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馬來,地上的泥水立即濺上了我的袍子,然後一個紅色的碎片從泥水當中露出了出來。我彎腰撿起了它,在披風上蹭了蹭……然後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這碎片的邊緣平整銳利,就像是一塊被鮮血染紅了的刀片。只是這“刀片”有點兒厚,還帶有極細的紋理,就像是樹木的年輪一樣一層套一層,幾乎連成一片。它剛剛浸潤了冰冷的泥水,此刻被我拿在手中卻有餘熱,就好象剛從一個人的貼身衣物裡取出來。
我面色凝重地盯着它,然後輕輕地出了口氣。
這是火龍巴卡拉斯的鱗片——不,只能說是鱗片上的一小部分。即便他頸下的那些細鱗,每一片都有一面鳶形盾大小。只是這隻地精怎麼得到了它?
山邊這時候瞪大眼睛盯着我,同時試圖將手從那些黏糊糊的眼球中掙脫出來,好撥開一隻馬上就擠進他嘴裡的大眼睛。我向那面“眼球之牆”揮了揮手,它立即調整了姿勢,把山邊送到我面前。
“哪來的?”我舉起手中的龍鱗碎片問他。
“主人!主人、要東西!山邊的東西!”
我皺了皺眉頭:“什麼東西?”
“你拿走了!從山邊這裡!”他晃着腦袋想要掙脫出來,然而兩隻大眼睛又把他擠了回去。
我從他那裡拿走的?我想了想,然後將手伸進袍袖裡摸索了一番,取出一枚胸針來:“這個?”
“胸針!山邊的!主人的!”地精見到它,立即兩眼放光,大喊大叫。
這枚胸針有什麼異常?我疑惑地仔細打量着它——當時我從地上撿起來,僅僅是因爲它特殊的材質吸引了我。實際上它既不堅固又沒有魔力,甚至在與袍袖裡其他的小物件撞擊的時候將原本圓潤的針尖磕出了一個小缺口——火龍爲什麼想要它?
於是我將我的疑問說了出來:“你的主人爲什麼想要它?”
地精眨了眨眼睛,然後尖叫道:“山邊的!主人的!”——看起來這個傢伙也不清楚。
我只得放棄了這個問題,又問他:“這個。哪來的?”
“黏糊糊、黏糊糊!”眼球們已經開始往他斷腿的傷口裡擠,地精疼得臉都扭曲了起來。於是我讓那些眼球暫時停止了動作,它們頓時蠕動起來,表達了不滿。
地精的通用語詞彙有限,我只得從他說出兩個形容詞裡回憶當時的情景,然後記起了那個被龍息灼燒了的史萊姆王……“黏糊糊”,指的是它?
似乎這胸針原本在史萊姆那裡——更可能是被它包裹在身體裡,然後火龍試圖從它那裡得到它?那麼那隻史萊姆王原本就應當比我見到它時更加巨大……唯有那樣纔有可能與巨龍纏鬥一番,然後將它從屬於它的廣闊水域裡丟到乾燥的地面上來。
我意識到自己似乎惹了個大麻煩——至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個大麻煩。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再次問地精:“你的主人……讓你來找我?你在哪裡見到了他?”
“鱗、主人的!胸針、山邊的!主人!”
我沒法兒再用通用語與他交流這樣複雜的問題,於是對他施展了一個“通曉語言”的法術。魔法的光亮作用在他的身體上,他周圍的眼球們立即顫了顫,然後重新弄將它包裹在了暖烘烘的液體裡。
他似乎忘記了腿上的疼痛,驚異地眨了眨眼睛,然後試探着說:“我的胸針!那是我的胸針!”我敢打賭他從未體驗過將通用語以如此流利的方式從口中說出的感覺,於是他立即尖笑了起來:“……哈哈哈!山邊會說大傢伙的話了!”
我立即讓一隻大眼球在他的傷口裡用力地打了個滾兒,使他的笑聲因爲劇痛而停了下來,然後問道:“你的主人現在哪裡?你怎麼遇到了那傢伙?”
“把我的胸針給我,我才告訴你!”他尖聲尖氣大叫,我立即讓另外一隻眼球也擠進了傷口裡——他頓時翻了個白眼。
於是當我再一次舉起那枚胸針的時候,地精當即飛快地說道:“山邊在樹林裡遇見主人,主人要吃掉山邊,主人要山邊的胸針!山邊說被黑袍人拿去了,主人要山邊找回來,給了山邊鱗片!”
“他自己爲什麼不來?”
“主人被白袍人追着跑!”
“他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在這裡?”我盯着他問道。
“主人要山邊拿到了胸針去山邊的領地等他,沒有胸針主人就要殺死山邊!”他擠眉弄眼,試圖用表情表達他的恐懼和“主人”的恐怖……只是我的心裡卻在此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那頭龍還不知道胸針在我這裡,還不知道我是誰,甚至不知道我在哪裡……看起來我一時半會兒用不着擔心那個危險又暴虐的傢伙跑到這裡來了——因爲他甚至還在被西蒙追殺。
我從未像此刻一樣覺得那個白衣服的東大陸人如此可愛。
“那麼……”我沉聲問道,並且瞥到了地上的一截被剛纔那個看門的地精啃得乾乾淨淨的骨頭——一截煮熟了的人類的臂骨,“你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山邊聞到這裡,山邊的鼻子靈!”他得意地大叫。
“再沒有別的人了?”
“還有大杜克!大杜克變成光了!”他惋惜地說道。
“吃了他們。”於是我轉身走開,打算上馬回到府邸。眼球們立即眨了起來,並且發出多水的“啪唧”聲,蠕動着將地精們的身體包裹了起來。然而山邊立即哭喊着叫了起來:“不要吃山邊,山邊有禮物送給黑袍——山邊有禮物救命!”
我沒有理他,一隻腳踏上了馬鐙。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令我停止了動作:“你的黑馬難看!山邊有白馬,頭上長角的小白馬!就在屋子裡,山邊把它送給你,救山邊的命!”
頭上長角的白馬……獨角獸?我的心裡一跳,這些傢伙怎麼可能有一頭獨角獸?然而他的臉已經被眼球擠壓得快要變形,只剩下一張嘴露在外面,還被不停地灌進黏糊糊的溶液,倒是沒可能撒謊。於是我揮了揮手,大眼球更快地將他們徹底吞噬,然後消失不見,讓開了通往城堡內部的門。
城堡並不寬敞的大廳裡架起了一口大鍋,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煮着的是什麼。我一腳踢翻了它,人類的腦袋和殘肢立即隨着湯水滾了出來,都已經被煮成了褐色。
我繼續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地精所說的“白馬”,在略一猶豫之後又穿過了大廳,走到大廳之後的餐廳裡……一匹一人高的白馬正被拴在石柱上,不安地喘着粗氣,用前蹄刨打着地面。
它一見我走了進來,立即將腦袋對準了我,做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而我注意到了它的前額——在雙眼之間更向上的位置,有一個尖尖的凸起——乳白色,一根胡蘿蔔長短,上面有精緻的螺旋紋路一直延伸到頂端。
……果然是一隻獨角獸!
看它的獨角長度,應當是一隻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小獸。她的四隻蹄子是乳白色而非淺褐色,應當是一隻母獸。此刻這隻可憐的小傢伙的背上被安上了一副簡陋的馬鞍,鞍上還有血跡和模糊不清的徽章,應該是被殺害的那個騎士的所有物品。地精們可騎不上這麼高的“馬”……看起來是那個侏儒怪抓住了她。
只是獨角獸一向生活在南方的迷霧之森裡,怎麼被弄來了這裡。
我感到好運似乎再一次光顧了我,不由得興奮地搓了搓手。獨角獸的體力可比普通的戰馬好得多,更可以本能地避開危險,偵測邪惡,而額前的獨角則可以在黑夜裡放出白光來——比大多數的火把或者風燈都要明亮。
只是現在這隻可憐的小母獸渾身濺滿了骯髒的泥水,因爲極度的瘦弱而露出了兩排肋骨來——我想那隻侏儒怪肯定不懂得該給她吃些什麼。獨角獸可不吃草,它們只吃水果。從四季如春的迷霧之森被帶來這裡,到現在還沒餓死,我不得不感嘆這個小傢伙頑強的生命力。
眼下我小心地走近她,她則謹慎地後退了一步。我靠她再近些,她就開始發出低沉的吼叫——不像馬那樣嘶鳴,而更像是混合了馬匹與鳥兒名叫的聲音。
於是我慢慢攤開雙手以表明自己沒有武器,然後柔聲說道:“我來解脫你,年輕的女士。”
她疑惑地蹬着那雙蒙着霧氣的大眼睛看看我,然後輕輕擺了擺頭。獨角獸很聰明,因此她對我這樣的陌生人更不信任。但我沒有退步,依舊保持着剛纔的步伐慢慢走過去——對付年輕的母獸有一個秘密的法子,這還是我從前從精靈那裡學來的東西。
她不安地後退,直到靠在了牆上退無可退,終於用前蹄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地面,然後向我衝了過來。然而虛弱與石柱上的繮繩阻礙了她的動作,我側身、探手,她腦袋上的那支獨角就落在了我的掌握之中。
這一次她陡然平靜了下來並且開始輕輕顫慄……因爲我的手掌正在她的獨角上輕輕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