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房太大,夜裡難免讓人更覺得空曠,紅蓮躲在書架旁的黑暗裡,看着從那天窗中投射下的幾道月光。
她現在的視力很差,已幾乎瞧不清楚書房裡的輪廓,看到的都是月光和黑暗攪在一起的混沌,根本看不見方纔溜進來的人影。
“姑娘?”
“我是小周,你在裡面嗎?”
紅蓮凝神聽了一會兒,才勉強聽清他在說什麼。
本想懷疑他是不是知道將軍府有閻羅果,才故意把自己引來,可那天界魔界什麼的,有人會相信纔怪,更不用說她被邪氣侵蝕之事。
“我在。”紅蓮調動全部內力,催使真氣替代戰魂之力運走全身,壓下體內邪氣,才勉強能裝出平常的樣子。
“哎呀,你嚇死我了!”
少女鬼魅般從黑暗處出來,走路還沒聲音,差點害小周叫出來。
紅蓮此刻能夠模糊聽到些聲音,視力幾乎已經廢掉,根本看不清小周,卻是絕不能露出破綻。
聽這小週中氣十足,那邪氣果真對普通人沒有影響,想到這裡,紅蓮便是問了:“你有看見後院裡起霧嗎?”
“起霧?現在這個季節?”小周儼然二丈和尚,紅蓮已是確認那霧氣就是邪氣。
“你來這裡做什麼?”紅蓮轉了話題,沉下的口氣相當不快。
“這天都要亮了,你還沒回來,我自然要來看看呀!”小周理直氣壯,在少女面前也不遮掩,“萬一你找到東西就跑了,我這毒掌如何是好?!”
類似的話,紅蓮今晚已是第二次聽到,可知道就要天亮的消息,心裡也就笑不出來了。
自己要快些回宮才行!
何況她現在的身體狀態,多半撐不了太久。
“替我在備匹快馬,否則休想解毒。”紅蓮命令一般,態度與之前根本兩個樣,小周雖然覺得訝異,但也不敢怠慢。
紅蓮憑藉搖搖欲墜的聽覺,強裝做沒事的樣子,跟在小周後面出了後院。
路過那長廊的時候,又是免不了受了大罪。
小周說要送這丫頭回家,將軍府的管家也沒懷疑,直接就是備了馬,等兩人騎馬走遠了些,紅蓮便是喊了停。
“你沒事吧,臉色這麼差,還冒冷汗?”小周終於發現了少女的不妥,卻還沒說完,就又被點了穴。
“我說小姑奶奶,這同說好的不一樣啊!你這是何意?該不會是不想幫我解毒吧?!”
“穴道兩個時辰後會自己解開,你根本就沒中毒掌,無需解毒。”紅蓮淡漠的嗓音顯然有些虛弱,獨自上馬,就是直奔宮門而去,也管不上還在丞相府中的禁軍。
出了將軍府後,紅蓮整個人雖是舒服了些,視力方面都有好轉,可體內運走的真氣卻是不敢鬆懈。
都說物極必反,若是鬆了氣,那之前一直壓制的邪氣必會爆發出來,而且當下又是用了十成力,結果一目瞭然。
失去意識前,必須將半張圖拿回瀾玉苑!
她紅蓮,說到就要做到,即便岑夜那句讓她走是出於真心,即便她今晚真的沒有找到圖,她也不會丟下那少年,獨自逃走!
她既然帶他回了宮,便是要負責到底,要走,那也是等他登基爲王的那一天!
馬蹄嘶鳴,喧囂了深宮後院,紅蓮憑藉福公公的腰牌,還算一路暢通,回到瀾玉苑的時候,竟是裡面的人,比之前
更多了。
除了一些等着拿人的禁軍侍衛,還有另一個與岑策差不多年紀的皇子也被帶來,正和錦妃一起跪在白王跟前,原因自是書房地毯下,搜出的半張圖。
三皇子岑珏?
感覺對方的視線,紅蓮瞟了那少年一眼,可視線依然不太清楚,辨不出樣貌如何,只知道丞相還站着。
“世子,紅蓮回來了。”夏半均還是坐在牀前,輕聲對岑夜說了一句。
自打紅蓮離開,岑夜面癱的臉就快趕上木頭僵硬,現在聽夏半均說了一句,雖有了些表情,卻是生氣了一般,冷冷硬硬回了一句:
“我知道,不用你廢話!”
“去了這麼久,莫不是找不到東西,去弄了假的回來吧。”紅蓮還沒彙報結果,丞相就搶先堵上一句。
“紅蓮辦事,還請丞相放心,由於去宣武將軍那兒坐了一會兒,所以才晚了。”
紅蓮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事,還對丞相笑了笑,雖不知老賊什麼表情,但用腳想都知道,絕不會好看。
見丞相完全傻了眼,白王便是放了端在手裡的茶碗,接過紅蓮從懷裡拿出的半張圖,與另外半張合了剛剛好。
“王上,老臣實在冤枉,這世子回國山長水遠,前後也快兩個月,要藍國真丟了兵力部署圖,豈能善罷甘休,不派人追回?!”
丞相終於跪下,卻又開始狡辯推脫,想說此圖是假的,卻不料……
“那藍國派來的人,不正是丞相你的手下嗎?”
一聲傳出,衆人一驚。
那擺架子的世子不但突然說的大聲,還首次起身下了牀,走到跟前,俯看着那老狐狸,眼神陰毒,轉而嘴角一勾:
“丞相大人不必多言,該是又要問岑夜,有沒有證據了是吧?”
岑夜堵了老賊的嘴,說着便是寬衣解帶,三兩下脫了上衣,胸口處竟有一道十分顯眼的傷口。
那是五個頗有深度的窟窿,該被指力強勁之人,想要一爪掏心所致!
傷口之深,使得整個瀾玉苑一瞬寂靜,就是紅蓮當下的視力,也能瞧出嚴重性。
這傷……究竟是何時弄的?!
夏半均作爲人臣,方纔自是要隨着岑夜一同過來,看到傷口的時候,連冰窟窿的臉都是變了神色。
他隨紅蓮潛入泰安院之前,自己曾好好替他檢查過身體,那時壓根就沒有傷口,而且有紅蓮在他身邊,他怎可能會受如此重傷?
莫不是岑夜自己……!
紅蓮和夏半均都是一起看向岑夜,可他卻首次將目光轉向了白王,用睥睨的神色,俯看着自己那還坐在椅子上的父王。
“王上,岑夜從藍國回來,一路所遇刺客雖多,卻有一人,印象相當深刻。”
這死孩子之前都不想看白王的臉,現在看了,又是這樣的一副態度,還不願喊聲父王,還不以兒臣自居。
不管怎麼想,他都是心裡怨恨,不想認這親爹,而只有紅蓮知道,那親爹雖想認這個兒子,可又心裡藏着隔閡。
所以當白王對世子的無禮視若無睹的時候,也只有紅蓮沒有驚訝,沒有以爲這爹,當真是對王后的兒子放縱。
“孤知你想說什麼,對於此人,孤雖在王宮,卻也有耳聞。”白王十分自然的接過話頭,頂一張俊臉看着兒子,表情不多。
“傳丞相多年前曾收留過一名
落魄武人,給了他飯吃,還厚葬了他家鄉死於邊境戰亂的妻兒,便是之後死心塌地,跟着丞相。”
“那人功夫不俗,有一門家傳絕學,名爲摘心手,甚是狠辣。”白王說着悠悠看向丞相,一直看戲般的態度,忽地嚴肅起來。
“丞相大人若還有辯詞,就等去了天牢,再慢慢說吧。”
白王說完便是做了個手勢,等待多時的侍衛們,隨即就押走了丞相一行,任由錦妃一直大喊着冤枉。
紅蓮由始自終,都沒聽見那三皇子岑珏出聲。
由於視線實在模糊,也不知道那三皇子究竟是個什麼表情,有沒有搞清楚,今夜分明就是大家聯合唱了一臺雷厲風行的大戲,冤枉他們一家子,是那被藍國收買的逆賊。
紅蓮這麼想着,這瀾玉苑中困了大半個晚上的人,也全都陸陸續續的散了。
從辭別的話中不難聽出,岑夜會先住在這瀾玉苑中,等過兩天準備好了地方,蘭妃再從岑策的朝陽宮搬回來。
鬧騰了一晚上,整個瀾玉苑才終於清靜下來,還沒走的,只剩下夏半均……和白王。
“岑夜,如那老賊所說,這藍國的兵力部署圖,根本就是假的吧。”
白王不冷不熱的戳穿重點,夏半均不禁冷冷挑了挑眉毛,紅蓮則是一驚。
那死孩子那般大費周章藏着的東西,竟真是個假的?!
岑夜也不說話,早就移開了視線,不想看這父王,像在說讓他快些滾蛋。
“雖然沒有預想中的精彩,可這份扳倒丞相的歸國大禮,孤還是相當的喜歡。”白王輕描淡寫說了最後一句,便是走了,也沒叮囑夏半均替岑夜看看傷勢。
不知是沒放在心上,還是覺得就算不說,那冰窟窿也會這麼做。
“世子這傷,是何時……?”白王纔出門,夏半均就冷冷開了口,對岑夜的態度,還是紅蓮最不喜歡的那份恭敬。
只是她現在身體狀況實在不佳,沒力氣去煩這些小事,只先找地方坐了下來。
“無妨,只是看着嚇人,普通皮肉傷而已。”岑夜不買那冰窟窿的賬,自行把衣服穿上了。
見那冰窟窿被欺負了也不作聲,紅蓮當然有些看不過,便故意噎那死孩子般的,回答了夏半清:
“多半是昨天潛入泰安院後,晚上趁我睡着了,自個兒偷偷拿手挖的。”說完後,紅蓮纔想起之前在澡堂,還強行讓這死孩子浸過水,頓時又有些愧疚。
本想讓他給夏半均瞧瞧,免得發炎,卻是還沒開口,就被他甩了一句:“你話真多。”
“呵。”紅蓮乾笑一聲,決定再不管他死活了,卻是腦中猛然一脹,整個人便是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視線隨之接近全盲,睡意也從身體中翻涌而起,已然是再難支撐下去。
一片朦朧迷糊中,她知道是有雙手扶住了自己,所以纔沒摔到地上,身邊嗅到的,是一陣淡淡的藥香味。
是夏半均那冰窟窿麼,就知道他是個內心溫柔的人。
紅蓮這麼想着,卻連話都講不出來了,體內殘留的邪氣,令她就算閉着眼,也還是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般。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那藥香味分明就與她捱得極近,但像是從後面環着她、幾乎快要貼着臉的一聲驚呼,竟是出於岑夜之口:
“女人,你怎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