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玉苑中,挑燈的、送駕的,隨着一大撥子妃嬪和白王的離開,宮中本來的婢女太監便沒剩下多少。
世子突然回宮,還要先住在瀾玉苑,搞的這羣奴才當真是措手不及,得整乾淨兩套客房不說,還有梳洗用品等各種雜事,裡裡外外也是忙的夠嗆。
紅蓮突然暈倒的時候,也就正好提着桶水的小太監經過寢宮,從門外看見了。
那少女搖搖晃晃一歪身子,夏御醫離得近些,見到便是跨出一步給扶住了,可那稍微遠了一點的世子大人,竟不知使得什麼功夫,身形閃得比風還快,幾乎連黑影都差點看不到,人就到了跟前。
兩個人一前一後,幾乎是同時扶住了少女。
起初她的頭,是栽倒在夏御醫臂彎裡,整個身子還有繼續往下栽的趨勢,卻是世子急衝過來,從背後把人一摟,拽回了椅子上。
只是這一摟,少女的頭,就順勢歪到了世子身上。
而這個瞬間,夏御醫很明顯的愣了一愣。
當然,愣了的不止是夏半均,還有那看到這一幕的小太監。
想那岑夜一整晚都擺足了架子,連白王都不給面子,完全是一副自信從容、給定了整個皇宮下馬威的態度,此刻竟因紅蓮暈倒慌成這樣,而且方纔那瞬間的身手……!
“夏半均!”
見紅蓮已然是沒了意識,還全身燙得不行,岑夜儼然從世子,變成個火燒眉毛的孩子,急急朝冰窟窿吼了一句,帶着些無助。
“是。”夏半均冷冷應了一聲,一隻手早就摸上了紅蓮的脈,隨之眉頭一蹙,“先讓她躺下。”
這夏半均好歹也算個大人,抱人這種事,自當是他出馬。
怎料話才說完,把脈的手還沒拿開,岑夜就雷厲風行的,抱上紅蓮往牀那邊去。
他原本就是一條胳膊摟着紅蓮,另一條胳膊毫不猶豫就拖起了兩條腿,動作不僅相當連貫,還面不改色,氣都不喘。
儘管夏半均知他有練內功,可紅蓮分明說過他拳腳上是個廢柴,但此刻一瞧,無論腰力還是臂力,都絕非是沒有練過之人。
他究竟爲何要隱瞞?
“夏半均?!”岑夜把紅蓮放下後,就又是回頭一聲怒吼。
“微臣這就來。”夏半均還是依舊冷,似乎就沒把紅蓮暈倒當回事,到了跟前,手腳麻利的檢查過一遍,然而……
沉默。
“如何?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岑夜顯然比方纔要冷靜了一些,卻看上去,還是有想打這冰窟窿一拳的衝動。
夏半均沒理他,抿嘴蹙眉,又再給紅蓮檢查一遍。
他這一遍檢查得很細緻,岑夜也還是頭一次看那冰山臉這種神色,便就老實等他說結果。
怎料結果……還是沉默。
“到底如何?!”岑夜忍不住了,心裡着急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自認爲是個擅長隱忍的人,怎知道現在竟因紅蓮,慌得有些不受控制。
之前在虎山山坳的時候,紅蓮的情況可不比現在好多少,怎麼那時候心裡,就沒亂成這樣呢?
是因爲她親了他?
可那只是她爲了保住他的命!
是因爲她在夏家嘴對嘴的給他喂藥,又幾乎日夜不離的盡心照顧?
可那只是她爲了醫好她的傷!
是因爲今晚在宮外疾馳的馬背上,
她對他說了那句回家了?
可那只是她想做個好護衛,完成答應過他的事!
是因爲……
他根本早知道,丞相府的半張圖沒有把握,卻是之前一直隱瞞着,讓大家以爲他當真是有十成的自信,一夜扳倒丞相。
但是等紅蓮真要去找的時候,他竟意外發覺,自己不想連累於她。
明明……明明連泰安院數百人都可以犧牲,唯獨是突然,不想犧牲了她!
她是這天下間除了母后之外,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
就算她喜歡夏半均,就算他說了不信夏家,她也是由始至終都十分堅定的,要站在他這一邊!
所以他才和悄悄的和她說了,真心實意的希望她找不到圖,就別再回來,去過她那所謂的平淡日子,可是……
她回來了!
爲了拿回半張圖救他,又是像在虎山的時候一般,因被他牽連而搞得狼狽。
是他要留下她的,是他死皮賴臉着不讓她走的,是他要把她……!
“看什麼看?快些給她治病。”岑夜白了那冰窟窿一眼,知道他是因自己剛纔那聲無比焦急的問話而驚詫,所以立馬收斂,換回面癱。
夏半均冷冷眨了眨眼,暗暗嘆了口氣,那一貫拒人於千里的氣場彷彿籠上了陰霾,像被不太明顯的愁緒給軟化了些許。
“恕微臣不才,斷不出紅蓮是怎麼回事。”
“什麼?!”岑夜狠狠挑高了半邊眉毛,以爲聽錯,怎麼想都覺得,這不是神醫該說的話。
可夏半均的神色,倒越發認真了,搖搖頭:“發熱不止,出虛冷之汗,眉間表情略顯痛苦,似是中毒之象。”
“但是脈象平穩有力,也無氣虛,又不像有內傷……”他說着就又搖搖頭,思考般的再陷沉默。
岑夜在夏半均的身邊看得很清楚,這冰窟窿對紅蓮,還是有那麼幾分上心,即便臉再冷,那眼中的神色,也是騙不了人的。
記得之前在逃出紫白邊境的山谷後,紅蓮就出現過類似的症狀。
雖然此刻多出了個疑似中毒,可其他的情況,都與當時那村中大夫所說的一模一樣,還有之前虎山,她變爲楓色的發和額頭上顯現的印記……
儘管之後在夏家,紅蓮沒有與岑夜說她究竟在虎山昏迷了多久,但隱約想來,莫不是也和在那村子一般,睡上三天便能治好?
岑夜越想越覺得,紅蓮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而且都絕非平常。
她在亂葬崗上救下自己時,本只是單純認爲她武功好,可後來在山谷初顯身手,儼然是驚豔了所有人。
那種足撼三軍的魄力和氣勢,臨陣禦敵時的反應和判斷力。
她具備的並不僅僅是冷靜果敢,還有將帥般的凌然風範,以及不畏勝敗的從容自信。
那時夏半清和阿燚之間的一眼對視,岑夜自當瞧的一清二楚,義賊幫的背.景絕不簡單,可紅蓮的,該是更加……!
來京城的一路,紅蓮行事作風都極具軍人風範,總給岑夜一種戰略老手的感覺,還有那些不願征戰沙場、帶兵打仗的話。
像她這樣的年紀,還是個女孩,怎會想到如此不着邊際的事情上?
而且字字句句都是篤定絕然,簡直就像過去曾親身經歷過一般,那麼她……
真會是他曾在藍國宮中偷聽到的,那個鏡國的女戰神嗎?
岑夜看着紅蓮明顯透着些痛苦的睡臉,記得初次見面,她確是問過自己有關靈州的事,彷彿她從沒在靈州生活過一般。
就像她不曾於那中州上聽過白國和藍國,在這靈州大地,岑夜也從不曾聽聞過有個鏡國!
所以她是的吧。
她一定……就是的吧!
“夏大人,依你看,她可否會有性命之憂?”岑夜恢復了平時的模樣,似乎已經冷靜下來。
“雖不清楚爲何如此,但從脈象看,該是無事。”夏半均依舊冷言冷語,可眉頭卻是沒鬆,岑夜則點了點頭。
“那便好。先前回京路上,她也曾出現過這般狀況,似乎睡上個三天,等自己醒來,便就能恢復。”
“竟有此等事?”夏半均眉頭更深,冰山臉上明顯不太相信。
“親眼所見,千真萬確。”岑夜不含情緒的回答,他本不想把這過於玄乎的事說出來,可見夏半均多半是真的擔心紅蓮,而紅蓮又是喜歡這冰窟窿。
毀人姻緣這種事,太缺德,他岑夜才幹不來!
見岑夜如此肯定,夏半均也就沒再糾結,何況紅蓮的體質很好,吉人自有天相。
“那……這天就快亮了,世子今夜也頗爲勞累,半均留下照看紅蓮,也好診斷個前因後果出來。”
“不必,丞相之事定會令夏家亂作一團,你暫且回去,穩住家裡,免得多生枝節。”岑夜正兒八經的回絕,夏半均卻明顯不太高興了。
“世子可是還不相信半均,覺得半均會聯合宣武將軍等丞相的殘餘勢力?”
“你爹一天沒退下來,夏家就還是他說了算。”岑夜頓頓,瞥了冰窟窿一眼,“我信你,但不信你爹。”
夏半均一愣,似乎想起來什麼,顯然變得無話可說,冷冷:“微臣告退。”
那冰窟窿告了個禮,便離開,瞧都沒再瞧紅蓮一眼,看上去當真冷血無情。
靜下來的寢宮中,岑夜雕像般的在原地杵了一陣,纔是忽地跌下眼簾,於牀邊坐下。
毀人姻緣太缺德。
可她若是那鏡國的女戰神,就算再缺德,他也只得認了。
何況這德,現在也不是第一次缺,早是在夏家,與夏半均第一次單獨相處的時候,他便就已經說過:
別和紅蓮走的太近,在他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她,都定然只能呆在他的身邊!
“唉——”岑夜對着那牀上的人一聲嘆息,隨即有些彆扭的癟了癟嘴,扶住額頭,似有萬分的懊惱。
“不知道的,絕對會以爲我是喜歡你呢。”
“真是丟死人了……”
嘆息過後,岑夜又是瞥了紅蓮一眼,自己對自己說:“應該聽不見吧?”
只是話才落下,少年那褐色的眸子裡就是泛起了深深的擔憂。
儘管讓夏半均回去的理由,是出於事實,可紅蓮現下的情況,着實不太樂觀。
畢竟先前並不曾出現過類似中毒的情況,說睡上三天便好,不過是他自己的猜測罷了。倘若知她這個得力助手倒下,恐怕……
“我說你啊,可千萬別給本世子,來個一睡不起纔好。”
“我纔不想別人……不想讓那個夏半均覺得,是我把你連累成了這樣。”
“到時候他一生氣,逼着你跟他走,那我再怎麼耍賴……怕也是留不住你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