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我停住腳步轉身正對着他,漠然說道,“似乎我和她的父親都沒有表現得如此急切——可是你爲何這樣焦躁不安?”
他愣在了那裡,接着沉默着與我對視了一會,又看了看身後的那位史蒂芬子爵——他此刻正出神地望着我,嘴脣微微顫動,似乎仍在重複之前的話語。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聳了聳肩,按劍退下了。
我繼續大步前行,心裡卻在爲剛纔的做法感到有些後悔……一些小事雖然不能立即給人帶來嚴重的影響,然而日積月累,最終卻有可能左右大局。我的確不應該像方纔那樣對待安德烈……然而某種感情令我失控了。必定是這具年輕的身體當中的某些激素或是**影響了我的判斷,而我現在似乎越來越容易被這種影響左右——尤其是在一件事情同珍妮有關的時候。
但我的驕傲與細微的怒氣令我沒有立即採取方法進行補救。我們仍舊沉默着在臺階上行走,直接到走出了那扇側門。門外的士兵先是看到我——神情漠然。然後看到了被愷薩攙扶着的史蒂芬——臉上立即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然後馬上開口大喊:“警報!”
正處於某種不適的情緒當中的我立即向他揮出了右手,手掌凌空用力地一握,他的下半聲呼喊當即就咽回了喉嚨當中,接着頸椎碎裂,像一個破麻袋一樣摔倒在地。
但別墅裡的其他衛兵都已經行動了起來。他們手執長矛與利劍從樓梯上奔下,從門外涌入,再一次將我們團團包圍。只是此一次同先前一樣——他們的臉上都顯露出畏懼不安的神情,甚至有一個傢伙手中那柄指向我的長矛在微微發抖。我站在那側門之前環視了他們一眼,然後讓出了身後的史蒂芬,陰沉着面孔說道:“在三百年前的歐瑞,有過這樣一條法律:宣示效忠的衛兵在領主面前拔劍,爲唯一死罪。而在現在的歐瑞,史蒂芬閣下,這條法律是否仍然有效?”
史蒂芬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就已經從那種迷茫的情緒當中擺脫了出來。他推開了愷薩的手,挺直了身體,同樣掃視那些衛兵——而後者在觸碰到他的目光之後一一低下了頭,然後他說道:“這條法律依然有效。”
“那麼你們此刻執矛拔劍,是準備攻擊你們的領主,還是準備護衛他的安全?”我向他們怒喝。
這些衛兵們開始面面相覷……在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在我幾乎要失掉耐心的時候,我終於聽到了長劍落地的聲音。然後那聲音越來越多,直至所有的守衛都丟掉了手中的武器,沉默地單膝跪在了地上。
史蒂芬似乎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原諒你們曾經的背叛——在你們的妻子與孩子都在那個人的勢力控制之下的情況。然而如果你們膽敢再次違背誓言……”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空氣中就響起了一聲尖嘯——一支箭矢撕裂了空氣,從大廳樓梯之上的某個角落裡直射向我的胸口。我的“真實之眼”使我能夠清楚地看到這箭矢的箭頭上所反射的光芒,然而我卻並沒有移動身體。
因爲就在這支箭矢撞上我的胸口的時候,它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阻擋在了那裡,然後就被彈飛出去,劃破了一個跪在地上的衛兵的臉。隨後我猛然擡頭看向樓梯拐角之處的那個衛兵、那個偷襲者,口中低聲誦唸了幾個簡短的音階,向他發射了一枚魔法飛彈。這飛彈的速度沒有箭矢快,以至於飛到他的面前的時候,他已經閃身躲開了它,僅僅是被擦到了胳膊。
然而魔法飛彈不是箭矢……在碰觸到他身體的一瞬間,這不穩定的力量就陡然爆發開來,將他的半個身體炸成了一片血糊,塗滿了一整面牆壁。
其實我倒是應該感謝這個不屈的偷襲者——因爲就在那些衛兵們看到這違背了自然的力量之後,臉上露出更加驚懼且恭順的神色……雖然我並不能保證這種恭順發自內心,但至少使能夠他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不會再次做出些蠢事來。
而另一方面——剛纔站在我身後的正是安德烈。他在我施展了出了魔法之後纔來得及衝到我的身前,然後看向我:“你……沒事吧?”
我微笑着聳了聳肩膀:“幸好我站在你面前。”
他臉色複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低聲道:“你應該躲開的。一旦你的魔法失效了……”
“法師有很多方法可以拯救自己的生命,但凡人就很脆弱了,安德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約定過的,我可是你的盟友。”
這個男人再次打量我,然後茫然地輕輕搖頭:“你……真是令我琢磨不透,撒爾坦。”
但在我沒來及迴應他的時候,身後的史蒂芬看着遠處樓梯拐角的那片血糊,忽然驚叫了起來:“對,我記起來了,是油畫——那副油畫!”
他走到我的身前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是你,那幅畫上的就是你!這麼說那麼預言也是真實的了!”
我皺起了眉頭:“什麼油畫?”
據說這座鄉間別墅建立在一個動亂的年代——德爾塔王室攥權之初的年代。因此當時的主人在它的地下修建了不少堅固的石室。而隨着歲月的流逝,和平時期的到來,之後的主人們將那些堅固的地下室用作儲藏一些雜物,其中就包括了一些祖先們遺留下來的東西。
此刻我們進入了另一間地下室,帶路的是史蒂芬。他佈滿傷口的身體此刻在瑟瑟發抖——不是因爲疼痛,似乎是因爲激動。而且他還不時地回頭看我,像是發現了一個令人驚異的奇蹟。
我和羅格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安德烈與愷薩則在別墅中帶領那些重新效忠的衛兵釋放被關押起來的僕人,並且確保再沒有人會跑掉,進城向那位暗精靈王子通報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地下室裡有一股黴味兒,史蒂芬邊走邊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向我解釋:“……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最喜歡在這裡度過夏月。有的時候我會和表哥到處偷偷溜進某些地下室試圖找到些好玩的東西,然後在一個晚上來到了這裡——那時候這裡還不像現在這樣堆滿雜物——”他停在一個箱子前並且將手中的火把插到石頭砌成的牆壁上,咳嗽着推下箱子上的雜物,揚起一片灰塵來。
“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那副油畫……並不是著名畫家的作品,因此被我的祖父放在地下室裡。”他試着拉開那箱子,又在嘗試失敗之後從地上撿起一個鐵燭臺,用它去撬鬆箱蓋。
而我沉默地看着他做着這一切,並沒有試圖去幫助他。因爲我的心裡現在已經無法平靜……因爲他居然自稱見過我,還是在一副油畫裡。
我不記得我的前世什麼時候請人爲我畫過肖像——因爲我不喜歡將自己的形象呈現在紙面上。法師們總有不少忌諱,畫像就是其中之一。某些法術可以通過由本人意願產生的畫像來施展詛咒,因此任何一個強大的法師都都會特別注意這一點。但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僅憑記憶將我描繪出來……那必定是米蓮娜。
現在這畫像出現在了馬第爾家……那麼是在我死後,米蓮娜爲我製作的肖像麼?當時的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用畫筆描繪那個被她親手所殺的愛人的?
我急切地想要見到那畫像,卻又畏懼看到它。因此我只能在一旁冷眼旁觀,直到史蒂分氣喘吁吁地撬開了那箱蓋,從裡面翻出一副鑲在框中的油畫來。
“就是這一幅!”他拿着那畫像,令它背對着我,湊到火把的光亮下將它看得更加仔細,“同你一模一樣!”
“讓我……看一看。”我艱難地開了口,並且伸出手來。
史蒂芬用顫抖的雙手將它交給了我,目光沒有離開我的臉:“諸神在上,那個預言竟然是真的!您出現了!”
我沒有理會已經快要神志不清的他,只是接過了那幅畫,然後慢慢地翻轉過來……
畫中的人果然是我。畫面上的顏料已經因爲時間的侵蝕而變得斑駁開裂,然而畫面上的那個銀髮的尼安德特人卻依舊生動無比。他側身安靜站立,身穿黑色長袍,背景是灰色的大理石牆壁——那正是我從前那座法師塔的牆壁。
我沉默着看了它久,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撫摸畫面上的顏料——那些也許是在三百年前,由米蓮娜親筆塗抹上去的顏料……然後我發現我的手指也開始發抖。
“那個預言,是什麼?”我發現我的聲音有點兒嘶啞。
史蒂分的身體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樣劇烈的情緒,然而他仍舊扶住那個箱子,令自己不至於倒下:“關於一個法師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