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劍法最後也是最強一招——恕盡人生。
傲之孤,貪之累;怨恨傷人,嫉妒害己;情慾之折磨,怠惰之荒蕪;嗜殺之永墜冥河。
“傲慢,貪婪,怨恨,嫉妒,情慾,怠惰,嗜殺,害人終傷己。不管怎麼樣,一世追逐還是要歸塵土的。”長髮高高豎起,一身緊衣的少年疲憊的靠上巨石,稚氣未脫的臉上掛着不適齡的憂鬱,額角有細細的汗水溢出,端詳着手中的長劍,通亮的劍身倒映着他琥珀般的瞳眸。
“才練了幾天的‘恕盡人生’就有這麼大的感觸,徒兒的資質果然很深啊!估計以後會超過師傅哦。”頭頂突然傳來一聲調侃,聲音明朗戲謔。
未見其人,青空已慌忙行禮,“徒兒不敢。”
白昊站在巨石上英姿勃發,帶着陽光的味道,還有幾分溫和,“怎麼,遇到魔障了?”
“沒有。”青空搖了搖頭,有些疑惑的擡起頭,“徒兒只是疑問,爲什麼一切都會歸於塵土,人還要那麼痛苦的折磨自己?還有……”
看着徒兒欲言又止的摸樣,白昊饒有趣味的等待着少年後面的話。
想起娥皇說得那些冷漠的話,還有其他大人們的所作所爲,青空終於鼓起勇氣道,“做大將軍很痛苦不是嗎?”
白昊微愕,然後又突然笑開,“你這孩子,纔看清了多少事,就說痛苦。”
“總覺得師傅不該生活在這裡。”青空蹙起眉宇,看着一身白袍勝雪的男子傷感道,“師妹說,她捨不得您跟那些人在一起。”
“哈哈,別說得師傅好像很不幸似的。”白袍的男子一臉欣慰的笑容,跳下頑石寵溺的撫摸着大男孩的頭,“這句話是你說的吧。”
青空沒有說話,別過頭去,不想讓師傅看到他泛起紅暈的臉。
“有痛苦纔會有幸福啊。雖然做大將軍很辛苦,但看到青空天嵐還有更多的孩子們能在陽光下快樂的成長,師傅真的很幸福了。”白昊雙手環胸看着天際,一臉憧憬的模樣,“等青空和天嵐長大了,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世界的中心不適合你們啊。”
“不,徒兒要永遠留在師傅的身邊,就算師傅不在了也要繼承師傅的遺志,永遠留在朱雀宮,守護了北古大地。”少年說得嚴肅,字句清晰,甚至有些急迫。
“恩?我這樣要求過嗎?”白袍的男人莞爾,搖了搖頭,“青空,就算你拿不起寬恕劍我也不會怪你。只是如果你有一天繼承了寬恕劍,我只期望你能懷着仁慈的心將更多的人救出火海,哪怕只有一人師傅也會爲你感到驕傲。”
“師傅……”少年望着俊逸灑脫的將軍失語,他
就像冬日裡偉大的太陽,照亮了世界上每一個黑暗的角落,而他自己燃燒得多麼辛苦,他從不會關心。
“大將軍什麼的就讓他們自己選吧,娥皇培養了那麼多勇士,不缺你一個。”朱雀宮的大將軍緩緩拔出身側的寬恕劍,迎着太陽,微笑道,“師傅只希望這片土地永保安寧,如果你能讓痛苦減少一分,那麼你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
“不,徒兒哪也不去,我要永遠守護在朱雀宮。”
“你要留下,是因爲我在這裡。你不走,因爲那裡沒有你愛的東西。等你愛了,爲了不讓彼痛苦,你會爲此而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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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似水,傾瀉而下,樹陰斑駁,已經熄滅的篝火還帶着預留的溫度。一棵蔥鬱的大樹下,安睡着一位短髮的少年,和衣躺在草坪上。他一身勁裝,面色蒼白,身上染血的繃帶清晰可見,但他睡得那樣安穩,就像睡在家中的軟榻上一樣。
對面靜坐着一位美麗的淚竹精,長髮流水般鋪在地上,望着篝火的殘星,在蕭然的深夜裡憂鬱的失神。
一千五百年了,彷彿已經愛到了時光的盡頭,可是她還沒有幸福過。
他有危險了,她能嗅到他的血跡,恨不得立刻去到他的身邊。可是,這一世,他的命裡沒有自己了,去了又能怎樣了?
“天諾……”月下的淚竹精輕聲默唸,思慮萬千中那個男人的名字還是清晰如水。她思念着掙扎着,記憶排山倒海的襲來。
斟酌片刻,月下美麗的妖精眼眸陡然一聚,“不管了,反正那個老東西都不在了。”還是沒能抵住內心的聲音,綠衣女子嘀咕一句,動作輕緩的起身,確定沒有驚到樹下熟睡的少年,轉身欲走。
“去哪兒啊?”剛剛還在熟睡的少年突然懶散的翻了個身,眼睛都懶得睜開,“人家是綁架太子妃的逃犯,你去參合什麼,指望他娶你啊?”
被嘲諷的女子臉有些緊繃,眼底神色暗淡下去,“我知道啊……但是他受了傷,靈力衰竭得那麼嚴重,我想幫幫他。”
“幫什麼啊,你幫他了我要怎麼辦?”犯困的少年陡然坐起,眼底既是憤怒又是疼惜,“你爭點氣好不好,他這一世命中註定的女人已經很明顯了——柳靈鈴,就是那個做了四年太子妃,還可以回到他身邊的女人,你去了給他當炮竹賀喜啊。”
“你……夏舒,你這是在跟誰說話了,不要以爲你是紅枝國七王子就可以蠻不講理。”
“我在跟我那沒骨氣的爛師傅說話。”夏舒也毫不忍讓的吼回去,隱隱還帶着孩子氣,“知道我受重傷還拋棄我,青空身邊還有柳靈鈴照顧
,那我了?”
“你……”葉葉青欲言又頓,看着滿身繃帶的大男孩,心中的怒火驀地熄滅。
與他偶遇是在一個明朗的午後,那時身爲紅枝國七王子的夏舒還是個孩子,看着她衣袂飄飄的在天空掠過,拼死拼活要把她射下來佔爲己有。
再後來她就成了他的法術師傅。
只可惜,這個號稱紅枝國天才劍手的神童,對法術竟然再點也不通。儘管如此,他還是拉着她的手不讓走,動不動就跟她沒大沒小,拌嘴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就這樣,時間靜靜的流走。夏舒已經成爲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年,而他的師傅容顏未改,心也未改。
“好啦,我現在把你送回去好了。”葉葉青無奈讓步,她是看着這個男孩長大的,雖然有時候說話毒了點,打心底還是很疼他的。
“什麼,你要一個傷員連夜趕路,你怎麼那麼狠啊。”看着小師傅去意已決,夏舒急得跳起來跟她吵,張牙舞爪不依不饒,好像那些繃帶下的傷都是假的。
“誰叫你那麼倒黴,撞到北古國的三鬼,幸虧跑得快。都讓你不要去珈若城,偏去,真是活該。”顯然這個師傅的寵愛不是溫柔的,葉葉青瞪着他氣也不是愛也不是。
“那總比你這個沒救的賤人好吧,你還貼着臉去。”
“是啊,我沒救,我賤人。”綠衣的妖精陡然悲憤起,眼眸渙散破碎,大吼道,“你有沒有等一個人有一千多年?你有沒有看過心愛的人爲了救你,連續死在你面前兩次?你有沒有死過兩次都頑強的活過來,就是爲了得到一個美好的結局?你有沒有嘗試過想念一個人幾百年,才能和他見一面……”
“沒有,沒有,我沒有!”夏舒高聲打斷失控女子的狂語,短暫的對視裡,他看到她的眼淚緩緩的從臉頰上滾落,清明透冷。
一千五百年,連一個結局也沒有,換了誰都會不甘心吧。
夏舒扭過頭去,緊纏繃帶的手撫在樹軀上,在幽怨的夜色裡低語,“青空和柳靈鈴的故事剛開始的時候,你和青空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七百年了。葉葉青,難道你就不心痛嗎?”
葉葉青低首喃喃,“不痛啊,只是放不下而已。”
撫樹的少年苦笑,帶着些許諷刺與悲哀,“跟你開玩笑的,想去就去吧……不用擔心我,反正我們身上有那種蠱的不是嗎?”
身後的女子有些遲緩,然而還是傳來她轉身離去的聲音,義無反顧的撲進未知的迷途,輕盈飄渺的身體融入茫茫夜色。
夏舒疲憊的仰起頭,輕輕合上雙目順着樹幹坐在地上,身上的疼痛變得異常清晰,令他無法入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