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東方茱萸現重又住進了他行宮裡,軒轅悲涼的心情自是大好。眼看着過了羌年節,最後一場春雪落盡之後,這天氣便就一天一天地暖和起來了。這行宮前後,栽着的灞橋柳也似乎抽出了些許的嫩黃蕊條,地上也早就鑽出了綠油油的小草。偶然無事時,她還聽得見這燕子飛過她窗前,口中發出的歡快鳴叫聲,這讓她心裡微微有些欣喜。雖說她滯留黑龍國數月,已經適應了這裡的高原氣候,可是,沒有人是不喜歡春天的,因爲春天寓意着希望,寓意着一切可能發生的勃勃生機……
她顧忌着自己的身份,從不在這行宮內外亂走,若有可能,她倒寧願這宮裡的僕就將她當作軒轅悲涼的客人罷!可是她也看出了這些侍衛和僕人宮女瞧着她的曖昧眼神,他們對她態度恭敬,神情謙卑。似乎就將她當作了這軒轅悲涼的內定之後妃?東方茱萸想到此,便不由搖頭感嘆起來:嘴巴眼睛自是長在別人身上,別人要是這樣想,她自是沒有辦法去管,也自是不可能都管過來!倒是隨他們去罷!但是,自己卻是可以管着自己的!
因此她在這行宮,有時和小瑞玩笑外,並不多和軒轅悲涼多語,軒轅悲涼心中自是鬱悶,可又不願再次驚嚇了她!正所謂好事多磨,他只是遠遠兒地注視着她,心中自是默默想着:來日方長……來日方纔……
早春二月,雪消冰又釋,景和風復喧。滿庭田地溼,薺葉生牆根。東方茱萸看着這屋子角落裡冒出來的草芽兒,不由念起了一句古詩。
“姐姐,這樣好的早春天氣,怎麼你還悶在屋子裡呢?”未見其人,先問其聲。說話的自是小瑞。小瑞自過了這個冬季之後,性格兒便就漸漸地開朗了許多,也變得越發地活潑了。東方茱萸便悶悶道:“我怎麼竟是都悶在屋子裡的呢,前兒我不是帶了你去那石屋,又去將那蘿蔔和番薯澆了水?”小瑞聽了,便走進屋,手裡拿着個長長的大雁風箏,對着她笑道:“姐姐,你可是記錯了罷!這不都過去了十來天兒了麼,又哪是什麼前兒個?快出來罷!不要在屋子裡一坐就是半天!你看我和銀日磾在宮裡的一處園子裡放風箏!”
小瑞的聲音極好聽,東方茱萸便笑道:“你一人去罷!我喜靜不喜鬧!”小瑞聽了不依,便一手拿着大雁風箏,一手兒伸出來拽着她,東方茱萸無法,只得隨了小瑞,和她一起去宮裡的那處空曠的園子。到了那裡,只見銀日磾將軍也童心大發,手裡拿着木卷,對着天空,徐徐地在放着線,空中已是飛了個巨大的紙黑鷹!小瑞便對她笑道:“是不是很好看!”茱萸見了只得點頭。只見園子一處白塔邊,軒轅悲涼赫然也立在那裡!像是等着她們過來!
小瑞便遠遠地喚着銀日磾道:“我的這個大雁風箏,可比你的老鷹如何?”自這次小瑞重返宮後,銀日磾和她便熟絡許多,聽着她的聲音,笑道:“小瑞,你可知老鷹是能夠捉大雁吃的,我的風箏自是比你的強!”小瑞不服氣,叫道:“你有本事就來吃啊,我的風箏一定比你的飛的遠,飛的高!”說着,便迎着風,將手裡的線卷飛速地放起來,一霎時,原本還掛在她肩上的大雁風箏,真的已經高高飛在天空了。
漸漸地,她的風箏果真越過了銀日磾的黑鷹風箏!小瑞歡心地叫道:“銀日磾,銀日磾將軍,你瞧瞧,我的可比的厲害罷!”那銀鈴般地笑聲,清脆悅耳。東方茱萸見她如此開心,便也抿着脣輕笑起來。只見,軒轅悲涼已是從那一頭朝她走來。“茱萸!我們別再這裡礙他們的眼了,且和我四處走走瞧瞧去!”軒轅悲涼提議。“也好!東方茱萸點頭。她瞧着銀日磾將軍,在眉眼之間,對小瑞總是有種特殊的關心,想着小瑞今年已是十三,卻是個少女懷春的年紀
了!
東方茱萸聞着這空氣裡和煦的春風清香,看着腳下的芳草連天,遠處的灞橋柳雖吐出了新蕊,可一點不似酈國般的嬌嫩柔弱,反而更是透露出一種颯爽英姿。遂說道:“高原的春天,果然是不同於南國!明媚中總是透着一股子遒勁!”軒轅悲涼卻是笑道:“是麼?可能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裡,看慣了這些,反而不覺得什麼特別罷!嗯,改日我得了空,定要去酈國瞧瞧!看看那邊的婀娜柳樹,碧草紅花,小橋流水……是否更有一番意趣……”
東方茱萸聽他口中說出酈國二字,不由苦笑道:“酈國?悲涼忘了,酈國早就被虢國給滅了!此番的酈國,一定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了!滿城荒蕪,生靈凋敝!”軒轅悲涼聽了他的話,便道:“茱萸你用的這首詩倒也貼切!不過,你也並未曾親眼見到,說不定比你預想的,要好生許多也未可知!”東方茱萸聽了便哀哀道:“是麼?那獨孤儀龍怎麼如此慷慨善良?”軒轅悲涼見她口中猛地脫出‘獨孤儀龍’四字,不由蹙了眉頭,目光炯炯地瞧着她,似乎覺察到了點什麼,但是沒有緊跟相問。
東方茱萸是渾然不覺,反而對他又說道:“悲涼!你也懂唐詩?我方纔唸的是杜甫的詩句《春望》,你也聽懂了?”軒轅悲涼聽到她如此說,不由假裝陣陣傷心道:“茱萸也小看我了罷!我羌人自古就和漢人雜居通婚,況我又推行了這十年的漢化政策,我國中的孩童自五歲起,便也就習漢字,學漢書!這潛移默化的……我國中之人會吟詩作詩的大有人在!這首《春望》我小時候就背的滾瓜爛熟了!杜甫的所有詩句,我幾乎都看過了!卻是有許多憂國憂民的愁緒……”東方茱萸聽了,不由地笑了起來,她道:“看來,我是道旁路聽,以偏概全了!我原以爲羌人祖先就在高原生活!與這些詩詞歌賦是一竅不通的!看來竟是我錯了!”
軒轅悲涼便玩笑道:“不知者不罪!比如虢國,獨孤家族的祖先原是匈奴人,自大軍進關之後,重用漢人臣子,推行漢人的政策,着漢服習漢字,改漢姓,和漢人通婚,各個只說漢語,是以百餘年之後,虢國中的匈奴人便也忘記了自己的匈奴母語,這幾百年來,都已漢人自居了!全然丟棄了自己的匈奴文化,可也不好!是以我黑龍國的啓蒙教材中,俱是以漢文和羌文並用的!現在的羌人後代,既能說漢話,和漢人經商通婚,但也能說羌語,趕着牛羊駕着馬兒走在高原大道上!”
軒轅悲涼說到此,又看着東方茱萸道:“不過你們漢人的東西,可也是有許多的糟粕!比如那個什麼‘臥冰求鯉’、“哭母生筍’的那些個節孝故事,可着實都是些愚昧至極的東西!你們漢人崇尚忠孝,可這也未免孝順的太過了!尤其是那個爲了給老母親存一口糧食,竟將自己的孩子活埋了的,這不是滅絕人倫的事兒麼?這孩子是何其無辜,這父親是何其愚昧……是以這些個東西,我是一概不準教書先生拿來念的!”東方茱萸細細聽了,思怔了半響後,便滿心感慨道:“悲涼!你……這番話卻是說的在理!我小時讀這些書時,也覺得很疑惑,聽你一解釋,便也覺得確實這麼個道理兒!”
她默默地瞧着軒轅悲涼道:“看來,悲涼這番改革,是要借鑑這虢國的失敗之處,取其所長,棄其之短了?”軒轅悲涼聽了,朗聲說道:“正是如此!”東方茱萸口中提及了虢國,心中便不由地又想起那獨孤儀龍來。如今的他應該更是躊躇滿志了罷!素日的雄心已然實現!只是……午夜夢迴之時,他可會想起她?想起爲了他的大事,而自絕了的她?想想,東方茱萸便又苦笑起來:東方茱萸啊東方茱萸!你這傻子!你這不是在癡人說夢麼?從來,他
就將你當作棋子!如今棋子已焚,他的棋局也早就結束!
東方茱萸沉浸在往事中,又呆呆地看着這白色的行宮,軒轅悲涼道:“天兒也有些暖和了。你既是酈國人,想來心中一定深恨虢國人罷!”東方茱萸聽了這話,不免拿眼瞧着他。軒轅悲涼道:“正好我這宮外,有處俘虜營,裡面俱是關押的虢國的俘虜!其中還有個虢國的將領!”東方茱萸聽了,心有所動,便道:“是麼?”軒轅悲涼道:“你想不想去瞧瞧?”東方茱萸聽了,不點頭也不搖頭,她道:“我是恨虢國,但是卻不恨虢國人,我恨的是虢國的皇帝!他是萬人之上!底下的這些個人都是爲他服務,聽從他的派遣的!追本溯源,這些人打了敗仗,被俘虜了來,倒也自是可憐!”東方茱萸幽幽地說着。
軒轅悲涼便道:“聽你這般說,我倒覺得你說的也很對!似乎是這麼個回事!”東方茱萸問道:“悲涼,你沒有虐待他們罷!也並沒有……行殺戮之事罷!”這廂軒轅悲涼聽了,心中已是大大不樂了,他道:“茱萸!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瞧我?我若是想把他們都殺了頭,還用得着建造一個俘虜營,好吃好喝地供着麼?你怎麼同情起你的敵人來了?那些被虢國皇帝派了到酈國的士兵們,對待那酈國的降兵,可沒有我這般人道罷!”其實軒轅悲涼對這酈虢之事,所知也是不多,大多也是來自心中揣測!
他默默看着東方茱萸,說道:“茱萸!這是你第二次提到這個虢國皇帝了,莫非你……認識他?”這話說的東方茱萸心中猛地一顫,她鎮住心神,勉強笑道:“悲涼這是說……哪裡話來?我怎麼會認識他?他是皇帝,我是酈國百姓!只不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自是在心中痛恨這敵國的皇帝罷了!”軒轅悲涼和她邊說邊走,不遠處,就是那俘虜營地所在了。東方茱萸看着這些新建的整齊屋子,忽地說道:“悲涼!雖說兩國相爭,不斬降兵!可我總覺得似乎你對這些虢國降兵過於優待了!”軒轅悲涼聽了,讚道:“好眼力,我不殺這些俘虜,自是因爲這虢國的皇帝給了我不少好處!”東方茱萸聽了,心中不由奇怪,口中說道:“好處?虢國皇帝會給你什麼好處?”軒轅悲涼笑道:“具體我也不知!總之就是虢國皇帝估摸着這次打仗,他是必敗無疑的!是以在我俘虜了這些將士後,卻又給我寫了封信,請我善待這些被俘將士!並送了些銀兩過來,作爲我每日給他們的開銷!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東方茱萸聽了,卻是心中大陣,她顫抖地問着軒轅悲涼:“悲涼,這個戰役,是什麼時候的呢?”她看着這些嶄新的房舍,心中忽地想起了獨孤夷青,莫非這次戰役是去年冬天……她不敢往下想了,只見軒轅悲涼深深看了看她道:“不遠,就是數月前!”她聽了,便顫着聲兒繼續問:“悲涼,你可知,你可知……那個爲首的將領叫個什麼名字?”軒轅悲涼見她神情大變,便知她心中有無垠心事,或許,自己即刻就會知道了。他沉沉地看着她說道:“這個……你見了那些俘虜,不就會知道了?怎麼,你似乎認識這個將領?”
東方茱萸聽了軒轅悲涼之言,只是深深皺着眉頭,她心底一直牽掛着的人兒,真的會在此麼?她便緊緊跟在軒轅悲涼的身後,看着那些在兵營外監管的黑龍國士兵。軒轅悲涼到了營地外,看着這些狹長的石頭房子,命守衛的士兵將大門打開,只見那些個被俘的虢國士兵都在彎着腰埋着頭,蹲在那田地裡種着青稞呢!軒轅悲涼見了,很是滿意,他便攜了東方茱萸,走到這營地和田地的後面,有一處小小的房屋,也是用石頭砌成,附近已經長出了茂盛的苜蓿草,東方茱萸的心頓時咚咚咚地跳起來,難道這個屋子裡,果真關押的是獨孤夷青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