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冰瑩一吃過早飯, 就匆匆去了龍九霄房裡。
她敲門進去,卻只看到珊瑚在整理牀鋪,而龍九霄則並不在房裡。
“珊瑚姐姐, 公子呢?”
珊瑚撫平牀單上的最後一個褶皺, 緩緩地道:“公子一早就去了老爺那裡。”
“啊?”越冰瑩一怔, 連忙問道, “老爺一大早叫他去做什麼?他身子還很虛弱!”
昨晚, 龍夫人來了以後,龍九霄就叫她回自己房裡去了,晚上是琉璃守在房中照顧他的。
珊瑚頗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道:“不是老爺叫他去的,是他自己去的。”
越冰瑩愕然, 不再說什麼, 回自己房裡去了。
他們父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越冰瑩開始隱隱覺得, 事情並不像她想得那樣簡單,龍九霄昨晚的言行很反常。他個性倔強, 不是個輕易妥協的人,可是昨晚,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不可抑制的叫人窒息的悲傷。
他爲何那樣悲傷?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頭疼是頑症,唯一能治癒的希望就在“悅和山莊”,可他還是堅持要去退婚!他也說過, 什麼龍家或者他個人的聲名之類, 他不在乎!他甚至說過, 他會承擔所有後果!可是, 爲何昨晚他的眼神卻偏偏那樣悲傷?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爲何會突然再提起和謝輕塵的那個選擇?如果給了他選擇, 他會怎樣?
可是,她怎麼能給他選擇?謝輕塵是她第一次那樣銘心刻骨深愛的人啊!而龍九霄, 偏偏從頭到腳和他全無二致!
讓她如何選擇?她怎麼可能忘記謝輕塵那些拼盡生命的守護?她怎麼可能忘記那些日子自己對他心心念唸的癡想?可是倘若謝輕塵再度出現,她又怎麼忍心利用他的歉疚再去一次次地折磨他,逼他走出他遍體鱗傷也走不出的從前,來接納她取悅她?
但,又怎能說沒有對龍九霄動過心呢?他實在就是上天故意賜予她最完美的謝輕塵之替身啊!用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笑容,替他安慰她,替他關心她,尤其更用了比他還叫人心醉的溫柔,給了她謝輕塵終其一生也不可能給她的深愛!爲了她,他瞞着嚴父,不惜冒着染上致命瘟疫的危險去幫她;爲了她,他不怕得罪“悅和山莊”,惹得老父大發雷霆;爲了她,他被關進那個囚牢一般的“思過室”,以致頭疼之症發作,甚而至於疼到暈厥過去!
讓她如何選擇?
可是,爲何那樣堅持的人,卻突然會有那樣悲傷的眼神,難道有什麼東西比死亡還要可怕,以至於連他都因爲無力抗衡,而終只剩下那般無奈的悲傷?!
於是,最後的最後,她終於還是一無所有?無論謝輕塵還是龍九霄,都不過是上蒼對她的戲弄而已?一次比一次更無情、一次比一次更冷酷的戲弄麼?
越冰瑩頹然地坐在青磚鋪成的地上,哭出聲來。
沒有人告訴她什麼,可是她已經預知到未來會是怎樣的結果。
龍家上上下下的人,一定都覺得她很可笑吧?居然癡心妄想要和龍家的大少爺有何結果,現在摔慘了吧?
其實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與龍九霄的相遇,對她而言也許是個更爲殘酷的玩笑:畢竟,謝輕塵一直到最後,也並沒真的對她動過半點男女之情,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終究只是她自己癡心妄想罷了!可是龍九霄,他明明動了情,而且那樣激烈地去抗爭過,最後卻仍是一樣的結局!
若說一廂情願的傷心是她活該,那麼兩情相悅的情傷,又是誰之過呢?
有人輕柔地拂開了她被淚水打溼貼在臉上的秀髮,然後輕柔地拍着她因爲伏地慟哭而不住顫抖的削肩。
“別哭,”其實他輕輕的嘆息比她的慟哭更叫人心碎,“你這樣哭,我會覺得心都碎了!”
越冰瑩坐起身來,錯愕地看着眼前這張玉雕般清冷的臉龐:那樣充滿生命喜悅的翠綠絲絛和璀璨如星辰的珍珠,卻只襯出他深濃的疲倦和驚人的憔悴!
深陷的眼眶,眼下的青暈,蒼白的臉色,灰白的脣色,再完美的五官和肌膚,也不可能再給人清俊的美感,只叫人覺得揪心與擔憂,不知他的生命還剩下多少可以維繫!
越冰瑩忘記了哭泣,她完全被他的疲倦與憔悴嚇呆了!
龍九霄坐在她對面,一手輕輕捧着她的臉,彷彿捧着他最珍貴卻最易碎的珍寶,另一手輕輕替她拭去臉上斑駁的淚痕,那認真的樣子,叫人覺得他分明是在努力地想要擦拭去她心底所有的悲傷與絕望。
終於,他拭淨了她臉上所有的淚痕,然後他的脣角,終於牽起一絲略含着苦澀的淺笑,用夢幻般悅耳的聲音道:“我喜歡看你笑,你的笑容是我見過最溫柔最美麗的笑容!聽話,對我笑一笑,好不?哪怕你以後會恨我,可是現在,對我笑一笑吧?”
越冰瑩呆呆地看着他,面對着那樣叫人心碎和窒息的滿眼悲傷,她怎麼笑得出來?
龍九霄滿面期許地看着她,等了許久,終於變成滿面的失望,他輕輕蹙起眉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放開她,站起了身。
他要走了?
越冰瑩從遲鈍中驚醒,只覺得自己方纔彷彿被魔怔了一般,幾乎陷進他的眼神之中,似乎連思考也不會了!
她驀然從地上站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你要走了?”
龍九霄轉過臉來望着她苦笑:“我要走了!我不過是問你要一個笑容而已,豈料你卻居然如此吝嗇,連嘴角都不肯翹一下……”
“你只要一個笑容?”越冰瑩悽然地望着他,突然道,“那有何難?一個笑容而已!”
她揚起臉,用盡全身的力氣對他綻開了一個笑容:那是怎樣一個催開心花無數的春風般的微笑啊!即使冷漠如謝輕塵,當初也會在面對着她這個笑容時,居然不由一時失神,而且從此成爲她鐫刻在他心頭最深切的印記!
就在那一瞬間,龍九霄突然感到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抽走,到了某一個完全陌生的前世,就是這個女孩子,在明媚的陽光下,對着無助的自己,就是這樣綻開了一個笑容,如春風般拂過他冰凍的心田,叫他一瞬間感到一種莫名的心動!
他見過這個笑容!真的!
可是越冰瑩卻看到,龍九霄那張本就已經蒼白之極的臉,驀然慘白成雪一樣的顏色,他怔怔地看着她,驀然緊緊蹙起了眉頭,一抹極度的痛苦如利刃般劃過他黑瞋瞋的眸子,他的雙手驀然撫上自己的兩鬢,連一聲□□都沒有發出,就倒了下去!
越冰瑩的笑容在一瞬間破碎,她發出一聲驚呼,搶上一步扶住了他。
觸手所及,竟是那樣嶙峋的瘦骨,那樣高大的一個人,被越冰瑩輕而易舉就挪到了牀上。
認識自己,大約是他今生最大的劫難!算了,龍九霄,何必非要把自己弄得如此辛苦?你已然動搖了,不是嗎?那又何必還要如此掙扎不捨?倘若兩情相悅的代價是看着你如此飽受折磨痛苦不堪,那麼越冰瑩倒更希望你同謝輕塵一樣全不動情,好好去做你“悅和山莊”的乘龍快婿!
越冰瑩切脈施針,看他的臉色終於略有了一點點好轉,這才拭了拭額頭的細汗。
他的頭疼之症,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而且看來也是越來越猛烈,已經到了猝不及防就發作而且立即暈厥的程度,恐怕再不及時診治就可能危及性命了!
反正,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也就無所謂真正的失去!
也許,他現在需要的,只是自己的一個放手與鼓勵而已!
越冰瑩閉上眼睛,眼淚從睫毛下面慢慢滲出。
放手?果然就同說出這兩個字一樣容易麼?一如當初謝輕塵勸自己忘記一樣,他自己又何嘗做到,還不是被刻骨銘心的思念折磨得遍體鱗傷痛不欲生?
突然聽到敲門聲。
越冰瑩連忙抹乾了臉上的淚痕,輕輕地道:“進來。”
“越姑娘,我是來——”琉璃話未說完,就已經看到了昏睡在牀上的龍九霄,“公子?”
“公子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剛剛暈過去了!”越冰瑩淡淡地道,別人喜歡怎樣猜測,那是他們的事,她已然懶得去在乎什麼。
“我、我就是來找公子的,只是沒想到他又暈過去了!”琉璃忙解釋道。
“是啊!”越冰瑩點點頭,“公子的頭疼之症是越來越厲害了!琉璃姐姐,我剛剛爲他施針止痛,目前暫時沒有什麼要緊了,請你在此守候照顧他片刻,我去跟老爺商量一下儘快送公子去‘悅和山莊’求醫的事。”
“你要去找老爺?”琉璃輕嘆一聲,“可是他半個時辰之前已然出門了!”
“啊?”越冰瑩不禁一怔,“那他何時回來?”
“越姑娘,老爺帶着夫人去‘悅和山莊’了,可能得要個好幾天吧!”琉璃看着她,眼底突然閃過一抹同情之色,“他、他們去‘悅和山莊’,是爲了商定公子大喜的日子!”
越冰瑩的身子不由僵了一下,卻終於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琉璃看到她黯淡的神色,忙轉了話題:“越姑娘,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麼?”
越冰瑩神思恍惚,半晌方道:“嗯,還好!”
琉璃暗暗搖頭,於是道:“那麼,我先回自己房裡了,姑娘有事叫我們就是了。”
“好!”越冰瑩點點頭,送她出門。
龍九霄一直到下午才完全醒來。
越冰瑩把珊瑚剛剛送來的粥盛了一碗端給他。
龍九霄最近顯然沒有什麼好胃口,只吃了兩口,就把碗放下了。
“你就只吃這麼一點兒麼?”越冰瑩皺起眉頭,把碗硬塞進他手裡,“不行,你必須把這一碗全都給我喝下去!”
龍九霄瞪大眼睛看着她,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霸道的樣子,顯然嚇了他一跳。
“瞅着我沒有用!”越冰瑩冷冷地道,“遠不如把這碗粥喝完對你更好!”
龍九霄終於忍俊不禁:“你鬼上身了麼?”
可是說完這一句,他自己卻驀然呆了一呆,彷彿說了一句十分不該說的話。
“你怎麼啦?”越冰瑩很奇怪。
“沒有什麼!”可是龍九霄卻搖搖頭,隨即對她展開一抹春風般的微笑,他放下碗,興致勃勃地道,“外面天氣不錯,咱們出去玩吧?”
越冰瑩一怔:這傢伙又變成那個任性的小孩子了!
“發什麼傻?”龍九霄皺眉道,“快去換件衣服,梳梳頭,跟我出去玩!”
“你、你說什麼啊?”越冰瑩臉微微一紅,低下了頭,心道:這可是我的房間啊!你坐在人家牀上,讓人家去哪裡換衣服?!
龍九霄看到她的樣子,正要開口催促,卻突然轉過彎來,不覺“噗哧”笑了:“啊!我忘了,這是你的房間!”
他立即穿鞋下牀,一邊往外走一邊道:“等我來敲門的時候,你若還沒收拾停當,哼哼!”
越冰瑩聽着他最後那兩聲滿含威脅之意的“哼哼”,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可是一轉身,纔看到他只喝了兩口的那碗粥,不由更是苦笑連連:自己本來要逼着他多喝些粥的,怎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但那兩聲“哼哼”到底很管用,越冰瑩不敢怠慢,在他輕輕的叩門之聲響起的時候,早已收拾停當。
其實,她本也沒有什麼可以收拾,依然是那一身素白的孝服,不施半點粉黛的清麗素顏,精巧的雲鬢上除了一根白色的絲帶,連一支髮簪都沒有,人如其名,彷彿一塊晶瑩剔透的薄冰。
龍九霄迎着明媚的陽光,看到她出現在門口時,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一抹光彩從他眼底流過。
“出來啊!幹麼只是站在門口?”龍九霄伸出手道。
“不!”她雖然溫婉,卻也有倔強的時候。
“怎麼啦?”龍九霄蹙起眉尖,眼底掠過一抹淡淡的不悅。
“你不喝完我給你盛的粥,我就不和你出去!”
龍九霄怔了一下,隨即斜瞥她一眼道:“你居然敢威脅我?!”
“不錯!”越冰瑩毫不退讓地盯着他。
兩人靜靜地對視片刻,龍九霄終於擺擺手道:“哎呀,怕了你了!”
他大步走進房裡,端起那碗粥,一口氣全部喝完。
越冰瑩的臉上剛剛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可是立即就轉爲了錯愕——因爲龍九霄驀然一把掩住了嘴巴,彷彿想吐!
“看你!喝那麼急做什麼?不就是玩麼,又不急在這一時!”越冰瑩連忙搶到他身邊,輕輕撫着他的後背。
龍九霄驀然轉過臉看着她,他臉上再無一絲嬉戲的神色:“不急在一時?你以爲——你以爲我們還有多少時日?!”
越冰瑩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他。
龍九霄側了臉,垂下眼睫看着她,他的眼底凝着一絲似有若無的淡淡悲傷,十分認真地道:“我不知道你爲何不喜歡我叫你‘瑩兒’,可是我喜歡!瑩兒,也許以後你會恨我!可我只想在你恨我之前,和你快快樂樂相處幾日,我想叫你知道,其實龍九霄是不輸給謝輕塵的!”
“你在說什麼啊?”越冰瑩揚起臉看着他,悽然一笑,“我怎會恨你?爲了你的婚事麼?不!只要你能健康快樂地活下來,那些天長地久的承諾,並不是我越冰瑩需要的!”
龍九霄微微蹙起眉尖,他似乎想笑,可是不知爲何眼底的悲傷卻更濃郁,半晌方搖搖頭道:“瑩兒,我從未懷疑過你的善良,你今日這番話只叫我更看到自己的可恨可恥!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你終有一日會恨我的!恨到——想殺了我!”
越冰瑩錯愕地看着他:“我怎會那樣恨你?”
龍九霄欲言又止,卻終於又綻放了笑容道:“先不說這些,跟我走!”
二人策馬奔出山谷,又來到初遇的那片草地。那些黑綠的深草已經長到齊腰,越冰瑩看着竟覺得有些害怕,不敢下馬走進去了。
“你很喜歡這裡麼?”越冰瑩看着龍九霄沉思的雙目,忍不住問道。
龍九霄淡淡一笑,並不回答,而是從馬背上抽出弓箭,對準了一隻盤旋在天空的老鷹。
“別!”越冰瑩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臂,“別射殺它!”
龍九霄看她一眼,放下胳臂,重又掛好弓箭。
越冰瑩欣慰地笑了:“不要射鷹,它飛在天上的樣子,多威風啊!”
“你眼裡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射殺的?”龍九霄笑道,“山雞不要射,它多漂亮啊!麻雀不要射,它多可愛啊!”
越冰瑩紅了臉,低下頭去。
龍九霄卻牽起她握着馬繮的手,柔聲道:“你這樣菩薩一般的心腸,一定會好人有好報的!不像我——”
越冰瑩愣了一下:“你、你怎麼啦?”
“我是個惡人!”龍九霄放開了手,悽然道,“偷了別人的東西,居然還堂而皇之招搖過市,用偷來的贓物再去騙人家的東西!”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越冰瑩呆呆地看着他。
“你終究會明白的!”龍九霄的笑容變得更加苦澀,頓了頓,他突然又道,“瑩兒,你這樣善良的好人,一定積德不少,若是可以把自己的福業分給別人一些,不知道你會不會願意?”
越冰瑩用看怪物一樣的眼光看了他片刻,直到龍九霄的目光盯上她的眼睛,她才磕磕絆絆地道:“你、你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竟會希望別人分一些福業給你?倘若可以,我一定祈求上蒼,分一半給你——另一半,另一半……”
“另一半給他,對不對?”龍九霄笑道,聲音卻是無比艱澀,“想不到,你對我這麼好,居然會想到分一半給我,和他一樣多!”
“你不是問我的選擇麼?”越冰瑩幽幽地嘆一口氣,“也許,你可以將這個看作我的選擇?”
“多謝!”龍九霄閉上眼睛,緊緊地蹙起眉頭,彷彿竭力想要壓下內心難以言說的痛苦,半晌方又道,“對我而言,已然是太多了!太多了,多到我愧難承受!”
越冰瑩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痛苦什麼——莫非,就只是爲了那樁婚事麼?
可是龍九霄終於深吸一口氣,又睜開眼睛回頭來看着她,對她綻開了一個溫柔到叫她心碎的笑容:“瑩兒,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謝輕塵沒有娶到你,他真是有眼無珠!可是,倘若福業與罪業真的是可以相互轉送的東西,我倒是希望你給他一半的時候,不要忘了也給自己留下一半,否則,你自己又憑什麼去消受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呢?”
越冰瑩完全傻在了那裡:這傢伙今日瘋掉了麼?
可是龍九霄就那樣悽然而又溫柔地看着她,繼續說下去:“倘若我也還有一絲絲福業的話,我也願意一起送給他,祈求上蒼叫他長命百歲可以伴你白頭!對了,他殺人無數,定然罪業不淺,叫他送給我吧!我去替他下地獄!”
越冰瑩瞪大了眼睛,因爲她看到兩顆大大的淚珠,那樣晶瑩剔透地從他眼中滾落!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謝輕塵的眼淚,她幾乎以爲那雙星辰般清亮的眼睛是不會流淚的!可是今日,龍九霄卻在她面前這樣掉下淚來,她突然發覺,沒有看到謝輕塵的眼淚,自己是應該慶幸的:因爲,當那樣一個男子在你面前掉下眼淚時,你會覺得自己爲他而心碎!
可是龍九霄卻又立即自嘲地笑了:“丟人死了,在你面前做如此小兒女惺惺之態!”
於是越冰瑩更加驚愕地看到,當他臉上的線條和眼中的神情,重又變得堅硬起來時,那兩顆眼淚彷彿只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境!
所有不能言說的痛苦與悲傷,似乎都隨着那兩顆眼淚一起砸落塵埃,他的笑容終於又如春風般和煦:“對了,你想不想聽我吹簫?”
越冰瑩卻還沉浸在方纔那兩顆眼淚的幻境裡不能自拔,一時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回答。
“傻瓜!”龍九霄斜着身子湊上來,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苦笑道,“我方纔發瘋,把你嚇傻了麼?”
越冰瑩終於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是夠嚇人的!”
龍九霄望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太厲害,竟至於引動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已是夕陽將下,可龍九霄卻依然沒有回去的意思,他把座騎拴在一片竹林的邊緣,走進林中去。越冰瑩踉踉蹌蹌跟在他後面,不解地問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削節竹子,做支簫。”龍九霄微笑道,停下腳步,牽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你要吹簫給我聽麼?”越冰瑩眼睛一亮,來了興致。
“對啊!”龍九霄點點頭。
“你還會做簫?”越冰瑩又問道。
“嗯!”龍九霄得意地揚揚頭,“我厲害吧?”
越冰瑩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他終於選定一竿竹子,從金線縷繡的雪白靴子裡抽出一把寒光湛然的短匕,削下一截竹管,開始專心致志地做簫。
他修長靈活的十指,拿着那把短匕,削刮鑿磨,不等天色完全黑下來,就已然做出一支像模像樣的簫。越冰瑩看着,眼裡的神情逐漸由疑惑變成佩服,最後簡直就是仰慕得五體投地。
龍九霄側臉看到她癡醉的眼神,不由綻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溫柔得叫越冰瑩覺得心都醉了!
不知不覺,就把頭靠到他肩上去,閉上了眼睛。
彷彿是很久以前,她坐在謝輕塵身邊的時候,也常常幻想過,若能有一日這樣輕輕地倚在他肩頭,那時她一定會成爲這個世間最幸福最滿足的人!
絲絲縷縷的簫聲,便在此時響起,天籟般悠悠入耳,彷彿明月的清輝灑落心田,這該是兩個人此生最美麗的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