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洞穿天地一聲炸雷,彷彿感於燭九霄斯言而震驚,而暴怒……
雷聲之中,張凡持壺,注酒,遙敬,動作舒緩而平穩,在驚雷炸響中竟是顯得分外的灑然自若。
“百萬修士聚連雲,俯首叩拜朝東華?”
張凡笑着,一字字地重複,一股氣驀然間鼓盪胸中,直欲仰天長嘯。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重回法相宗那天,在傳承殿中讓燭九霄安排諸事,隨後方有九州震盪的那一幕。
在那一天,燭九霄對他說的話,這些日子來一字一句不曾或忘,溫柔亦無法將其消磨,反而在他的心中醞釀着、沉澱中,慢慢化作了一股滔天的戰意。
時間彷彿也在張凡的回想中倒流,那日的一幕幕,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
……
“張師弟,你真的要如此做?你心中確有把握?”
“自然”
“那好,有些事情,也當讓你知曉了。”
燭九霄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苦笑之色,緩緩說道:“你不是問我爲何不化神嗎?我告訴你。”
“非不願,非不能,而是……”
燭九霄盯視着張凡的眼睛,道:“是~不~敢~”
“不敢?”
張凡先是愕然,緊接着神色也隨之嚴肅了起來。
法相宗的擎天巨柱架海金梁,壓得九州所有大宗門即便是在法相宗最虛弱的時候也不敢動手的燭九霄,竟然說他“不敢”
這番話別說是在傳承殿這樣的重地中說來無人能將其傳出,即便是傳遍天下,也沒有人會信。
張凡也不會
奈何這是燭九霄當着他的面,鄭重其事地說來,做不得半點虛假。
“燭師兄……”
也不等他把話說完,,燭九霄已然連珠炮似地說了下去,彷彿壓抑在了心中太久,這一出口竟如潰堤泄洪,讓張凡連插口的餘地都沒有。
“你可知,靈仙界上,尚有本宗化神強者幾人?”
“你可知,我法相宗化神前輩,都到了哪裡去?”
“你可知,身爲法相宗弟子,突破到元神大成境界,要承擔什麼?”
“你可知,作爲周天星辰圖的執掌者,你要肩負什麼?”
燭九霄的語速不快不慢,一句句地突出,一股莫名的凝重在傳承殿中瀰漫。
四個“你可知”,沒一個入耳,都讓張凡的心沉下了一分,直至燭九霄說完,張凡鄭重一禮,沉聲道:“燭九霄,請指教,小弟洗耳恭聽。”
“你既已元神大成,也是到了說與你知曉的時候了。”
燭九霄壓抑了一下情緒,緩緩說道。
聽到他應承,張凡的精神頓時一振,法相宗的背後隱藏着什麼,他心中早有懷疑。
身爲九州頂級大宗門,氣運綿延數萬年的大派,沒有一個化神道君真正現身過,沒有一個靈仙界的消息傳出過,彷彿只有一件周天星辰圖,在苦苦支撐着這個龐然大物的輝煌。
從張凡真正踏足九州頂級強者之列,參與其爭鋒開始,他就一直心中存疑,無論哪裡的強者,與法相宗是友是敵,心中所顧慮所在乎的始終都只是周天星辰圖,而不是前輩老人,大宗門底蘊。
這代表了什麼?代表着那些從來不曾真正在關鍵時刻發揮過作用,才被人下意識地忽視。
這一點,與其餘的九州大宗門迥異
至少張凡心裡明白,九州大宗門多有化神道君前輩在靈仙界,或者隱居於某個小世界中,只是不在人間界而已。
若是真有什麼危難,他們也不會坐看宗門斷了傳承。
法相宗一直靠着周天星辰圖強撐着,正因爲周天星辰圖無比的強悍,超越了一切上古奇珍級別的至寶,硬生生地護住了法相宗數萬年之久,才讓這一點沒有徹底地曝露在人前。
但若是說這麼多年來,其餘的大宗門沒有心中存疑的話,那纔是小覷了天下英雄,只是周天星辰圖太過強悍,不敢出手試探而已。
在張凡心中諸般念頭電閃而過的時候,燭九霄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傳來,關於法相宗的秘辛似一幅昏黃的畫卷徐徐展開。
“我法相宗全盛時期,共有化神道君七十二人,一個個皆有驚天動地的大神通……”
……
法相宗全盛時期的力量,的確是恐怖到了極點,那七十二個化神道君任意一人若是放在現在的靈仙界,怕是都足以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然而,現在究竟剩下幾人,連燭九霄也不清楚了。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靈仙界中,一個都沒有
這一點與昔日苦道人苦老猜測的相差甚遠,甚至當年還是元嬰真人身份的時候,燭九霄都不敢告知。
因爲,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宗門底蘊之削弱,肩負之重大,遠遠超過了張凡想象與猜測。
昔日的七十二化神,並不是自主離開的,實質上,乃是被人放逐,封印這個消息如同狂風暴雨,即便是以張凡的城府之深,一時間也爲之震撼。
“怎麼可能……”
張凡不敢置信地問道:“七十二化神道君盡數被封印,到底是何人有此大能?”
“他們又爲何要這麼做?”
放逐、封印七十二個化神道君,還是法相宗最強的力量,遠非普通的化神道君可比,張凡不相信做到這一點會沒有損傷?想必其代價之沉重,亦是他所無法想象的。
那麼其中蘊含着什麼,就足以讓人深思了。
“我不知道”
燭九霄略微佝僂着身子,聲音中不覺間帶出了幾分痛苦與掙扎。
“我很想知道,只要我突破了那層境界,不僅僅能踏入長生境界,還能有資格去探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法相宗爲何會盛極而衰,一衆強者被一網打盡。”
“可是……我不能,我不敢……”
以張凡的目力,哪怕是在陡然變得陰暗了的傳承殿中,仍然清晰地見得燭九霄緊緊地將拳頭握住,甚至有滴滴殘紅的鮮血順着手指縫隙滲出,低落。
這要是怎麼樣的痛苦折磨,才能讓燭九霄這般頂級強者痛苦如斯。
“法相宗數萬年的傳承,宗門數萬弟子的身家性命……我賭不起也不敢賭……”
燭九霄蒼老而痛苦的聲音,在傳承殿中一遍遍地迴響。
可以想見,若是一直沒有宗門新秀崛起,從他的手中接過庇護法相宗,保證宗門傳承的大旗,燭九霄哪怕是熬到壽元枯竭,也不會踏出那一步。
“燭師兄……”
張凡長身而起,深吸了一口氣,方纔燭九霄的話語,恍若一座高山壓在他的心頭,幾讓其喘不過氣來
他不過是第一次聽聞,猶自如此,遑論燭九霄獨自一人抗着這樣的秘密數百上千年,這又是何等的折磨啊
張凡猶豫了一下,安慰的話語終究不曾出口,燭九霄是何等人物,又豈需要他人的安慰?
少頃,燭九霄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周天星辰圖之前,沙啞着聲音說道:“張師弟啊,要是沒有你的存在,要不是你崛起之速快到無法想象,怕是要不了多久,燭某就要與我法相宗無數的前輩一般,忍到忍無可忍,耐到不可再耐,再去走出那一步。”
成就元神,長生不滅,是所有修仙者一生最大的目標,可在法相宗,卻有一代代如燭九霄一般驚採絕豔的強者,爲了宗門不得不強自忍耐,默默等待。
那種寂寞與痛苦,直可將人逼得瘋魔。
忽然,張凡略一皺眉,一個念頭閃過,旋即把握住了燭九霄話語裡的意思,沉聲問道:“燭師兄,你的意思是……”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有點遲疑:“這些年來我法相宗的前輩高人……”
“不錯”
燭九霄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無法言述的沉痛。
“江山代有人才出,九州英豪不斷絕。這數萬年來,法相宗前輩高手如過江之鯽,每隔千餘年就有驚採絕豔的宗門前輩踏入化神境界
他們絕大多數都如燭某一般,枯坐宗門大半生,直到壽元枯竭,再也等不起、忍不起的時候,踏出了哪一步,再也沒有回來……”
頓了一頓,燭九霄目視張凡,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緩緩說道:“另外一些,則如師弟你一般”
“哦,怎麼個如我一般,師兄請明言。”
到了這個地步,張凡多少有些明白燭九霄想說什麼呢,只是他的神色卻反而從震驚中恢復了國來,一片雲淡風輕。
“恩”
燭九霄暗暗點了點頭藉着道:“另外一些宗門前輩卻更是成千上萬年才能一降的天縱之才,那樣的人物即便是放在上古時大神通者縱橫宇內的年代裡,也能闖出一方天地的。”
“可是……”
“他們一個也沒有回來”
“這就是我法相宗,這數萬年來周而復始的悲劇,只要踏入化神境界,皆不可免”
……
“譁~”
本來平靜的周天星辰圖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驟然間其上羣星璀璨,匯成了星雲旋轉。
陰暗的傳承殿中豁然星光萬丈,將張凡的臉面映照出滿月般的光輝,正可見得了其嘴角處浮現出一抹哂然笑意。
“化神境界,皆不可免嗎?”
張凡的拳頭,漸漸緊握,那自從燭九霄吐露出秘密後便始終在胸中鼓盪着的一口氣近乎沸騰,直欲裂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