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旅店本該有爲數不少的服務與招待。然旅館老闆告訴我們,那位黑太子認爲這種地方人來人往,將會影響到自己的休息,於是花大價錢包下了這裡整整五天。至於他爲什麼要住在這種地方而不是“南方玫瑰”……我估計他是爲了“低調”地隱藏行蹤。
現在我對瑟琳娜口中的“愚蠢”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雖然暗精靈們對人類社會的風俗人情並不是很熟悉,然而行事作風“低調”到了這種程度,可就不是“不瞭解”所能解釋的了。
我用一個歐瑞金令旅館老闆給了旅館裡其他的服務人員一晚上的假期,又用另一個歐瑞金提前支付了可能帶來的桌椅損失。我的解釋是:那個年輕人是歐瑞王國的通緝要犯,我們兩個人身爲歐瑞的治安官,一路追擊到了泰達斯的地面上,並且在沒有來得及取得當地的司法協助的情況下就發現了這個惡棍,眼下打算儘量低調地將他抓捕歸案,以免鬧出大的響動引起外交糾紛。
旅店主人唯一的一點疑惑也在哈倫出示了一張不知從哪裡搞來的由歐瑞王國西境守護者所簽發的全境通緝令之後煙消雲散。他打算站在大廳裡“看一場好戲”,因爲據他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是南帝汶自治領的正規軍中的一員,至今仍然對“打架鬥毆”這種事情樂此不疲。
又過了十分鐘,太陽沉入地下,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酒館老闆跑去開了門,一個暗精靈按着腰間的劍柄謹慎地探頭向裡面看了看,然後說道:“怎麼回事?爲什麼在門外掛上歇業的招牌?”
“這位大人的吩咐。”酒館老闆一本正經地轉向門邊的哈倫,臉上的神情無可挑剔,我甚至在懷疑他從前是否是一個間諜。
暗精靈侍衛將目光投向哈倫,而後者撩下了自己的兜帽站起身來:“是我。”
標誌性的銀髮和尖耳朵令哈倫很快取得了對方的信任。但他又將目光投向我:“那是誰?”
我在兜帽下微微仰頭,剛好讓他看得清我的銀髮,卻看不清我的面孔。哈倫推開身邊的椅子沉聲說道:“另一個同伴,他的腿受了傷。”
“受傷?”暗精靈侍從立即警惕地向門外張望:“有敵人?”
“我們來的時候遇到一個人追蹤……同樣是銀髮,但似乎不是我們的同類——”
那個持劍侍衛的警惕心令我頭痛,卻也微微感到驚訝。我第一次見到如此老練沉穩的暗精靈魔法傀儡,似乎製作過程當中的那些痛苦並未對他的智力與情感造成太大的影響。如果那位黑太子是他而不是約瑟芬,我想米倫.尼恩的心情想必會愉快很多。
但他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加快了事情的進展——那是約瑟芬:“該死,那個法師追過來了!”他用力地擠進門來,持劍的侍衛想要阻攔,卻又放棄了,“快進來,關上門,別讓那個法師發現我們!”
約瑟芬身後的另一個侍衛也現出了身來
。腰間只有一柄匕首,手中卻握着短杖——似乎這纔是一個魔法傀儡。
酒館老闆關上了門,隨即退到櫃檯之後。那櫃檯是用大理石堆砌而成,他倒是爲自己找了個不錯的掩體。
約瑟芬大步走到哈倫的面前,在他來得及露出一個微笑之前甩了他一個耳光,然後用充斥着怒意的語調質問:“爲什麼變更了聯絡的秘語?爲什麼撤走了臨時交接點!?”
哈倫深呼一口氣,垂下眼睛,沉聲道:“抱歉,殿下。是那個神秘法師首先找到了我的交接站,然後試圖在那裡等候您的到來。爲了安全起見,我們廢棄了那裡。”
約瑟芬摘下自己的手套甩在桌面上,然後拉開一一張椅子坐下來:“有沒有告知陛下?”
“這一期的簡報還沒有發出。”哈倫答道,“但再過四天,我就可以同陛下聯絡,那時候……”
“這件事情不要說。包括我來到這裡。”約瑟芬陰沉着臉打斷他的話,“等我處理好了這邊的事務,會一同上報。這一期的簡報就按着你們以往的來,不要提到我半個字。”
我在心裡暗笑起來。似乎米倫.尼恩還不知道約瑟芬來到了此處,而這位“殿下”爲了不承受那位“陛下”的怒火,也選擇了隱藏自己的行蹤——黑太子約瑟芬如此“爲我着想”,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
“是。”哈倫答道。
這時候持劍的暗精靈侍衛看了吧檯之後的旅館老闆一眼,用毒蛇一樣的眼神盯着哈倫:“讓那個人類聽到我們的談話——你確認這是不需要消除的威脅?”
此刻旅館老闆似乎也發現他聽到的對話內容與我們先前陳述的事實並不一致,漸漸在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哈倫側臉看向我——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焦慮不安。
我們原本的計劃可並不是這樣。此刻哈倫應當以南帝汶三位秘密聯絡官之一的身份留下兩個侍從,然後陪伴暗精靈王子走上二樓,再由我將他活捉。
可現在那個持劍的武士竟然用這樣的眼神與口氣向他發問,就像上級在對下級訓話。而他的臉上也的確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我推測那個劍手是個大有來頭的傢伙。
“那就殺了他。”約瑟芬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隨口說道。
就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一剎那,暗精靈劍手的身體陡然由靜止轉爲前衝,手中的長劍化爲一道白光,數米的距離轉瞬即至——鋒刃已達那人的咽喉。
……這絕不應當是一個正常的暗精靈所應有的速度。
他的劍術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高明,無論是安德烈、珍妮還是哈倫。讓手中的長劍化爲一道“白光”——而這白光又並非一種用以“形容”的詞語……這樣的劍術我有在那個叫做西蒙的那個男人那裡見識過。
雖然他的速度與氣勢都無法與令長劍化爲閃電的西蒙相比,但的確令我感到了震撼
。我懷疑他同樣是一個魔法傀儡,卻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類型。他應當是將幾種魔法——例如“貓之優雅”、“牛之蠻力”、“熊之忍耐”——記憶並且強化在了自己的身體之中,然後才能達到如此之高的速度。
然而酒館老闆的運氣似乎相當好——他在約瑟芬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倒了下去——像是被恐懼擊昏了頭腦。
暗精靈劍手志在必得的一劍落了空,隨後身子在空中猛然一折,就像一根彈簧一樣彈了回來。與此同時,吧檯之下探出了一柄十字弓,鋒銳的箭矢擦着他的臉頰飛過,狠狠地釘在了在大廳另一側的牆壁上。
下一刻,旅館老闆已經手執一柄刀刃發青的匕首從吧檯之後站了起來,原先的平和神色統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穆與冷冰——與他略顯肥胖的身材全然不搭。
暗精靈劍手惡狠狠地瞪向哈倫:“這是怎麼回事?!”
哈倫略顯慌亂——卻並非僞裝:“活見鬼……我怎麼會知道?你們來的時候沒有發現麼?”
他的問題令劍手氣結,只得將憤怒發泄到吧檯之後的那個人類身上。他舉起長劍直指那個發胖的中年人,雙眼緊盯那柄匕首刀刃上的十字花紋:“鐵十字?”
酒館老闆皺起眉頭,將目光在我們五人身上來回移轉,然後謹慎地說道:“曾經是。但現在我只是一個旅店的所有人而已——至於你們剛纔說的那些事情,我可一件都搞不明白。現在我有一個建議——你們五個人退出我的旅店,你們支付的這些住宿費用……”他一邊盯着暗精靈劍手一邊慢慢地從櫃檯下抓出一把金燦燦的硬幣來,攤開在手心裡,“我全部返還給你們,怎麼樣?”
暗精靈劍手靜靜地觀察他的臉色,而約瑟芬則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對自己的這位侍從極有信心。
“如果你是一個旅館老闆,怎麼會在吧檯下放這麼多金幣?”暗精靈忽然寒聲說道。
他的話音一落,旅館老闆左手一翻,掌中的金幣忽然化爲無數道流光,鋪天蓋地地灑向對面的四人。暗精靈劍手的長劍立即化作一片光幕,劍身與金幣交擊着,幾乎擋下了所有的攻擊。而旅館老闆在飛射出這些硬幣之後敏捷地翻過了吧檯,然後氣勢洶洶地……逃出了大門!
暗精靈劍手的腳下立即爆起一團煙塵,整個人化爲一道黑影,打算追擊出去。此時另一個拿着短柄魔杖的魔法傀儡正守護在約瑟芬的身邊,哈倫則站在約瑟芬的身後。他轉頭瞪了我一眼,快速後退一步,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劍,並且在約瑟芬打算回頭、魔法傀儡轉身查看的時候一劍斬下了後者的頭顱,同時對我大喝:“殺了那個劍士!”
約瑟芬眼見身邊護衛的頭顱滾落在自己的雙膝上,大驚失色。然而哈倫再次揮舞劍柄,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後腦,將他打暈了過去。
追擊到門口的劍手聽到了哈倫的大喝立即轉過身來,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然後猛然收斂了神色,從牙縫兒裡擠出字句:“你這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