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薩拉務拉的質詢,乾隆皇帝並沒有膽怯,他只是靜靜地望着面前的這個人,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朕說,朕不想再跑了!”
“朕從京城跑到盛京,再從盛京跑到漢城,接着又從漢城跑到鄆春,現在你又要朕從鄆春跑到海參崴?沒錯!它不叫符拉迪沃斯託克,它叫海參崴!”
乾隆幾乎將自己內心的所有憤怒和怨恚都給發泄了出來,他站起身子,用手指着面前的薩拉務拉伯爵,高聲吼道:“朕現在告訴你,朕哪裡也不去!”
“朕,就要死在鄆春!”
僅僅只是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望着這個怒氣勃發的少年皇帝,卻似乎是第一次認識他。
是啊,這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乾隆皇帝嗎?
薩拉務拉伯爵臉上也浮現出一絲驚訝,可是轉瞬間,驚訝變成了一股濃濃的羞惱,他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被他玩弄在指掌中的傀儡,居然也敢有自己的心思,他決定給乾隆皇帝一點小教訓。
“皇帝陛下,你以爲你在做什麼?一個王者的憤怒?不,這只是無知孩子的一時驕橫罷了,並不能改變什麼........或許只有復漢軍的子彈,才能告訴你一個道理,那就是弱者的的憤怒,永遠不會改變什麼!”
在拋出這句話之後,薩拉務拉伯爵卻是再也沒有看衆人一眼,便轉頭出了,他自然是有這樣的底氣,畢竟眼下乾隆皇帝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他只能選擇認命。
一個認命了的大清皇帝,或許在將來的談判中有些什麼用處,即便是不能從寧楚那裡換來一些什麼,可是也算一個不大不小的籌碼了。
就在薩拉務拉伯爵離開之後,所有的清廷遺老遺少們都紛紛朝着乾隆皇帝涌來,然後紛紛撲通撲通跪在地上,開始大聲哭嚎起來。
“皇上啊,您可不能就這麼呆在鄆春啊,這城外的叛軍可就想着逮着皇上呢!”
“皇上啊,老奴對不起您啊!不能帶着您逃離這虎口!”
“俄人欺人太甚,咱們絕不能妥協.......至少得多帶幾個人伺候皇上才行啊!要不然皇上這龍體怎麼受得了?”
“是啊是啊,得多幾個人才行啊,咱們這些人都得帶上吧!”
.......
衆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來,紛紛給出自己的建議,只是這些人卻沒有看到乾隆的神色開始變得越來越陰沉,還在一個勁地希望乾隆皇帝能夠帶着他們離開。
“夠了,朕意已決,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着叛軍打上來,到時候朕就用手銃打死一個,也不枉身爲愛新覺羅的子孫。”
乾隆皇帝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從椅子後面翻出一個小包袱,從裡面翻出一柄鋥光瓦亮的手銃,工藝精美無比,上面還鑲嵌着寶石,很顯然這是一把被當成禮品贈送給乾隆的藝術品手銃。
當然,即便是藝術品手銃,給它裝上火藥也是能夠打死人的,因此當乾隆開始操弄起那柄火銃的時候,底下的人就開始往後退了,一邊退還一邊膽戰心驚地直叫喚。
“皇上,皇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祖宗哎,這要是一下子失手打死人了可怎麼着......”
“皇上,咱有話好好說,趕緊把槍放下來吧......”
一瞬間的功夫,衆人又開始大呼小叫起來,可是乾隆皇帝卻置若罔聞一般,冷笑道:“你們若是怕死,到時候就投降好了,反正朕絕不會走,也絕不會投降!”
衆人面面相覷,說起來在座的這些人雖然是八旗的遺老遺少,可是絕對算不上什麼死忠,畢竟真正的死忠大臣早就在先前的動亂中死掉了,如今剩下來的這些人,無非都是一些投機取巧之人,他們可不願意真正爲這個所謂的大清去陪葬。
當然了,這些人投降也是不會投降的,畢竟他們在先前也算是死硬派了,之前也是造過不少孽,投降了以後就算不死那也會處於嚴密的監視下,哪天寧楚皇帝看他們不順眼了,說不動就把什麼毒藥或者是白綾送來了,幫他們成全一下。
因此,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對於八旗遺老遺少們來說,真正最好的路子還是跟着薩拉烏拉一路退回到俄國,將來就算打不過復漢軍,也可以找機會前往聖彼得堡——憑藉他們私自藏下來的一些積蓄,也能在俄國平安活下去了。
可是真等復漢軍打來了,先是俄國人不願意接納他們,然後僅有的兩個逃生機會居然被皇帝給無情的否決了——這怎麼能行?皇帝你想死,我們還想活呢!
只是乾隆皇帝已經下定了決心,衆人輪流上陣勸卻都沒能勸服,卻是把乾隆皇帝給惹怒了,他直接揮舞着手中的手銃,將這些人都給嚇走了。
唯獨只剩下在角落的張廷玉,他並沒有離開,反而一臉微笑地走上前來,望着這個年紀才十七歲的皇帝。
“怎麼,你也要勸朕嗎?”乾隆皇帝似乎已經橫下心來,任誰的意見也不願意再聽了。
張廷玉卻是搖了搖頭,道:“皇上,臣身爲三朝顧命之臣,自當效仿善長公之舉,生當爲大清臣子,死當爲大清之鬼,絕不苟活於世,亦絕不棄皇上而去。”
“好,這纔是我大清臣子之表率!”
乾隆皇帝臉上帶着幾分興奮之色,張廷玉這番話深得他的心思,當下又輕聲道:“張師傅,你說光靠咱們,能守住鄆春城嗎?”
聽到這話,張廷玉頓時卡住了,他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有些失策了,被乾隆前面這一番慷慨陳詞給忽悠住了,到了這個階段還想守住鄆春城,只怕是腦子都壞掉了。
不過張廷玉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卻是笑了笑,輕聲道:“皇上,臣倒覺得眼下守不守鄆春不重要了,畢竟光靠這一座小小的鄆春城,即便是守下來也無濟於事......眼下皇上反倒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組織流亡大清朝廷!”
“流亡大清政權?張師傅,你莫不是也要欺騙朕去跟着俄人走?”
乾隆很快就警覺了起來,他下意識就反對張廷玉說的這番話,畢竟他已經把話放出去了,寧死也不去海參崴的。
張廷玉卻是撫須笑道:“皇上,不是那麼一回事,臣聽說這國外也經常會出現亂臣賊子,他們把這一國打下之後,原來的朝廷可不會就這麼跟着他們死磕,而是躲避到其他國家去,默默養精蓄銳,然後坐等這些亂臣賊子自亂,到時候就可以反攻回去,重新復國!”
乾隆皇帝聽得目瞪口呆,在他接受的教育裡,都是什麼‘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之類的道理,還沒聽說過這種打不過就跑路還跑得這麼光明正大的......
不過乾隆皇帝心裡突然間彷彿看到了點光亮,也不去顧忌所謂名節問題,而是進入了實際操作層面,“那像這樣的流亡朝廷,究竟有成功的嗎?”
不得不說,張廷玉還是做過很多準備的,他擺弄着從西人傳教士那些聽來的東西,笑道:“在西,英國朝廷有過這樣的例子,大概也就是明末的時候,英國也爆發了內亂,叛軍佔領了整個英國,而英國朝廷就跑到了外國去,後來過了二十年,這個英國朝廷就又打回來了,現在英國國王還是他們那一支的呢!”
“真的嗎?看來爲君者果然能得天命,否則豈會有兩漢之交?又豈會有英國國王之二次復辟?張師傅果然說的對,看來朕還是太年輕了啊!”
乾隆皇帝瞬間恍然大悟,他不由得深深自責起來,身爲愛新覺羅的子孫,怎麼就能那麼容易放棄呢?
他不由得深深鞠躬行禮,雙手抱拳道:“只是朕依然兩眼茫茫,前途不知歸處,到底應該怎麼做,還請張師傅教我。”
張廷玉連忙扶起乾隆皇帝,才低聲道:“皇上,臣是奴才,怎可受此大禮?臣自當全力助皇上重複大清,只是咱們眼下絕不能將自身白白葬送在鄆春啊。”
“那要去俄人那裡嗎?朕實在有些不甘心。”
“不,當然不是去海參崴,那裡即便暫時無憂,可是將來遲早也會被複漢軍所破,還記得臣當初跟皇上說的嗎?臣可以帶着皇上去臺灣,到時候一路轉向歐洲,先在歐洲找到謀身之所,然後伺機吸納力量,完成大業!”
君臣二人久久無言,都爲這番波瀾壯闊的前景激動不已,振奮有加。
.........
圖門江南岸,上百門火炮正排着整齊的隊列,在上千名復漢軍的操作下,發起高昂的怒吼聲,大量的開花彈被砸向了北岸,將那些臨時鑄就的工事砸得稀巴爛,還有許多臨時駐守在北岸的俄人士兵和八旗士兵,也都被炸得哭爹喊娘。
在圖們江中上游,則有大量的船隻開始聚集,它們都是復漢軍臨時徵調以及建造的船隻,將會搭載着大量的復漢軍士兵,從南岸抵達北岸,徹底完成對圖們江的突破,兵臨鄆春城下,完成這一戰的重點之戰。
只聽見一陣擂鼓之聲響起,北岸的船隻伴隨着轟鳴的火炮聲快速向南岸駛去,僅僅只是片刻的功夫,便有船隻抵達岸邊,而下船的復漢軍士兵們則是展現出十分良好的軍事素質,他們快速的集結成爲一道橫陣,攔在了江邊臨時的灘塗前。
只見岸邊僅僅只有數十個俄兵,他們在看到那連綿不絕的船隊,還有從船上下來的復漢軍士兵後,卻是徑自選擇向後方跑去,與此同時還有數百個八旗兵,他們也都瞬間潰散,連半分反抗的心思卻是都沒了。
作爲負責指揮北進之戰的寧祖毅,此時正站在南岸邊,望着北岸的滾滾濃煙眉頭緊鎖,倒不是因爲渡江之戰不順利,而是因爲太順利了,順利到復漢軍根本不費任何力氣,就已經打過了圖們江,這並不能說明俄軍已經沒了戰心,只能說明他們有更大的圖謀。
一直過了許久之後,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卻是佐證了寧祖毅的看法,根據相關的情報表明,俄國人已經在圖們江北岸實行了焦土政策,他們不光搜刮了所有的糧食,而且還毀掉了所有的居民點,將大量的原住民往南邊驅趕,而在這一過程中,還殺死了許多祖居在北岸的原住民.......
“他們以爲這樣就能攔住我們?實在是太天真了。”
寧祖毅不由得冷哼了一聲,俄人的想法無非就一點,將這些原住民變成無家可歸的難民,從而困住復漢軍北進的腳步,至少要讓他們去消耗復漢軍的糧食,從而加大復漢軍的後勤供應難度。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下,這條計策還是非常有效的,因爲寧楚爲了收納民心,肯定不能對難民置之不理,而救治必當會消耗大量的軍糧,可問題是這些難民人數並不多,復漢軍在北方所囤積的軍糧完全足夠目前所需,並不會對軍事行動造成阻礙。
寧祖毅當即十分果斷地下達了三條命令,首先便是讓大軍平穩過江,防止有俄人或者八旗餘孽作亂,其次便是派專人收攏難民,組織他們渡過圖們江,抵達南岸後就地安置,將來再重新回遷到北岸,最後一點就是派遣了大量的遊騎哨探,偵察俄軍的主力動向。
在臨時的指揮部當中,復漢軍衆將此時都圍在了一個巨大的沙盤前面,上面便是俄軍在圖們江北岸的一些據點分佈,其中最大的兩座便是鄆春和海參崴,上面還插着一些比較散亂的黑色小旗子,那些都代表了在北岸駐紮的俄軍。
“都督,根據樞密院的意見,東線俄軍的數量並不算多,他們能夠擺在鄆春以及海參崴的人數,最多也就三四千人上下,即便是他們把所有的俄人動員起來,也不可能在東線聚集六千人以上,也就是說咱們在東線率先實施決戰,是有相當大的成功可能。”
作爲此次東線的副手,錢英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他微笑道:“其實在末將看來,倘若放任這些俄軍四散作亂,還不如把他們全部驅趕到鄆春或者是海參崴。”
“唯有畢其功於一役,方能一解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