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少的常保的記憶裡,打一開始的日子總是極好的,讓他深深爲之懷念。
他原本姓鈕祜祿氏,出身於滿洲正紅旗,父親鈕祜祿·鄂羅爾善還是一個世襲的三等輕車都尉,因爲叔叔阿哈頓色在跟隨康熙皇帝出征準噶爾時英勇陣亡,因此年幼的常保還被特賜爲一等雲騎尉,日子過得自然是相當寬裕。
如果歷史還會按照往常的軌跡行進,這位從一出生就開始享福的八旗子弟,未來的人生也會十分美好,他將會跟着乾隆皇帝一路下江南到福建,然後在福建當上兵馬副都統,並於乾隆二十五年在福建任上病逝,而他人生真正的高峰期則是在於他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被叫做和珅。
當然,日後還有沒有和珅這個名字,那都已經是另當別論了。
只是對於如今的常保而言,他卻是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這一切了,因爲從康熙五十九年開始,歷史就已經畫了一個詭異的圈,而這個圈圈住的不僅僅有英明神武的康熙、雍正,還有他這個小小的一等雲騎尉常保。
當復漢軍進軍京師之後,年幼的常保的命運就已經被改變,他親眼看着大清的逐漸崩塌,並且跟隨着父母一路輾轉至朝鮮和鄆春,而這一路上給常保帶來的感受便是,大清真的要完蛋了,往日裡先生教的那一切似乎什麼都改變不了。
到了鄆春的時候,他的父親鄂羅爾善和額娘原本還在他的身邊,可是後來隨着俄人修築海參崴,他們爲了能夠討得活命的食物,也就隨之被徵發,最終累死在了海參崴,從此便就此留下了常保和他的年金七歲的弟弟海音。
對於已經成爲了孤兒的常保來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帶着弟弟海音活下去。
“我不會放棄海音的,你們先走吧!”
固執的常保繼續推着小推車,他不可能就這麼拋棄海音,否則就算沒有復漢軍追兵,小小的海音也不可能繼續活下去。
見到常保不願意放棄弟弟,那中年漢子卻是也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從懷裡掏出半個生冷的饅頭,放在了小推車上,接着便埋着頭快步離開了。
衆人一路行進,可是常保和一些老弱病殘的速度終究太慢,因此慢慢被留在了最後,眼見得天色越來越暗,常保心裡有些着急,可是卻沒有任何辦法,畢竟他始終只是一個半大孩子,能帶着弟弟一路走到這裡就很不容易了。
就在他繼續努力推車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頓時還剩下的數人臉色一變,他們開始玩命地往前跑動,而常保見狀心裡也開始着急,他不再去節省任何體力,瘋狂地推動着小推車,從冰冷的土地上緩緩向前,然而,這已經太晚了。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而他們的身影也逐漸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那是一隊長長的騎兵,他們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上面還有一層甲,手裡則是拿着火槍還有長矛,很明顯就是復漢軍騎兵的打扮。
常保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一下子滑跪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弟弟海音,卻是一臉死灰,他根本連哭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是低聲喃喃道:“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在受苦了......海音,咱們可以去見阿瑪跟額娘了......”
常保一邊說着話,卻是一邊閉上了眼睛,他其實並不怕死,而僅僅只是怕疼。
過了良久之後,常保想象中的一刀或者是一槍始終都沒有到來,反倒是一名復漢軍騎兵軍官騎着馬兒走進了過來,開始高聲呼喊道:“投降者可免死,你們只要不反抗,我們就不會殺死你們!”
那軍官高聲喊完一遍之後,又來到了常保面前,輕聲道:“好了,不要怕,你已經是我們的俘虜了,我們復漢軍也絕不濫殺俘虜,將來無非就是送你們去修修路而已,不過看你這副體格,只怕還得將養一段時間才行.....”
“修路?”
常保微微沉默了一會,才低聲問道:“那能救我弟弟嗎?還請大人開恩!”
軍官咧開嘴笑道:“只要還是個勞力,咱們就救,而且我告訴你們,陛下心地仁慈,只要你們表現好了,只需要服役十年,就可以轉爲平民,還能領到自己的田地,若是運氣好還能娶個大胖媳婦哩.......”
說到底,復漢軍中許多軍官並沒有正兒八經跟八旗打過仗,即便打過仗也都是贏的那一方,對八旗兵並沒有太多的深仇大恨,而對於像常保這樣的小韃子,也並不會太過爲難,畢竟將來的道路建設還需要他們.....
常保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倘若不是局勢變化,他如今還是那個一等雲騎尉,只怕阿瑪已經給他說上了一門親事,說不定連娃都已經生下了,只是如今能夠活下來就不易,他卻是不願意再想那些鏡花水月的事情了。
“大人,我願意跟你們走!”
.......
鄆春城頭上,乾隆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大氅站在上面,望着城下源源不斷涌入的旗人,臉上卻是不由得帶出一絲苦笑。
他們在想着怎麼逃離鄆春,可是還有那麼多人在想着怎麼進入鄆春。
就在三天前,薩拉務拉伯爵帶着衛隊偷偷來到鄆春,打算將乾隆皇帝脅迫至海參崴,卻被張廷玉帶着城內的八旗兵們,將薩拉務拉一行人給逼退了,畢竟八旗兵再怎麼戰力低下,好歹人數比薩拉務拉帶的那些人數多多了。
吃了這麼一個悶虧的薩拉務拉伯爵,自然不願意就此罷手,可是復漢軍進軍的速度卻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快,因此還沒等他調集兵力搶走乾隆的時候,復漢軍就已經開始朝着鄆春進軍了。
到了這個關頭,薩拉務拉也明白想要帶走乾隆皇帝,所需要承擔的風險實在太大,而且即便帶走了乾隆,只怕也很難躲過復漢軍的追擊,當下也只能選擇放棄,徑自帶着手下的衛隊直接撤回了海參崴。
儘管終於脫離了俄人的掌控,乾隆心裡卻沒有絲毫的高興,就像當初選擇投靠了俄人時一樣,做任何選擇都會相應地承擔後果,即便是眼下也是如此。
只希望這一次的選擇是對的......
張廷玉站在了他的身旁,卻是輕聲道:“皇上,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了,要不然等復漢軍完全上來了,咱們可就走不掉了,可千萬要仔細大清的江山啊!”
“朕明白,朕只是希望能再看看朕的子民。”
年輕的乾隆皇帝心裡突然涌出一股難言的悲傷,這種悲傷上一次還是在阿瑪雍正皇帝戰死消息傳來的時候纔出現的,可是眼下的他,卻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感覺。
“或許阿瑪選擇戰死沙場,也好過於繼續苟且偷生吧!”
當然,這番話是決計不能說出口的,因爲即便是乾隆皇帝,其實也不甘於就這麼死去,他還沒有真正放棄自己,或許就像張廷玉說的那樣,一切靜待時變,到時候也許還會有機會,至少要比現在強吧。
想到這裡,乾隆皇帝卻是再也看都不看城下旗人一眼,一邊往城下走去一邊問道:“張師傅,咱們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嗎?”
“還請皇上放心,奴才已經安排妥當了,咱們馬上就喬裝離開鄆春,前往土拉子坐船南下,到時候奴才扮做收皮毛的販子,名叫張六,還得委屈皇上裝成奴才的小廝金四,跟着奴才一塊來這鄆春跟俄人做毛皮買賣,皇上以爲如何?”
張廷玉不愧是大學士,一番安排倒是滴水不漏,連二人出逃時的身份信息都已經準備好了,這樣即便是遇到了復漢軍,也不會被當場抓個現行。
乾隆皇帝自然不懂這些,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小聰明,當下卻是低眉順眼道:“張爺,後面咱就是金四,可不許再叫皇上了。”
“哎,皇上可折殺奴才了!那咱就趕緊走吧!”
張廷玉當下也不含糊,二人卻是連其他的旗人大臣理都沒理,直接換了衣服拿好了行禮,裡面都是一些吃食和衣物,至於較爲貴重的金銀則全部貼身保留,爲了方便好帶着二人離開這裡,張廷玉還專門弄了一輛馬車,上面則坐着兩個護衛,壓根就沒有帶槍,只是帶着兩把腰刀,算是防身。
乾隆皇帝也將自己一些貴重的東西收拾齊全了,像傳國玉璽還有幾方印也都帶上了,只是在臨走之前,又仔細尋思了一番,將那杆精緻的手銃,並一些火藥彈子全都拿上了,掖在了腰間,神情頗爲複雜的看了一眼自己所住的這一處宅院,隨後便離開了此地。
烈焰在庭院中熊熊燃燒着,火苗貪婪地吞噬着一切,也吞噬掉了所有人對大清的幻想。
就在幾人離開鄆春幾個時辰之後,復漢軍大軍也就兵臨了鄆春城下,幾乎只是幾發開花彈的功夫,全城剩餘還在抵抗的八旗兵終究是打出了投降的旗號,選擇徹底向復漢軍歸降,整座鄆春也算是正式易手。
大大小小的八旗王公大臣們排着隊伍走出了鄆春,而後便在復漢軍士兵的看管下坐進了囚車中,其他的八旗士兵以及旗人們也都成了復漢軍的俘虜,他們雖然並沒有被強行遷離到圖們江南,可是未來的日子裡,也將會接受復漢軍的看管。
當然,作爲最重要的人物,乾隆和張廷玉卻不見了蹤影,復漢軍也僅僅只是在乾隆那間已經被燒燬的宅子裡,找到了兩具被燒到發黑的屍骸,雖然看屍體體型還有骨殖的年齡差不多,可是任何人都不敢聲稱這就是乾隆和張廷玉。
作爲率領大軍攻克鄆春的錢英自然十分不滿,他找來了許多名被俘虜的乾隆近臣,然後挨個進行詢問,可是最終的答案卻讓人很失望,大部分人的態度都是不知道,只有少部分人堅持認爲那就是乾隆。
面對這樣的結果,錢英自然也不敢胡亂報功,他一方面派人給大軍主帥寧祖毅傳遞消息,另一方面便是繼續封鎖鄆春城,在城內嚴密搜尋疑似乾隆和張廷玉的男子,除此之外還派遣了許多支騎兵哨探隊伍,沿着可能出城的方向進行搜尋,以確保能夠獲得乾隆的蹤跡。
要知道,能夠抓到敵國的皇帝,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功,如果錢英能夠獲得這個功勞,先不說進入樞密院做一任樞密副使,光是爵位也至少能夠升到開國侯的地步!
當然,對於城內其他的復漢軍將士們而言,這也是一個能夠一朝登天的好機會,堪稱攻取鄆春城的最大戰果,因此人人都是不顧休息地進行搜尋,卻是將一座小小的鄆春城幾乎給翻了個底朝天,只是到這一步卻依然一無所獲。
“孃的,還真是邪了門,好不容易煮了一鍋鴨子,還真讓它給飛走了!”
錢英見乾隆還真給跑掉了,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氣惱,只是裡外裡都已經搜尋了一遍,再加上城外的騎兵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也只能選擇了放棄,可是對於錢英本人來說,這種不甘卻好像螞蟻在心上爬一樣,卻是再也無法忍受。
當然,等寧祖毅渡江來到了鄆春時,也跟錢英發出了同樣的哀嘆,這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抓到最大的戰果,可是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卻是讓他們給硬生生錯過了。
而生了一肚子怨氣的寧祖毅和錢英二人,當下也需要一個發泄渠道,便以雷霆之勢率領大軍朝着海參崴的方向前進,而沿途的所有俄軍哨點要麼已經空無一人,要麼就被直接拔除,大軍不斷收縮着包圍的弧度,緩緩逼近海參崴。
當時間進入到十一月的時候,等到復漢軍徹底掃清了外圍的俄軍勢力,而所需要解決的所有俄軍也全部都回縮到了海參崴,他們依據堡壘死守,卻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錘不爛砸不壞的銅豌豆,讓人望着就不願意發起強攻。
畢竟圍攻擁有沃邦防守體系的堅固工事,所需要付出的犧牲可不是一般大,而對於復漢軍上下來說,這樣的敵人也是第一次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