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是什麼旅館——”那胖女人在我給了她四個銅幣以後眉開眼笑起來,“只是給那些酒鬼們賣酒的地方而已。沒有了我蘋果酒,他們連割麥子都沒力氣……不過那些傢伙可沒有大人您大方,嘖嘖……”她擦了擦那四枚銅幣,然後小心地將它們收進了袋子裡,然後乾脆將拉過一張缺了腿了凳子在我們旁邊穩穩坐下,一邊攪拌那木盆裡的東西一邊問:“大人您從哪來?我們這樣的小地方可不常見您這樣的人。”她上下打量我的衣服與連身的兜帽,又看了看我身邊小口喝水的羅格奧,“您是帶着您家的小少爺和僕人出來旅行?”
“對……我們的確是外出旅行。”我笑着說,“聽說這裡是整個博地艮最富有的城鎮之一,所以我們來見識一下。”
“富有?還不是靠那些鐵礦。”那女人撇了撇嘴,臉上浮現出了怨氣,“要說以前,還算富有。我們爲領主大人開礦,也可以賣點兒鐵礦,打造些刀劍鎧甲,或者農具之類的小部件。可是現在,我寧願來賣蘋果酒也不願意給那個吸血鬼開礦!”
“噢?發生了什麼什麼事情?”
“還是不是因爲那個吸血鬼!——噢,諸神在上,我說的是那個吸血鬼,可不是子爵大人,他是一位可敬的好人,諸神保佑他……”
我耐着性子聽她打心眼兒裡讚美珍妮的父親,那位史蒂芬.馬第爾,然後提醒她將話說下去,“我也聽說過那位爵爺是個可敬的好人,只是……您口中的‘吸血鬼’又是哪一位?”
“男爵……不,子爵大人的侄子,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傢伙。自從他來到這裡之後,一切都變了。”她皺着眉頭說道,“先是不允許我們自己開採那些廢礦,然後又把採礦的工錢降低了一半,接着在快到秋收的時候徵集了那麼多人爲他們運礦——運給一個什麼伯爵。還就是這個伯爵娶了我們領主大人的珍妮小姐,據說那老頭子甚至都不能勃起……噢,大人,您原諒我——現在他還要我們的鐵礦!而這些一定都是那個吸血鬼搗的鬼,都發生在他來到這裡以後!”
“你……親眼看到珍妮小姐出嫁?”我皺起眉頭問她。
“這倒是沒有——不過子爵大人親自送珍妮小姐上的馬車……噢,珍妮小姐,那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還是一個尼安德特大美人兒,就被送去了塔米拉——據說那裡的人每天只吃一頓飯,吃的還都是比鋼鐵還要硬的黑麪包!”她傷心地用手木勺舀起木盆裡的食物送進嘴裡,同時含糊着問我,“您不來點兒,大人?”
我笑着擺了擺手,又問她:“那麼您可見過子爵大人的那個侄子?他也是……尼安德特人?”
她愣了愣,像是在努力回憶些東西,然後遲疑着說:“應該……是的吧?我沒有見過那個傢伙的臉,倒是在進城的時候見過他的背影,銀白色的頭髮,應該是尼安德特人。只是我總覺得,他是個怪物……”她向四周看了看,像是擔心空氣裡藏着喜歡偷聽的小妖精,“他是尖耳朵!您說,他還能是一個精靈麼?精靈當中可沒有那樣壞心腸的傢伙!”
一個暗精靈。我的心一沉……這些傢伙跑到這裡做什麼?
“那麼最近還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我又問她。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再次打量我,然後聳了聳肩膀,專心地攪拌她的美食去了。
呵呵……這個精明的村婦,似乎是發現我急於知道一些東西了。於是我從袍袖裡又摸出四枚銅幣放在桌子上:“再來兩杯清水,兩杯蘋果酒。”
她歡歡喜喜地收起了銅幣,然後雙手端來四個木杯放在桌上,立即開了口:“要說新鮮事兒……”
我聚精會神地聽着。
“最近可沒有什麼新鮮事兒。”
愷薩忍不住笑出了聲,就連我也笑了起來。呵呵……我竟然被這個女人給騙了。
這時候我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新鮮事兒?當然有新鮮事兒了——最近不是說領主大人的家裡抓住了一個刺客麼?據說還是一個女人,被關在鄉下別墅裡了。我本來指望着能把她在集市上絞死,好給大家解解悶兒,結果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猜是被那個吸血鬼給……”
“碎嘴威利,別瞎說!”那女人站了起來,將另一杯蘋果酒放在我們身邊的桌子上,“我怎麼不知道?”
那個被稱爲威利的男人從我們的身後走到桌邊坐下,褲腳高高挽起,腳上滿是灰塵與草屑,腳背上還有被麥芒劃出的細小傷口——是一個在附近田間勞作的農夫。然後他笑着向我們點頭致意,卻一點兒都不像一個窘迫的農夫。
我微笑着迴應了他,再次向那女人拋出一枚銅幣來,“這杯我請客。”
安德烈與愷薩似乎對我的表現感到了略微的驚訝,實際上我也能夠體會他們現在的感受——一個三百年前兇名昭著的師、奪走了百萬人性命的死靈君王此刻與一個農民和一個農婦談笑風生,甚至還請了客……這似乎無論如何也該被載入史冊。
“說說您聽到的故事,先生。”
他嘿嘿笑了一聲,端起酒杯灌了一口,然後說道:“我當然是知道的——我之前就是子爵大人家裡的一等馬伕。前幾天晚上……”
“前幾天?”
“呃……前九天吧。”他想了想,說道,“我正在和其他幾個人打牌,忽然就看到房子裡——領主大人的府邸的窗戶裡,有人影在晃,然後窗戶的玻璃就被打碎了,之後是刀劍撞擊的聲音。可是那聲音不一會兒就停了,接着有兩個渾身是血的守衛被擡了出來——新面孔,不是領主大人的那些衛兵,似乎是他那個侄子帶來的護衛。”
“我向府裡的男僕奧汀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說他也不清楚,只是聽說潛進了一個刺客,要殺死領主大人,現在已經被制伏了。我原本以爲連夜審訊之後會有一場絞刑……諸神在上,整個夏月和秋月就沒有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兒了,如果能在集市上來一場絞刑多美妙——何況還是個想要刺殺領主大人的傢伙。可是後來我才聽說——聽奧汀說——他從領主大人的侄子的一個護衛那裡聽說——那刺客還是個女人,被關進鄉間別墅裡去了……”
“上馬,我們走。”我沒等他說完,就已經站起了起來。頭上的兜帽因爲用力過猛而滑落,露出我的銀色頭髮。那女人和威利擡起頭來看到我,頓時愣住了。然後他們立即站起身來,不安地說道:“您是……您是尼安德特人?你是……領主大人的親戚?諸神在上,我們沒有不敬的意思,‘吸血鬼’只是一個稱呼,就像……”
但我沒空兒聽他們的解釋——我們早已翻身上馬,絕塵離去,留下那兩人忐忑不安。一個暗精靈來到了這裡……然後珍妮被當做刺客被囚禁了起來。但事情可沒這麼簡單,珍妮的身上有安塔瑞斯之盾的庇護,想要制伏她絕對不是僅僅付出兩個護衛的生命這樣的代價就能做到的,一定還有人幫忙。
是米倫.尼恩的手下麼?是一個暗精靈魔傀儡麼?
那女人說大量的鐵礦被運送給了那位伯爵……我猜他一定也被那位暗精靈師控制了。至於那場婚禮,那位一等子爵——我原以爲是那位貴族爲了自己的爵位奉獻出了自己的女兒,然而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他在領民口中的名聲不錯,似乎不像是能夠做出那種事的人。那麼他也應該是被暗精靈的魔法傀儡控制了。
我們策馬加鞭,沿着大路疾行。偶爾停下來向農民們詢問“鄉間別墅”的方向,卻被告知還有將近一天的路程。我不得不對胯下的馬匹使用了一個法術,令它們身體裡的潛能被激發出來。只是這樣做帶來的後遺症將是它們在虛弱之後再也無法全力奔跑,然而比起它們,我更在意珍妮的安危。
這世界上能夠令我想起前世的某種感覺的人似乎只剩下這個姑娘了。哪怕是爲了那位我不知是否真的背叛了我的米蓮娜.馬第爾,我也要確保她安然無恙。因爲哪怕她是另一個男人的後代,她的身體裡至少也還同時流淌着米蓮娜的血脈。
而我身邊的安德烈似乎更加急切,他甚至詢問我是否還有某種方法能夠提高戰馬的速度。只是現在我感受到他對珍妮的這種關心,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平靜……在去往陵墓之前,我的眼中的珍妮是那個背叛了我的、令我又愛又恨的女人的後代。只是此刻,她的身份在我的心中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爲那些亡靈護衛對我說出的那些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