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亂七八糟的誤會有些麻煩,可有下人幫忙煎藥,紅蓮總算能夠抽時間睡個好覺。
那夏夫人安排的房間當真不錯,寬敞通風,高牀軟枕。最重要的是,隔壁挨着那冰窟窿的房間。
說實話,紅蓮從沒見過哪一家人這般無聊的,無論主人還是下人,全對着她嘿嘿嘿的傻笑,恨不得將她當成菩薩供起來纔好。
不過想到那個又懶又輕浮的夏半清,也就莫名的可以接受了。卻是他的哥哥夏半均,她也沒覺得此人有多差,性格是冷了點,可相貌家世皆是上等,怎就缺媳婦缺成了這樣?
紅蓮躺在那極其舒服的牀上,嘆息着遙遙頭,想着偏院裡岑夜睡的那牀也不差,只是枕頭硬了點,打算等會兒給他拿一個軟點的過去。
一覺醒來,紅蓮便見夕陽染紅了半個房間,然後在那橙紅而靜謐的顏色裡,看到椅子上坐着一個冰窟窿!
“你爲何在這裡?”紅蓮打着呵欠起來,穿了鞋子,給自己倒了杯水。正想問是不是來說早上金屋藏嬌的事,就發現窗戶外躲着一堆人影。
夏半均知道她發現了,也沒說什麼,只冷冷講了句吃飯,就起身出去了。
外面的下人當即一鬨而散。
紅蓮本以爲終於能問金屋藏嬌的事,卻又發現,到處都埋伏着偷偷摸摸窺視他們的人。
“夏家果然家世顯赫,竟養了如此多的閒人。”紅蓮戲謔着諷刺一句,那冰窟窿還是老樣子,像沒聽見。
到了飯廳,紅蓮稍稍有些驚訝。
像夏家這種名門,吃飯時多半會是一大桌子人,而此刻,她只是看到很普通一個小圓桌,桌上只坐着夏夫人和一個年過五旬的男人,旁邊候着劉管家。
想起剛剛還在多事吵鬧的下人們,紅蓮不禁懷疑,眼前如此安靜蕭瑟的場景,是不是真的存在於夏府裡。
她下意識瞟了夏半均一眼,想起早上夏夫人的話,好像突然明白了這冰窟窿爲何會成爲冰窟窿。
“老爺,她就是紅蓮。”夏夫人又是兩眼放精光,這曾看了一早上的神情,瞬間就消除了紅蓮剛剛的感概——這家人果然無法用常理思考。
“紅蓮見過夏老爺!”紅蓮打了招呼,依然是十分豪氣的拱手,和那身曉梅借她的衣服完全不相稱。
想過去行軍打仗、驃騎沙場慣了,那些平常女子的福身動作,她着實做不出來。這夏家從醫不從武,如此草莽禮數,大概多半會被嫌棄,然而……
“半均呀,你這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姑娘?!先前聽你娘說的,我還不信,現在一瞧,乖乖呀!”
“這聲音柔中帶剛,中氣十足,聽就知不像大多數女子那樣氣血虧虛!還有這面色,紅潤不膩,白裡透粉……快快,你快來讓我把把脈!”夏老爺激動的向紅蓮招手,一把山羊鬍子直抽抽。
把脈?!
紅蓮一愣,哪有一見面就把脈的,莫不是要看看她是否真的得了病?
但這夏老爺的反應也不像假裝,而且夏府裡面多神經,出現什麼事都算不奇怪。何況從夏老爺的表現看,那冰窟窿一定還沒有澄清金屋藏嬌的誤會!
紅蓮向那冰窟窿投去驚詫的眼神,而他果然沒有令她失望,甚至超出了預計。
他回看了她一眼,很短的一眼,最後卻像從沒看過這一眼般的,毫無反
應!
這個霎那,紅蓮突然明白了夏家老爺和夫人的糾心:養兒如此,何愁家門不能斷子絕孫。
紅蓮真想現在就一掌劈了夏半均,可還是掛着微笑,把手腕伸向了夏老爺。
“這脈象好啊,實乃大好啊!蓬勃有力,朝氣十足,紅蓮姑娘好身體呀!這以後生孩子,定能是個健康的大胖小呀!”夏老爺捋着鬍子,笑得合不攏嘴,“老劉,快去大門口掛紅燈籠,點上炮仗。”
“我夏某要讓全京城都知道,咱們半均,找到準媳婦了!”
“是是是!”劉管家樂呵呵的快步離開,而夏半均一直不說話,只冷冷坐在飯桌上,眼中無焦點的發呆。
既然這冰窟窿也不澄清否認,夏夫人一開始便不信紅蓮有病,現在又有夏老爺親自把脈。紅蓮已然只能放棄患病的藉口,自己另謀出路。
“夏老爺,紅蓮千真萬確是爲治病試藥而來,與夏公子並非大家所想的那樣。”紅蓮淡淡說着,卻態度強勢,“紅蓮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什麼都沒有,勿要拿這種誤會出去,惹得夏家被人笑話。”
“笑就笑!只要我兒子喜歡,身體健康,家世一概不談!”夏老爺不愧是一家之主,在令人無法理解這個方面,全然遠勝過夏家所有人。
紅蓮突然覺得十分疲累,已不想再和冰窟窿的爹孃爭論下去。想必之前那冰窟窿出現在她房裡,也只是單純的,爹孃讓他去喊她吃飯罷了。
那飯桌上的菜雖不是相當豐富,卻也都是名貴菜餚。正所謂吃不在多,以精爲上。大概也就是這麼回事了。
好在這頓飯還吃的滿意,讓夏家在紅蓮心中的形象多少挽回了一些。
吃過晚飯,夏半均直接去了偏院,紅蓮則先去給岑夜拿了枕頭。
由於夏半均回來了,偏院就又成了禁地,紅蓮的耳根子和視線總算清靜下來。儘管有點明白這冰窟窿爲何喜歡呆在這裡,可歸根究底,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當然,她也一樣。
“唉。”紅蓮嘆了口氣,岑夜還是昏睡不醒,摸了摸他的臉,便打算去找那冰窟窿說點事。
他此刻還是與昨夜一樣,在藥堆裡搗鼓着,只是手上多了本書。現在雖然沒有披着頭髮,但就算那張臉與夏半清一模一樣,紅蓮也已不會覺得他們有半點相似。
她去了他的跟前,他竟放下了手中的書,明顯是早等着她過來。
難道主動找人講話,舌頭就會爛麼?
紅蓮翻出死魚眼,暗罵一句,誰知還沒開口,就聽到門外有動靜。
敢在冰窟窿在的時候勇闖禁地,多半也只能是冰窟窿他娘了。
夏半均的聽力自是不比紅蓮,莫名其妙就被她拉起了胳膊,出了房門又被攬住了腰,隨即飄身一晃,便到了房頂上。
“這裡說話,該是沒法偷聽了。”紅蓮放開夏半均,他卻還是一張冷臉,只是表情稍微鬆了鬆,明白了紅蓮的意思後,就坐了下來,看着遠處的星星。
“說吧,我是你藏在偏院的女人這事,你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什麼意思?”紅蓮也跟着坐下,看着遠處,淡漠依舊。
“混淆視聽。”他冷冷道,聲音清亮如夜風。
紅蓮眉毛一挑,心中明瞭,緩緩點頭:“確實,如果丞相發現世子在夏家,到時裝做被騙也好、被威
脅也好,都能撇清關係。”
“正是。”那冷涼的聲音再答。
紅蓮把視線從星星轉向夏半均,不禁覺得,他和夏半清果然還是孿生兄弟,聰明上毫不含糊,便是來了興趣般的再問:“你既淌了這灘渾水,是打算站在哪邊?”
“我討厭麻煩,怎麼簡單怎麼做。”夏半均嘴上這麼說,冷冷的一雙眼卻微微眯了起來。這不是簡單之人該有的神情。
“那是牆頭草咯。”紅蓮淡然的語氣中帶着笑意,是一種很平淡的表述,沒有絲毫嘲諷和貶低的意思。
夏半均還是頭一次知道,竟有人能講出這樣微妙而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口氣,像是被這丫頭驚豔到,側頭看了她,卻是言辭更冷:“我知你想什麼,回宮之事,我絕不會插手幫忙。”
“爲何?”紅蓮就這般與他對視,他卻終究移開了目光。
“夏家只管太醫院,無兵無權,經不起這樣的風浪。”
“呵,你和夏半清一點都不像呢,太有責任感了。”紅蓮笑笑,感概嘆息。
夏半均不語,沉默許久之後,紅蓮才又說:“我只想先進宮打探一番,你帶我進太醫院,如果被抓,我也不會供出夏家。”
“我並非不信你,而是不想陷夏家於險境。”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紅蓮故意拖長了尾語言,轉而忽地站起來,高聲一喊,“夏半均,你這個大壞蛋!”
“嗚嗚嗚……嗚嗚……”
看着身邊突然梨花帶雨、哭得投入的少女,夏半均的冰山臉完全呆滯了,還沒有回過神,房頂下面,就有兩個人從陰影中跑了出來。
紅蓮邊哭邊偷偷看了一眼,心中不禁崩潰:本以爲跑來偵查他們的只有夏夫人,想不到竟連夏老爺也在,這對夫妻簡直沒救了!
“哎呀呀,這看星星看得好好的,怎麼就哭了呢!”夏夫人在下面心疼着,爲了討個媳婦,連紅蓮會武功這種事也全全忽略不計了。
“半均,你究竟幹什麼了?!”夏老爺和夏夫人完全一個鼻孔出氣,只是他比他夫人更着急,“我說紅蓮呀,你有什麼事先下來,咱們好好說!”
“你們先下來,我們定好好幫你教訓半均,啊?”
夫妻倆話才說完,紅蓮就立馬抱着冰窟窿下了地。
見紅蓮抱着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男子,竟如同玩耍般輕巧,夫妻倆頓時覺得,這個媳婦非要不可了!
“嗚嗚嗚嗚……夏先生說太醫院有一味藥,可能會對阿山有效。我想親自過去看看,替阿山拿回來,求了半天,他就是不同意!還是說我小孩子胡鬧……嗚嗚嗚……我不懂事……嗚嗚嗚……!”
“哎呀,別哭別哭!不就是拿個藥嘛,有何難?!”夏老爺當真是非常喜歡紅蓮,完全成了護花使者,“我是他爹,任他再是冰窟窿,那也得聽我的!”
“夏半均你給我聽着!明天帶紅蓮一起去太醫院,給她拿藥,就這樣決定了!”
夏老爺吹鬍子瞪眼,夏夫人也在旁邊推波助瀾:“就是啊,明兒就帶紅蓮去吧,多大點事啊,還把人家給罵哭了!真是的!”
夏半均不知幾時就恢復成了冰窟窿,不看胳膊肘外彎的爹孃,也不看那還在假哭的少女,只轉身進了屋裡,冷冷留下兩個字:
“隨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