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一覺醒來,聞到的是煮白菜的味道和沒洗乾淨的身體的臭味。寒意從冰冷的石板上滲進了他的骨頭。他覺得老了。當他坐直身子時,他發現前一天晚上的痛又回來了。他忍住痛苦,摸索着找到了煉金術士給他的鎮痛含片。即使猜到這種藥片中肯定有某些不好的成分,但是白恩也不打算拒絕。
光線從拱形天花板上射下來,映照出擠滿神廟前廳的身軀。城裡到處都是些可憐的人,他們來這裡避寒,被關在一起。雖然這裡的人沒有東西可偷,但那兩扇大門還是鎖上了。白恩對這些預防措施感到驚訝。房間另一邊的門也被閂上了,女祭司們在前面擺着一張桌子。昨天晚上,他聽到大門鎖上後,沉重的門閂被推上了槽位。他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人會從最底層的人中偷東西。到目前爲止,從他所看到的這座邊境城堡的情況來看,他猜答案是肯定的。
神聖殉道者們的雕像用憂鬱的木眼睛俯視着他們那羣衣衫襤褸的人。儘管製作粗糙,價格便宜,但它們掛得太高了,前廳裡的人沒有梯子都夠不着。他心想,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可信任的了。當尤達菈的僕人必須保護自己不受他們所援助的人威脅時,這是多麼可悲的事。白恩看着周圍的人,他覺得這確實很悲哀,但卻很明智。這些人看起來很粗野。
一位老人躺在地板上哭泣。夜裡,他的木腿從膝頭脫落了。有人偷了它或把它藏起來了。他瘋狂地四處爬行,詢問人們是否看到了它。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她的臉被水痘折磨得很厲害,她坐在那裡對着一塊血跡斑斑的手帕咳嗽。兩個十幾歲的孩子擠在一起,在地板上取暖。他們的父母在哪裡?他們是離家出走的還是孤兒?一個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笑了笑。她一頭亂蓬蓬的金髮,充滿了青春的希望。白恩不知道要過多久她纔會被擊倒。
那個整夜嚎叫着世界末日要來的老瘋子終於睡着了。他喋喋不休地說着世界邊緣之中的癌症,說着山腳下的老鼠在啃食,這些都進入了白恩的夢境,讓他做噩夢,夢見他在石峰堡下看到的東西。白恩把披風裹得更緊了,儘量不去理會他的肩胛骨發出的刺痛。
乞丐們從草墊上爬起來,抓着跳蚤,拖着腳步走向神廟門廳盡頭的臨時桌子。在那裡,身穿白衣的女祭司從一個巨大的銅蓋碗裡把卷心菜湯舀到木碗裡。
“如果你想吃早飯,最好快點,”一個有着腫脹耳朵的骯髒老戰士說道。他呼吸中的酒味幾乎讓人無法忍受。“先到先得。仁慈女神的慷慨不是無限的。”
白恩對他的話語置若罔聞,他仰面躺着,仔細看天花板上有裂縫的灰泥。一幅在海德堡河旁爲五千人治病的女神壁畫在潮溼中慢慢剝落。棲息在她肩膀上的鴿子幾乎是不成形的斑點。看到它使他回想起童年的情景。
他還記得在第一次在黑塔之中,那位女祭司帶領他們去祭壇祈禱。他當時九歲,他和黑塔之中的其他孩子一樣,不明白這麼做的意思,他更不相信這種事情。很快,他們在那裡就開始感到無聊了——白恩更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學習各種語言,至少可以讓他弄明白這裡的人在說些什麼。而其他的孩子更想在外面的陽光下玩耍,而不是被困在這裡,和那些平靜的白衣女人以及她們沒完沒了的唸叨在一起。
現在他回過頭來,早已明白了那位黑夜女士的祭祀蒼白的臉色和她平靜地背誦着的禱文。儘管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十年,但記憶的力量和痛苦還是讓他感到驚訝。他強迫自己坐直,知道他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格雷羅根躺在他對面的稻草牀上,鼾聲如雷。他睡覺時臉上有一種特殊的天真。粗糙的線條侵蝕着他嶙峋的面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使他看上去幾乎像個年輕人。白恩第一次想知道棄誓者的年齡。像所有的矮人一樣,他身上有一種自信的光環,暗示着豐富的經驗。當然,關於這個矮人的一切都暗示着他已經忍受了一輩子的痛苦。
白恩知道矮人的壽命。他知道他們並不像傳說中的精靈那樣長生不老,但他們活得很長。這個矮人多大了?他搖了搖頭。這又是一個謎。令人驚訝的是,他對他的同伴所知甚少,因爲他們一直在一起旅行。當然,在他目前的情況下,格雷羅根將無法爲他提供任何答案。
他用靴子的尖戳了一下矮人,注意到曾經很好的皮革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雖然上面的魔法效果還能爲他提供一些幫助,但這雙靴子恐怕不會再堅持很久了。他環顧了一下站在女祭司面前的幾十個流浪漢和乞丐,空氣中充滿了叫賣、咳嗽和吐痰的聲音。他看了看周圍破舊的環境和他的衣服,他驚恐地意識到他是在這裡安頓下來的。女祭司沒有再看過他一眼。他和棄誓者在乞丐中間看着自己的臨時居所。
他想到了格雷羅根作爲一個史詩英雄被人銘記的願望。他希望在詩中提到這一點嗎?即使白恩不是對所有的英雄人物都有所瞭解,但蓋坦、馬爾努斯或其他任何一位偉大的英雄曾經歷過這種情況嗎?
當然,詩歌作家們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一點。在那些故事裡,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清晰明瞭。偉大的英雄蓋坦唯一一次光顧廉價旅館是僞裝成某種狡猾計劃的一部分。好吧,他想,也許當我把這段情節寫進故事裡時,我就可以這樣講了。當他想起他年輕時讀過的所有英雄漂泊的故事時,他諷刺地笑了。也許其他講故事的人也做出了類似的決定。也許一直都是這樣的。
老婦人又大聲又長時間地咳嗽。它似乎沒完沒了,在她胸中嘎嘎作響,好像骨頭斷了似的。她又瘦又白,顯然快要死了。白恩有辦法可以減輕她的痛苦,從背後對着心臟的一刀可以結束這個老婦人的痛苦,但在如此之多的人,並且位於神廟之中這麼做太過冒險。
白恩嘆了口氣,把煉金術士給予最後一片鎮痛含片偷偷地塞進了那位老婦人的手中。我無法拯救全世界,但我可以減輕一點內心中的不適感,白恩心想道。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頭,沒再看那位老婦人。他又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女神壁畫,爲她默默地祈禱,希望這位女神真的能治癒矮人和這位老婦人的靈魂。也許慈悲女神聽到了,但她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白恩嘆了口氣,或許自己不夠虔誠,於是他再次踢了一下格雷羅根。
“來吧,英雄。是行動的時候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我們有很多山要爬,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