寒風呼嘯,十月份的西北之地在冷峻中透着些許肅殺,四處飄落的枯葉底下,埋藏着的並不是春日的生計,而是堅硬而冰冷的土地。
一雙皮靴踏在了枯葉上,發出細碎的聲音,它的主人是一個叫做朱毓彥的年輕人,他正穿着一身精神抖擻的軍裝,手中持着千里鏡正在觀察着什麼,而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名同樣穿着軍裝的年輕人。
“看到什麼了嗎?”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來,儘管它的聲音極小,讓人都有些聽不太清楚,卻是那名年輕人正在低聲詢問着。
朱毓彥並沒有撇過頭,而是依然一絲不苟地觀察着面前的一切,只見在他的千里鏡視野中,出現了無數人的影子,他們駐守在高聳的山地之間,只有中間的山谷中瀰漫着無盡的薄霧,卻是讓人看不清動靜。
“軍情處傳來的消息有些不太對勁......”
朱毓彥喃喃自語道,他正是當初從日本渡海歸來的朱子後人,後來得到皇帝的看重,成功地進入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學習,如今由於成績優異,提前半年進入軍隊實習,並被授予少尉郡縣,並臨時成爲了西路軍裡的一名上尉見習團參謀。
在朱毓彥身邊的年輕人同樣也是一名少尉軍官,不過他可沒有朱毓彥這麼大的來頭,而是從基層升起來的少尉,名叫鄭國權,原來是第四師的一名小隊長,後來升爲了副連長,纔得到了少尉軍銜。
二人這一次便是受駐紮在馬蓮井的西路軍第七師第三團團部的命令,前來觀察星星峽的動靜,由於只是一次簡單的戰前觀察任務,因此二人也都沒有換上便裝,直接翻越山頭找到了一個距離星星峽最近的位置,開始進行觀測任務。
聽到朱毓彥說完這些話後,鄭國權頓時有些好奇,他頗爲羨慕地望着朱毓彥手中的千里鏡,像這樣的好東西通常都是連級主官以上的軍官纔會配備,而他這個副連長還沒有這樣的資格,因此也只能巴巴地聽着朱毓彥說話了。
朱毓彥作爲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軍官,對於觀測敵情自然不會陌生,當下一邊觀測着,一邊跟旁邊的鄭國權傳遞着信息。
“星星峽目前的駐軍似乎已經完全換成了年羹堯所部,觀測所駐軍隊似乎有增加的趨勢,可是總讓人感覺有些奇怪.......諾,給你看看!”
朱毓彥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中的千里鏡遞給了鄭國權,而鄭國權當下也喜滋滋地接過千里鏡,並在上面擦拭了一番,纔開始觀察起來。
過了片刻之後,鄭國權的聲音便開始響起來,他的聲音依然很小但是很清脆,“通過觀察來看,他們的人數很多,可是其中大部分人似乎都是死的,幾乎都是一動不動,唯獨只有少數人才會走動,我以爲他們可能在使詐!”
“使詐?”朱毓彥很快就反應過來,他連忙又接過千里鏡,重新觀察了一番,纔有些不肯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是假人嗎?”
“沒錯,三天前軍情處通報的消息是哈密的守兵在撤退,似乎都是準格爾的兵......”
鄭國權一邊快速用炭筆在紙上記錄着,一邊發出感嘆,“我不相信年羹堯會爲了準格爾跟咱們在星星峽死戰,否則他也不會跑,而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大霧,他或許早就已經考慮怎麼擺脫我們了!”
扎草人佈置在星星峽上,僞作大兵集結,似乎還真是年羹堯能夠幹出來的事情。
鄭國權沉思了一會,他輕聲道:“可是咱們還不能完全確定,必須要抵近觀察才行,而眼下的大霧天或許能夠給我們提供隱蔽。”
朱毓彥下意識反對道:“不可,這樣只會暴露我們的行蹤,還會打草驚蛇.......”他從軍校中學到的知識當中,對於偵察方面是有極爲嚴格的要求,那就是絕不能讓人發現偵察跡象,否則眼下的所有情報,都有可能白費。
而眼下鄭國權的做法卻是在增大這個暴露的風險,因此也不會被朱毓彥所接受,他更希望將信息上報後,然後通過試探攻擊的方式,來確定此地的真僞。
鄭國權無奈地望着朱毓彥,雖然他們的軍銜一致,可是此刻的任務明顯以朱毓彥這個大有來頭的軍官爲主,因此他只能嘗試着溝通。
“如果現在返回報告,咱們的時間上並不允許,到時候軍情不明,大軍也只能硬着頭皮進攻星星峽,這個責任我們沒辦法承擔。”
朱毓彥聽到這裡,轉頭又望向了星星峽,臉色神色變幻,過了片刻終於嘆了一口氣。
“這一次就聽你的,走吧!”
說到底,對於朱毓彥而言,他也是希望能夠通過建立功勞的方式,來讓自己在復漢軍體系中得到發展,實現自己心裡的夢想。
二人商議過後,便直接換下了軍裝,然後拿出包裹裡的普通百姓衣服換上,只是作爲軍人的時間太久,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他們身上都有一種無法掩飾的軍人氣質,顯得倒是極爲出衆,幸好鄭國權發現了不對勁,便用污泥給二人塗抹了一番,才掩蓋了下去。
等到下午的時候,二人才悄悄順着小路前進到星星峽下方,然後一點點朝着星星峽方向挪去,也不知道到底花了多長的時間,纔將與星星峽守軍的距離縮短到了不到百步,而在這樣的距離當中,他們固然能夠進行觀察,可是一旦被星星峽守軍發現,那也是死路一條。
由於已經到了深秋之時,星星峽氣溫極低,以致於緊貼地面的二人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可是他們卻沒有辦法進行取暖,只得哆哆嗦嗦地就這晚霞的餘光,望着星星峽上的情況,只見原來那些影影綽綽的人羣,果然都是用草人扎出來的,只有少部分人才是真的!
朱毓彥頓時感覺到一陣顫慄,沒想到他們發現的情況果然是真的,他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肌肉都在抖動,似乎是因爲寒冷,可更多的卻是因爲激動.......靠着這個功勞,或許他們的軍銜將會被提升一位了!
一旁的鄭國權同樣如此,他們開始藉助餘光觀察着星星峽上的動靜,並且用炭筆在紙上記錄着一些枯燥的數字,可是隻有他們自己才明白,這些枯燥的數字本身就是最爲機密的軍事情報,等到他們回到後方之後,它們將至少讓復漢軍少一半以上的傷亡!
等到日落徹底降臨之後,二人才悄悄從遠路返回,將自己記錄的情報一路傳遞了上去,而由於有了具體的情報資料佐證,他們的情報並沒有受到阻攔,而是一路順利地傳遞給了西征軍大都督寧忠義。
而得到消息的寧忠義也大爲震驚,因爲在原來的情報資料當中,眼下的星星峽可謂是重兵集結,他還準備等到後續的援軍就位後纔會發起進攻........可是鄭國權和朱毓彥傳遞回來的重要情報,卻使得對星星峽的進攻提前了至少十天!
當復漢軍士兵乘着黎明的微光朝着星星峽出發的時候,而此時的哈密城中卻變得一片狼藉,不時有槍聲從城中傳來,無數年羹堯部士兵正在哈密城中燒殺搶掠,濃密的黑煙直衝雲霄,宛如一片地獄。
沒錯,就在小策凌敦多布率軍從哈密撤出並西進固勒扎之後,年羹堯也沒有辜負他的殷切囑託,直接進入哈密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劫掠,以此來鼓舞長期以來而低落的士氣,用鮮血重新澆灌所部的戰心。
城中的準格爾人絲毫沒有料到這一點,結果慘遭毒手,而城內的漢人則反倒成爲了年羹堯保護的對象,因爲他需要用更多的漢人來擴充自己的實力,保證自己的基本盤,在這樣的情況下,會說一口漢話便成位了生存下來的保障。
“別殺我,我是漢人,別殺我.......”
左春望着對面殺氣騰騰的年部士兵,萬分驚恐地舉起了雙手,他跪在了地上,淚水幾乎盈滿了眼眶。
而就在他對面的,便是兩名手裡舉着厄魯特火槍的年部士兵,他們皺着眉頭望着左春,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殺死他,朝着另一邊方向走了,因爲在年羹堯戰前發佈的命令中,若是殺死漢人,也當處死。
左春頓時鬆了一口氣,然而還沒等他站起身子,便聽見了一聲槍聲響起,他不由得回頭望去,卻見到那名年部士兵幾步小跑上去,用刺刀捅穿了對面一名準格爾老者的身體,而親眼見到這一幕的左春被嚇得連連後退。
接着他整個人如同一隻蝦米一般佝僂着身子,用力地嘔吐着,幾乎他吃下的所有東西都被吐了出來,接着便是胃液,而遠處的年部士兵們瞧見左春這個樣子,卻是笑了起來,帶着幾分鄙夷的笑容。
像這樣的一幕幕幾乎在哈密城內不斷上演着,或許當地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從準格爾汗國接納了年羹堯所部之後,危險的種子就已經種下,一旦發芽便是反噬。
親手下達命令的年羹堯並沒有進入哈密城,而是停駐在了城外,聽着裡面傳來的槍聲,此時卻表現出滿臉的愧色。而在他身邊的胡期恆,則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元方,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這好歹前面還給了咱們一些物資,咱們就反手屠了哈密.......”
胡期恆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他笑道:“大帥,咱們不這麼做,將來死的可就是咱們,光是那點物資夠個什麼,屠了哈密之後咱們能搶十倍的物資,再說咱們也就是搶兩天,搶完後咱們就去吐魯番,到時候放復漢軍過星星峽就是了。”
根據二人之前的商議,那就是放復漢軍過星星峽,他們自己佔據吐魯番,並且往西南的喀喇沙爾和庫隴勒方向發展,坐看雙方相爭也就是了。
年羹堯點了點頭,他心裡對此也是贊同的,只是又多少有些憂慮,低聲道:“老夫眼下也不擔心別的,就是怕星星峽的佈置瞞不過復漢軍,要是他們提前攻下星星峽,咱們可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還是要早點走才行。”
“大帥說得是,還請大帥下令吧!”胡期恆心裡也有些擔憂,畢竟星星峽距離哈密可不算遠,到時候一旦星星峽被突破,他們這些人很容易就會被複漢軍軍給追上。
“下令,天亮封刀!咱們打進吐魯番,大掠三天!”
“大帥萬歲!”
“大帥萬歲!”
........
當晨曦再一次亮起的時候,哈密幾乎已經成爲了一座廢墟,屍體堆積的城池當中充斥着無盡的血腥氣,而在遠方則是一支攜帶着大量馬匹和推車的隊伍,他們志得意滿地朝着遠方行進,卻連身上的血跡都沒有顧得上擦乾。
而就在遠方的星星峽中,此時也迎來了勝利,這座被稱爲咽喉之地的關鍵戰略要地,並沒有讓復漢軍付出太多的傷亡,因爲駐守星星峽的士兵幾乎只有上百個老弱病殘,而在復漢軍進軍的第一時間,他們就選擇了投降。
正在清查俘虜的朱毓彥,臉上帶着些許興奮之色,他和鄭國權二人在這一次常規偵察中正好抓到了這一次機會,因此也因此得到了獎賞,被軍功處記錄下來功勞,並由此得到了晉升機會,他可以正式成爲一名中尉參謀了。
“恭喜你,朱中尉!”
鄭國權臉上同樣帶着笑意,他這一次的堅持獲得了應有的回報,同樣也被提升爲了中尉,只不過他的提升要更加難得,因爲他獲得了進入團直屬的機會,等到將來在此下放之後,他至少可以成爲一名副營長或者是正連長。
“也恭喜你啊,鄭中尉!”
二人同時爽朗地笑了出來,眼中充滿了對未來希冀的光,而與二人相同的還有很多很多,沿着整個北疆的那條長長弧線,都不乏這些正在建功立業的年輕人,因爲從東到西,復漢軍同俄軍的戰事已經完全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