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貞再次走到桌子跟前,抓起話筒,又按了一串號碼。我非常驚異她的記憶力,她幾乎能記住她身邊人們的所有的電話號碼。我跟了她幾天了,從來沒見她翻閱電話本,在按電話號碼的時候也從來不猶豫。不是一般人那樣猶豫着邊想邊按的。這似乎是她衆多的與衆不同之處的其中一點。
只聽她對着話筒說:“任副局長,你安排的那些人工作情況怎麼樣?哦,正常就好。我問你一個情況,你知不知道刑警大隊有個劉奔?好,知道就好,我再交代你一個任務,見到劉奔就立即抓捕,策略一點,儘量別死人,好。”她把電話撂下了。任副局長顯然就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任味辛。在馬副省長指示下任味辛部署了二十多個心腹警察在各個要害部位,馮小林就是其中之一。這時,桌子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而知道了劉奔帶來的危險以後,電話鈴聲就無形中讓人心驚肉跳,生怕外面發生了什麼意外。丁露貞走過去接電話,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撂了。然後她回過身來,表情非常難看地說:“楊佔勝來報,金玫瑰花園項目的項目長和港川公司副總裁一同死在‘藍色地帶洗浴中心’,就是一個小時之前剛剛發生的事。法醫到現場做了初步檢查,認定兩個人都是心臟猝死。”
果不其然,問題說來就來了!我知道,港川公司的一把董事長馬李亞娜攜十三億融資款遠走加拿大以後,身後的港川公司仍在運轉,副總裁胡寶琛在主持工作,收拾殘局。金玫瑰花園項目的項目長是城建集團老總,正局級國企幹部時來運。金玫瑰花園項目本身就屬於“倒熗鍋”,城建集團完全有能力作爲開發商來開發金玫瑰花園,但偏偏市政府把項目給了港川公司,反過來,城建集團卻作爲施工單位,從港川公司手裡拿活兒,進入了金玫瑰花園,這不是“倒熗鍋”是什麼?我不覺一聲長嘆。那胡寶琛是私企的人,出什麼事就不予評說了;而時來運作爲一個正局級董事長完全用不着親自在一個具體項目上擔任項目長。因爲事情明擺着,你就是爲了事後多分點獎金。此外還能有什麼目的?城建集團的工作本身就千頭萬緒,作爲一把董事長怎麼還能有精力到一個具體項目去做項目長?爲了多幹工作爲國家做貢獻嗎?鬼才相信!
但是,胡寶琛和時來運自身的是是非非暫且不論,單說他們的非正常死亡,就足以令人警醒,令人深思,令人心驚肉跳!如果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死了,或許讓人相信是死於心臟猝死,而偏偏是兩個人同時死了,這能不讓人疑心嗎?能不讓人往壞處想嗎?能不讓人往劉奔身上想嗎?此時馮小林提示了一句話,就更讓人膽戰心驚了。他說:“有一種導致心臟猝死的藥物叫‘APT’,攪在飲料裡服下去不出十分鐘就讓人一命歸天,而且絲毫痕跡不留;還有一種鎮靜藥叫‘萬絡’,是美國生產的,服用過量或長期服用都會導致心臟猝死。而這些情況刑警大隊的警察沒有不知道的。”我說:“這兩個人死前會不會和劉奔接觸過?”馮小林道:“那就不好說了。”我進一步分析說:“胡寶琛和時來運都是知道金玫瑰花園項目內幕的人,也是瞭解孫海潮其人的人,把他們倆弄死,只怕是爲了捂住金玫瑰花園項目內幕,掩護與之相關的一批既得利益者;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金玫瑰花園項目給胡寶琛和時來運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壓力,他們天天吃不香睡不着,靠萬絡來鎮靜自己。但吃得過量了,於是一起一命嗚呼了。”馮小林道:“嗯,兩種可能都有。”
此時丁露貞突然對我發佈了指令:“康賽,你馬上去市政府那邊找一趟秘書長馬萬祺,老馬是個馬上就要退休的老同志,讓他幫你們找到孫海潮的秘書,我記得那個秘書叫李曉光,先進行初步接觸,然後想辦法問清金玫瑰花園項目問題。看看孫海潮和有關人員從中幹了什麼。現在孫海潮已經死了,李曉光不應該再有什麼顧慮!”丁露貞說完,從抽屜裡摸出兩個墨鏡,遞給我和馮小林說:“這是機關裡的人去香港參觀帶回來的,我一直沒往家裡拿。”
我和馮小林戴上墨鏡就走出丁露貞的辦公室。我來市委機關好幾天了,還從來沒到各屋轉轉,根本沒有那時間。就連一處的幾個同仁,我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處裡的一切工作皆由副處長說了算。此時走在樓道里,路過一個個房間時,因爲天熱各屋都敞着門,我和馮小林目不斜視,只管一股勁朝前走。我們倆出了市委大院,往右拐,朝市政府大院走去。好在兩家距離不遠,不到十分鐘,便走到了。我和馮小林向站崗的武警出示了工作證,然後就走進樓裡。先找了市政府秘書長馬萬祺。
馬萬祺可能是將要退休的緣故,因爲不認識我就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其實,我只是問他天天跟着孫海潮跑的人是誰,而且,我還把工作證亮給他看,他也仍說:“說不清。整個二處都對孫海潮,二處有個人,誰天天跟着孫海潮跑,你只能去問二處處長。”等於把問題推出去了。我和馮小林只得找到市政府辦公廳二處,找到他們的處長。亮明身份以後就問了同樣的問題,結果二處處長也說:“說不清,我們都跟着孫海潮跑過。”我說:“誰跑得最多?總會有一個人吧?”二處處長說:“還真沒有這麼一個人。”沒辦法,我帶着馮小林再次找到秘書長馬萬祺。這次我說:“馬秘書長,今晚我代表露貞書記請您吃頓便飯,您老務必撥冗光臨,就算是給露貞書記一個面子!”
此時馬萬祺正戴着老花眼鏡看報紙,他從鏡片上方擡起眼睛看了我一會,將信將疑地搖搖腦袋,便抄起電話遲疑着按了一串號碼。我估計他是給丁露貞打電話,要覈實是不是我代表了她。果然,就聽馬萬祺說:“露貞書記,今晚康賽要以你的名義請我吃飯,你說我去不去?”我一聽這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麼還有這種人呢?既挑撥我與丁露貞的關係,又把可能出什麼問題的責任推給了丁露貞。因爲一旦有人議論他吃別人的請,他會把責任推到丁露貞身上。這個老滑頭!誰知此時就見他連連點頭,說:“我去,我去,我一定配合康賽工作,露貞書記你把心放肚裡吧!”便把電話撂了。我知道,丁露貞在那邊爲我作了勁。丁露貞是何等聰明的女人?這樣隨機應變的事情不是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經歷嗎?
到了馬萬祺這個歲數,馬上就要離開工作單位了,必然會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所以,我沒法怪罪他不想說實話,只能因勢利導,對他進行啓發。於是在酒桌上,我就從丁露貞打算抓住孫海潮死亡事件推進各級機關廉政建設說起,講起省裡對露貞書記的支持,派了精幹的警察隊伍協助破案和抓廉政;講了丁露貞對政法委部署的工作意見;講了她對王副市長做出的工作安排;講了率先抓起了她的前任秘書劉志國……講到前面的工作的時候,馬萬祺都無動於衷,講到抓起了劉志國,馬萬祺便動容動色了。他主動舉杯與我相碰,臉上突然見了笑容,“康賽處長,露貞書記這一招出人意料!自己的秘書說抓就抓起來了,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誰不想袒護自己的人?能夠大義滅親的能有幾人?老實說,我知道天天跟着孫海潮跑工作的是誰,但我就是不想說!爲什麼呢?不是我怕他,我都這個歲數了我怕誰?難道還怕捱整影響我進步嗎?不是這個原因,是我一提他那個名字就噁心。現在咱們可以說事,但不說名字,只要一提他的名字我就反胃,今晚這頓飯我就甭想吃了。”
我一聽這話,知道馬萬祺這個話匣子該打開了,不覺萬分驚喜,我急忙給他滿酒,然後告訴他,我身邊的這位馮小林就是刑警大隊的,是幫助咱們工作的,有他跟着,咱們不是底氣更足嗎?我向馬萬祺敬酒,他與我碰完杯一飲而盡,然後說:“我先舉一個例子,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市政府確定金玫瑰花園項目爲市重點項目以後,市政府辦公會制定了一條規定,就是凡進入這個項目的開發商和施工單位都由我這個政府秘書長圈定。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給市長們擔個肩兒搪一下,不能讓市長在一線,其實說了算的還是市長。可是,有一天他就來找我了,說有個港川公司,是個合資單位,要拿這個項目。我說,市裡國企大公司有得是,爲什麼要讓他們拿?他就說是孫海潮副市長的意思。我當時頗爲懷疑,如果是孫海潮的意思,爲什麼孫海潮不親自找我?我正疑惑着,他便以孫海潮的名義請了市委辦公廳的劉志國和我去藍色地帶洗浴中心,我當時不想去,因爲我是個守舊的人,那種地方我不感興趣。
但他對我說,這事孫海潮不便出面,其實是爲了搞好與市委那邊的關係,你不要想那麼複雜,不就洗個桑拿嗎?我一想,也是,不就洗個桑拿嗎?洗就洗!誰知我們三個人去了以後,他領我們進了一個蒸汽浴的單間,裡面竟有三個赤身的小姐等在裡面,我當時就嚇了一跳,急忙退了出去,他卻一把將我推進去說:‘現在最時髦的玩法是玩3P,咱們比別人更時髦,咱玩6P。’我問他,P是什麼意思?他說就是people,就是人啊,6P不就是6個人嗎?老馬你怎麼這麼老土啊?這時我才發現,這個熱氣騰騰的單間裡有三張小竹牀。其中一個小姐一把就揪住了我的生殖器,嚇得我擡手給了她一巴掌,扭頭就跑出來了。我真怕小姐給我傳上病。到了淋浴室我那個衝啊,那個洗啊,用了那些個沐浴液啊,我就是生怕出事。問題是黃鼠狼單咬病鴨子,怕什麼有什麼,回到家以後我就發現生殖器腫起來了,我就趕緊往醫院跑。平川醫院泌尿外科有我一個老同學,我對他實話實說了,我說:‘壞了,我被小姐傳上艾滋病了!’我那個同學幫我驗了血以後,說:“沒事,屁事沒有,你的生殖器就是洗腫的,你用勁太大了,康賽你說,如果我真被傳上病,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我說:“玩3P?那都是什麼人乾的事?機關幹部怎麼能趕這個時髦?”馬萬祺道:“過後他就又找到我說,連孫海潮都羨慕咱們吶!孫海潮如果沒有副市長的職務,肯定會與咱同樂的!我對這話根本不信,一個市領導怎麼會喜歡那種下三濫的玩意兒?他繼續對我說,你知道什麼是‘男人四大鐵’嗎?我說不知道。他便說,我告訴你啊,一起扛過槍的,一起下過鄉的,一起分過贓的,一起嫖過娼的。我的臉騰一下子就脹紅了,我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沒跟你嫖娼,我是半截跑出來的!結果他哈哈大笑,說:‘老兄,那也算!你已經是我們的鐵哥們了!’說着,就拿出了邀請港川公司參加金玫瑰花園項目競標的表格讓我簽字。我感覺十分窩囊,我等於被他按下脖子強飲驢了!當時我想反正也是競標,不是直接把項目給港川公司,就簽了字。然後我再次對他強調:‘我沒跟你去嫖娼啊!’他哈哈大笑着拿着表格就走了。事後,港川公司過關斬將,一路順風,拿下了金玫瑰花園項目。現在出事了,我也罪責難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