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凝呆望着袁秋那張翕動的紅脣,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她不但喪失了思考的能力,甚至已經喪失了聽力。
楊陽感覺出依凝的神情不太對勁,便輕搖她的肩膀:“凝凝,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叫醫生過來?”
沒有任何迴應,依凝下意識地撫住自己圓鼓鼓的肚子,蒼白的俏臉流露痛苦之色。“我……我肚子疼!”
話音未落,就見有溫熱的液體浸溼了她的褲子,順着褲角流淌到地板上,好像溺禁般源源不斷。
“啊!怎麼回事?”楊陽渾然不懂,他驚訝地問她:“你小便失禁了嗎?”
依凝低下頭,從不知道自己的小便竟然可以流成小河。
袁秋心裡一驚,知道依凝的羊水破了,但她不想點明,就讓這倆糊塗蛋誤以爲是小便失禁好了!
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安慰道:“沒事的!這是懷孕後期正常的反應,到牀上躺一會兒就好了!”
羊水破了,子宮裡的胎兒將有窒息的危險!她祈禱依凝的孩子缺氧夭折!
“醫生!護士!”楊陽沒有聽袁秋的話,他感覺到危險的降臨,拼命地按牀頭的鈴。
很快,一個小護士進來,見到依凝破了羊水,吃驚不小,連忙說:“快去產房!”
接下來的過程,依凝記得不是很清楚,因爲她迅速被撲天蓋地而來的陣痛折磨到昏天黑地。
她的病房竟然距離產房僅一步之遙,小護士把她扶進產房,便有值班醫生守候在那裡,絲毫沒有因爲事發突然忙着換工作服忙着做準備工作等等瑣事而浪費一秒鐘的時間。
依凝被扶上產牀,醫生給她做了b超,宣佈道:“羊水破了,開始宮縮,胎位不正,立刻準備剖腹手術!”
楊陽和袁秋都被拒之門外,看着進進出出的醫生神色肅然緊張,好像手術室裡是位十分重要的病人,誰都想不到會是名普通的待產孕婦。
楊陽選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靜靜地等候着孩子降生。絕美的俊顏既沒有興奮激動也沒有什麼遺憾不悅,狹長的美麗鳳目有種與年齡並不相襯的深沉。
相比楊陽的淡定,袁秋就顯得浮燥了許多。她踩着高跟鞋踱來踱去,銀牙咬着珊瑚色的脣瓣,似乎在糾結什麼事情。
醫院明顯對顧依凝十分重視,把她的病房安排在離產房最近的地方,然後有值班醫生隨時待產,就算事發突然,一切有條不紊,絲毫沒看出任何的忙亂。
幾位資深婦科剖宮醫師先後走進產房,沒有再出來,顯然他們已經在準備剖宮手術。
肯定是凌琅安排的!在顧依凝選擇了這家醫院待產的時候,他就暗中不惜任何代價買下這家醫院!他將一切做得小心而隱蔽,不但沒有讓顧依凝察覺到半分,就連袁秋也是到此時才明白其中的隱藏的奧秘。
如果不是她親善慰問被拒絕,她也不會懷疑這家醫院早就暗中換了主人。果不其然,他運籌帷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凌琅始終關心着顧依凝,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冷漠。甚至,他爲顧依凝所做的,絲毫都不遜於從前。
袁秋認識到這點兒,深深地不安。也許,事情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有一點兒可以肯定,凌琅對顧依凝絕對還有感情!但這份感情到底僅僅是因爲孩子還是仍然對顧依凝舊情難忘,目前還難確定。
正在袁秋準備進一步研究的時候,就看到凌琅行色匆匆地走過來。
開始,袁秋以爲自己眼花了,連忙閉了閉眼睛再看,果然是凌琅!
他身後跟隨着阿九,主僕倆長身玉立,氣質高貴,走到哪裡都絕對搶奪眼球。
走廊的小護士停下腳步,端着藥盤癡迷地看着他們倆,甚至連自己準備去做什麼都忘記。
凌琅俊顏沉寂如水,如星空般深邃的眸子裡閃過少有的驚惶和無措,一改素日的悠閒篤定,他的腳步急促而略顯踉蹌。
既使被死對手拿槍指着,也不見凌琅如此慌亂過,可見他聞聽到顧依凝開始生產的消息時,是多麼的驚惶失措。
經過袁秋身旁的時候,凌琅目不斜視,腳步絲毫都沒有停滯。
袁秋確定,他並非不理睬她,而是……他根本對她視而不見。
“琅!”袁秋忙喊住他。
凌琅滯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在這裡出現。
“琅,你來了!”袁秋趨前一步迎上去,關心地安慰道:“別慌張,女人生孩子頭胎都困難些,醫生都在裡面呢,依凝母子一定會平安,不會有事的!”
凌琅冷冽的目光在袁秋的身上打量一圈,微蹙俊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和依凝是朋友啊!她要生了,我放心不下就守在外面等消息。”袁秋知道自己想公開慰問醫院病人的要求被拒絕,那是凌琅的意思。同時,因爲美國醫院的變故,他對她有了戒備之心。“琅,我是真得關心依凝!無論她對我是什麼樣的態度,我對她都像真正的朋友一樣!”
凌琅顧不上跟她討論這個問題,便微微點頭,準備繼續擡腳走人。
“琅,”袁秋跟上來,繼續安慰道:“哪個女人都會生孩子,尤其現在醫術這麼發達,剖宮產幾乎沒有任何的風險!他們會母子平安的,你一定要相信!”
凌琅心裡亂得很,袁秋的安慰雖然羅嗦了些,不過他並不反感。“嗯,一定會母子平安!”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產房手術室,他準備走進去。
楊陽起身攔在門前,狹長的美麗鳳目充滿了敵意,他像只守衛自己領地的雄性野獸,禁止同類的入侵。“凝凝是我的未婚妻,她跟孩子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沒有權利進去看她!”
受到阻攔的凌琅渾身頓時透出森寒的殺氣,冷冽的俊臉分明地透露明確的訊息——別惹我!
偏偏楊陽不怕死,在怒氣駁發的凌琅的面前,他像只面對雄獅的豹子,就算力量懸殊也不肯畏縮。
不等凌琅發作,阿九邁前一步,狠狠地將楊陽推開,罵道:“你是哪來的小子,不知死活!”
楊陽被阿九推了個趔趄,卻毫不畏懼,又衝上來跟他撕扯推搡。嘴裡嚷着:“凝凝是我的未婚妻,她在做剖宮手術,不許你們進去!你們憑什麼進去?憑什麼?”
凌琅星眸閃過一抹怒色,繼而有些灰敗。依凝在裡面生孩子,而他卻連進去看看她都理不直氣不壯!
心裡再難過慍怒,他自恃身份並沒有跟楊陽爭吵,而是讓阿九替他應付。
阿九攔住楊陽,輕易地就制服了這個年輕人,然後,凌琅趁機忙閃身進了手術室。
整個過程,袁秋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她見凌琅如此急切地進去看望正在做剖腹產的顧依凝,連顏面都顧不得。
呆立在那裡,袁秋只覺遍體生涼。如果凌琅只是把依凝當作生孩子的工具,他爲何如此驚惶失措地闖進產房?連楊陽的奚落咒罵都毫不理睬?
男人都忌諱產房,覺得進到裡面會沾染晦氣帶來厄運和凶兆。尤其像凌琅這種軍火商,生意風險性極大更講究吉利時運,他竟然毫不理會,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地闖進了產房。
袁秋按着胸口,她的心又在絞痛!忙打開手提包,從裡面翻找出速效救心丸,倒了幾粒投進嘴裡,連水沒喝就這樣乾嚥下去。
兩滴淚水沿着妝容精緻的嬌顏滑下來,讓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回到十年前,哪怕她輕顰一下眉頭,她的琅都會心疼得要命,圍繞在她的身邊,他對她說話細聲慢語,唯恐大氣呵到她!她的整個人就是他的全部一切!哪怕她想要野人部落裡的一株蘭花,他都會冒着生命危險幫她去取。
現在,他經過她的身邊竟然對她視若無睹,就算她喊住他,他稍作停留便毫不猶豫地奔向另外一個女人。哪怕她心疼病發作,沒有水吃藥,他都不理睬,也顧不上理睬她。
琅,是誰奪走了你愛我的心?於夢潔?顧依凝?我不會原諒她們!
胎位不正,需要做剖宮!依凝被注射麻藥,還不等麻藥生效,醫生竟然就迫不及待地剖開了她的肚子。
“羊水已破,胎兒有窒息的危險,必須立刻剖宮!”
“剛注射了麻藥,十分鐘之後才能完全生效!”
“來不及了,告訴她,咬牙挺住!”
依凝的嘴裡被塞了塊疊起的紗布,助產護士告訴她:“麻藥生效還要十分鐘,等不及了,胎兒有窒息的危險,現在就要剖宮……很疼……你咬着紗布,別傷到舌頭……”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差點兒震破在場醫生和護士的耳膜,他們都忍不住要停下手裡的工作塞住耳朵。
“啊!疼啊!好疼!……嗚嗚……要死了!”顧依凝沒骨氣地哭起來,哭喊聲撕心裂肺。試問誰被生生地剖開肚皮不疼啊!
“堅持住,你是位偉大的母親,爲了孩子的平安吃些苦也值了!”醫生給她鼓舞打氣,關鍵問題是:“實在疼就喊吧,千萬別亂動,容易傷到胎兒!”
顧依凝聽不清醫生說的話,宮縮的陣痛加上肚皮被生生劃開的巨疼,幾乎讓她不等麻藥起效就能暈過去。但她卻沒有亂動,就算沒有醫生的囑咐,她也知道此時此刻刀尖一個錯劃,就會傷到子宮裡的胎兒!
可是,她真得好疼啊!這種酷刑誰能忍受得了?她疼得昏天黑地,幾乎不知身置何處。
誰來救救她,她要痛死了!也許連孩子的面見不到就痛死了!
“嗚嗚……媽媽……媽媽……”
正在忙碌的醫生和助產護士被雷得不輕,產婦居然在喊媽媽。
沒有迴應,依凝就繼續哭:“嗚嗚嗚……狼狼……壞狼狼……”
這次有迴應了!熟悉的有力大手攥住她拼命揮舞的纖手,男子略略沙啞的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小貓,別哭,我在呢!”
是凌琅來了!依凝以爲自己痛極之下出現的幻覺,她竭力睜開眼睛,用盡僅剩的力氣轉過頭,想看清身邊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凌琅。
該死的,麻藥竟然在此時生效了,眼皮沉重,視線模糊,她怎麼都看不清他的樣子。
“凌琅……”她用盡全部力氣吼他的名字,其實她的聲音細若蚊蠅。
“小貓,是我!”凌琅俯首吻了吻她翕動的脣瓣,將臉頰貼上她的臉,讓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是他!她不止聽到了他的聲音還嗅到了他的氣味感覺到他的親暱相偎。“狼狼,我疼……好怕……”
“很快不疼了!”凌琅從醫生那裡得知麻藥已經逐漸生效,而且血庫裡早就準備好了跟她血型匹配的血漿,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得很到位。他安慰她,說:“別怕,我在你的身邊,一直在!”
依凝放心了,緊緊攥着他的大手,生怕鬆開手他就會消失離開。意識越來越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再也撐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闔起眼眸,疼痛和身邊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遙遠,遠到再也聞聽不到感覺不到,她漸漸進入深度睡眠。
幾乎與此同時,醫生剖出了子宮裡的嬰兒,做了簡單的處理,嬰兒便發出響亮的啼哭。
凌琅的目光從依凝的臉上轉移到剛剛降臨的新生命身上,驚奇地打量着這個赤條條的小傢伙。
醫生親自給嬰兒做了清洗,然後用醫院早就準備好的小睡袋包裹起來。
“琅少爺,恭喜母子平安!”醫生笑容可掬地祝賀,同時將包裹好的小嬰兒送到凌琅的面前。
凌琅想抱抱孩子,奈何一隻手被依凝緊攥着不放,他只好伸出另隻手摸了摸孩子可愛的小臉蛋。
好小的腦袋,還不如他的鐵拳大,粉嘟嘟的臉蛋,緊閉的眼睛可以看出明顯的雙眼皮痕跡。
“大大的眼睛真像凝凝!”凌琅喜不自禁,他對那位抱着孩子的醫生說:“這次參與手術的所有醫生護士,每人都有紅包,另外工資翻倍!”
“謝謝琅少爺!”醫生大喜,連聲感謝。同時,他把孩子送到凌琅的懷裡,說:“抱抱孩子吧!”
凌琅一手牽着熟睡的依凝一手抱着孩子,簡直有種身處夢境的感覺。
這是夢嗎?半個多月的焦慮憂愁統統化成了過往雲煙,他手裡緊攥着的懷裡抱着的是滿滿的幸福!
“琅少爺!”阿九適時的出現,不會早一分鐘也不會晚一分鐘。冷峻的臉似乎像萬年不化的冰山,永遠都一種表情。“你讓我提醒你,這孩子你不能抱,也沒有資格抱!”
阿九的話像一枚重磅炸彈,徹底炸醒了還沉浸在幸福中的凌琅。他愕然擡首,星眸流露無盡的哀傷。
不能抱,也沒有資格抱!心臟竟然生生地被這句無情的話扯痛,他卻沒有反駁的權利和理由。
依凝和孩子不再屬於他,也不再屬於凌家!既然已經決心放她走,就要乾脆利落,不能拖泥帶水。
就在這時,產房的門被推開了,聽到顧媽媽打雷般的聲音。“凝凝生了嗎?孩子生出來了嗎?”
“孩子平安出生了,產婦剛做完剖腹手術還沒有醒過來,請家屬到外面等候!”助產護士攔住了意欲闖進來的顧媽媽。
顧媽媽聽不懂護士的粵語,只一個勁地嚷着:“我看看我的小外孫兒!就看一眼我的小外孫兒!”
大概是從沒見過像顧媽媽這樣強悍的家屬,助產護士也攔不住她,就這麼任由顧媽媽闖進來。
顧媽媽進來,見到女兒還躺在產牀上,醫生正給她做術後處理,而凌琅赫然站在旁邊。
不禁詫異地盯着他,半晌,顧媽媽臉上慢慢堆起怒色:“你怎麼來了?!”
凌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顧媽媽慍怒的目光下很心虛地別開目光。“媽。”
“不要叫我媽!”顧媽媽擺了擺手,語氣充滿了火藥味兒:“我不是你媽!你都要娶別的女人了,凝凝娘倆早被你拋到腦後,你還有必要喊我媽?”
所有解釋的語言在事實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凌琅慚愧地垂下頭。“對不起。”
“這話等凝凝醒了,你應該親自對她說!”顧媽媽走過來,從阿九的懷裡抱過自己的小外孫兒,定睛打量,臉上的怒容不禁換上了喜色。“喲,好可愛的寶貝呀!大大的眼睛像凝凝,英挺的鼻子像……哼,小小的嘴巴像櫻桃!嘖嘖嘖!”
“喂,阿姨,剛出生的嬰兒抵抗力低,你不能直接親吻他!”醫師做完了術後處理,便對抱着孩子的顧媽媽發出警告。
“怕什麼?我女兒剛出生的時候,她爸爸就親了好幾口,還不長這麼大了!”顧媽媽抱着孩子,用事實例子反駁道。
醫生也無話可說了,搖搖頭,對助產護士打個眼色。
助產護士會意,走上前去,從顧媽媽的懷裡抱回孩子。“孩子要做檢查了,還要打疫苗!”
顧媽媽不好再強行霸着孩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護士把孩子抱走了。回過頭,她驚訝地發現,凌琅和阿九都不見了!
轉了一圈,確定手術室裡已經沒有了他們主僕倆的人影。
“剛纔的那兩個人呢?”顧媽媽以爲自己眼花了,這轉身的功夫,就看着那護士說了兩句話而已,再回過頭,凌琅便消失了。
她對凌琅憋了一肚子的氣,見面當然沒有好話。可她還是希望凌琅能跟她把話說清楚,解釋下有什麼難言的苦衷,誰能想到竟然直接跟她玩失蹤,直接人間蒸發!
“不知道,走了吧!”那些醫生護士並沒有多麼重視顧媽媽,都各忙各的去了!
依凝被推出產房手術室的時候,仍然處在昏迷中。顧媽媽跟着出來了,見老伴在外面等着。另外顧欣妍和賀江南也來了,全家人都滿臉焦急。
“姐姐!”
“凝凝!”
楊陽撲上來,見依凝仍然沒有清醒,便有些擔心地對護士詢問了幾句。得知這是剖宮產婦的正常現象,才慢慢放下心。
賀江南過來問道:“孩子呢?”
“護士在給孩子打疫苗,待會兒就抱到病房裡了!”
病房離產房很近,僅幾步之遙,很快就把產牀推進去了。
楊陽和賀江南合力把依凝擡上病房裡的大牀,然後顧媽媽和顧欣妍則過來檢查依凝的情況。
“這麼快就生了,不是說預產期還要兩天嗎?”顧欣妍悄聲問道。
顧媽媽說:“有時候會提前的!等你生孩子的時候記住,別認死理!預產期沒那麼準的!很多孩子提前早產!”
顧欣妍將目光轉向賀江南,賀江南則站在牀邊打量在麻藥作用下熟睡的依凝。她美眸黯然,悄悄撅起嘴巴。
“別使小性子,江南關心你的姐姐,你又吃什麼飛醋!”顧媽媽把小女兒的表情看在眼裡,便訓了一句。
“我沒吃醋。”
等了大約一個小時,依凝便睜開眼睛甦醒過來。
“姐姐醒了!”顧欣妍高興地喊了聲,成功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
剛剛甦醒過來的依凝還不知身置何處,吶吶地問道:“怎麼都來了?”
一家人都在跟前齊刷刷地看着她呢,這陣仗怎麼看都奇怪,她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傻丫頭,你生孩子呢,我們怎麼能不來!”顧媽媽坐到女兒的旁邊,伸手摸摸她蒼白的小臉,心疼地問道:“肚皮還疼嗎?”
經過顧媽媽的提醒,依凝才感覺肚皮在疼,而且火辣辣地越來越疼。所有記憶隨着疼痛瞬間徹底甦醒,袁秋的造訪,那些錐心刺骨的話令她幾乎死去。然後羊水破了,醫生嚷着要給她剖宮。
伸手下意識地撫向疼痛處,卻被顧媽媽抓住手腕,訓斥道:“不能用手碰,刀口會感染的!”
“孩子呢?”依凝想起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護士說給孩子打疫苗,這麼久了也該給送過來了!”顧媽媽使勁摁鈴,一位小護士推門進來。
“有什麼問題嗎?”小護士例行檢查了產婦輸液的情況,一切正常。
“我的小外孫兒呢?說給他打疫苗,這都快兩個小時,怎麼還不給送過來?”
“噢,那不是來了嗎?”小護士對門口指了指。
隨着大家的目光移過去,只見有幾個小護士推着醫用嬰兒車走進來。
“嘩啦!”所有人都圍聚上去,爭着看孩子。
小護士們好像見慣了這種情景,只職業化地囑了兩句:“嬰兒需要充足的睡眠,不要打擾他的休息!”
“知道了!”顧媽媽從嬰兒車裡抱起孩子,剛想對着那張可愛小臉蛋再親一口,又省起醫生囑咐的話,便對大家宣佈說:“記住了,誰都不許亂親孩子,醫生說,我們的嘴巴里有細菌,會傳染,小嬰兒的抵抗力低!”
護士聽得連連點頭,讚道:“說得很對!一定要記住不要隨便親小嬰兒!喜歡他可以抱抱他,不要用嘴巴親,也不要用手指碰觸他的嘴脣。”
好不容易等到小護士囑咐完了,也離開了,病房裡只剩下顧家的人,顧媽媽纔對大家說:“別急,我來檢查看看,這是不是我的小外孫兒!”
老人家很有心眼,聽說過在醫院裡偷樑換柱調包嬰兒的事情,生怕她的小外孫兒也被調包了。
“孩子剛出胎胞的時候我見過,特意抱過來看了,在他的肩窩裡有小米粒大的硃砂痣!這些護士鬼鬼祟祟地把孩子藏了這麼久,別是作什麼怪吧!”
大家不禁佩服顧媽媽縝密的心思,都認爲她擔心的問題值得重視。
顧媽媽把小傢伙放到依凝躺的大牀上,解開小睡袋,開始摸摸索索地尋找她印象中的那粒硃砂痣。
小傢伙睡興更濃,被打擾十分不悅,連連撇他的小嘴巴。
依凝看得心裡一陣酸酸的,她喊道:“媽,不用找了,這是我的兒子!”
語氣那麼肯定,不容任何人置疑。
不用什麼硃砂痣做證明,她只要看孩子一眼,就知道他是她的骨肉!那種母子間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只有她懂得。
“找到了!小寶貝的肩窩裡有硃砂痣,沒被護士偷換呢!”顧媽媽滿意地露出笑容,突然又奇怪地“咦”了一聲,問道:“這是……誰掛上去的?”
大家再次圍聚過來,見孩子的脖子上掛了條黃燦燦的金鎖鏈,款式很普通,做工卻很精緻。這就是小孩子常常佩戴的常命鎖,並沒有什麼稀奇。問題是,孩子剛出生,大家剛剛跟他見面,誰會給他戴這個呢?
醫生護士誰也不會錢多燒包,接生一個孩子就送把黃金鎖做贈品紀念,那豈不是賠死。
“媽,這不是你給寶貝戴上的嗎?”顧欣妍怕老媽上了年紀記性差,便提醒道。“你好好想想,也許你剛進產房的時候太緊張,給寶貝戴上了金鎖又忘記了!”
“胡說八道!”顧媽媽慍怒地反駁道:“老媽又沒老糊塗,這鎖是不是我掛上去的,怎麼可能分不清楚!”
依凝心裡一動,突然想起自己在做剖腹手術的時候,好像看到凌琅陪在她的身邊,他攥着她的手,親吻她安慰她,讓她別害怕!
“把寶貝抱過來!”依凝要求道。
小寶貝被抱到媽媽的懷抱裡,似乎嗅到了特別的氣息,竟然睜開眼睛,張開小嘴四處尋找乳頭。
“寶寶餓了,要吃奶呢!”顧欣妍希罕到不行,覷着可愛的寶貝,小聲地提醒姐姐。
當着全家人,依凝不好意思餵奶,便說:“待會兒吧!”
她將那條黃金鎖璉從寶貝的脖子裡揪出來,仔細看了看。果然,金鎖的正面鑄着個“凌”字,反面則鏤鐫着“長命百歲”的字樣。
是凌琅給孩子的!依凝攥緊了那條長命鎖,大眼睛裡盈滿了淚水。
原來一切不是幻影,他真得來過!卻在她生下孩子之後又悄然離開,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眷戀。
“媽,姐夫來過嗎?”顧欣妍顯然也看到了鎖上刻的“凌”字,便小聲地問道。
“他已經不是你的姐夫了!”顧媽媽沒好氣地道:“來過又怎麼樣?還不是又走了,跟陣風似的!”
楊陽走過來,見依凝仍然在對着那條金鎖發呆,便笑着說:“孩子戴着這鎖挺漂亮的,改天我也給他定製一條,兩條輪流着戴。”
言下之意,他也是孩子的父親,讓依凝意識到他的存在。
依凝躺在那裡,對楊陽虛弱地微笑:“等你的金鎖做好了……讓寶貝戴你送的那條!”
“真的?!”楊陽喜出望外,美麗的鳳目閃爍着驚喜。“凝凝,你……只讓寶寶戴我給買的金鎖?”
“嗯。”依凝縫合的刀口越來越疼,她顰起秀眉,不再說話。
楊陽伸出手,巧妙地解開了掛在寶寶脖子上的金鎖,說:“我先收起來吧,等寶寶長大了再給他!”
這話說得太遠,但在場無人抗議,也就通過了。
摘下金鎖的時候,寶寶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小小的四肢揮舞着以示強烈抗議。
顧爸爸忍不住說:“寶寶是不是反對摘掉金鎖?”
顧欣妍點點頭,道:“有可能呢!”
大概是對小寶寶的哭泣充滿了同情,顧欣妍便對楊陽說:“把金鎖還給他吧,小傢伙挺可憐的!”
楊陽正想把金鎖揣起來,聽到顧欣妍這樣說,只好笑道;“寶寶哭不可能跟這個有關吧!他纔多大,懂什麼。”
儘管這樣說,不過大家的眼睛都看着他,也不好一意孤行,便把金鎖又戴回到寶貝的脖子上。
寶貝立刻停止了嚎啕大哭,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仍然抽哽着。
大家都感覺不可思議,如非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看到的。剛出孃胎的孩子,竟然懂得護東西了!
於夢潔輕輕推開半掩的書房門,走進來。擡首望去,見凌琅站在窗前抽菸。
頎長英挺的健軀立在窗前,有着一絲孤寂落寞的意味。
他對着窗外的夜景出神,修長指間夾的香菸嫋嫋地燃着白色的紗朵。
“琅,”於夢潔的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到他。
聽到聲音,凌琅轉過身。
於夢潔緩步趨近前,輕聲地問道:“怎麼不過去吃晚飯呢?”
“我不太有胃口,你吃吧。”凌琅說道。
“琅,你好像不開心。”於夢潔覷着他落寞的俊臉,美眸迷離,“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不開心嗎?”
凌琅沉默,無語。
“爲什麼,你總是這麼憂傷呢!”於夢潔掂起腳尖,伸手撫向他緊蹙的眉心。“我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幫助你讓你快樂起來!”
凌琅抓住她的玉手,將其扯離眉間,卻握在手裡並沒有鬆開。“照顧好肚子裡的孩子,健康快樂的成長,就是你能爲我所做的最大幫助!”
聽到凌琅提及腹中的孩子,於夢潔有些不自然地微笑點頭。“我會的!琅,我們去吃晚餐好嗎?”
“好。”凌琅極紳士,在女士再三邀請之下並未再拒絕。
好不容易盼着穆嫣和孩子們乘飛機離開,胡大偉那叫一個愜意。
就算在穆嫣面前,他竭力做出一個好丈夫的樣子,其實心裡那叫一個累!
男人爲什麼累?想要的東西沒得到唄!
他不喜歡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喜歡金錢揮霍美女成堆。當年他離開穆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他發現自己真得很不喜歡這種一陳不變的生活。
穆嫣很好,可惜不是他想要的那種類型。他比較喜歡風情萬種的女人,比如說,像舞臺上這位脫衣舞娘,他鐘意她很久了。
此時,胡大偉就坐在迪廳的舞臺邊,擺好姿式,準備對着美人流口水。
“嗨,帥哥,我們該多麼有緣啊!居然又見面了!”
胡大偉懷疑自己真見鬼了!如果不是大白天也見過焦美雲,他懷疑她是鬼魂纏身。
不然,爲何他每次出現在迪廳裡,她都會如影隨形地跟着出現?一次兩次算巧合,每次如此……這、這未免也太詭異了!
焦美雲看到胡大偉大驚失色的模樣,樂得花枝亂顫。“嘎嘎,你的模樣真可愛!”
胡大偉收斂了怯意,色心又起。穆嫣沒在家,跟這個送上門來的焦美雲玩玩也沒什麼損失,反正也不花錢。
“想我了吧?”胡大偉嬉笑着摟住她的纖腰,用嘴巴拱她誘人的紅脣。“親一個!”
焦美雲熱烈迴應,兩人就在熱鬧的迪廳裡摟抱成一團。
穆嫣抱着剛出生不到三天的小寶貝,看着那拳頭大小的臉蛋,心裡充滿了憐惜,“好小的孩子哦!我都快忘記寶寶俏俏這麼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依凝仍然躺着,三天之內還不能下牀活動。她讓楊陽拿出零食分給寶寶俏俏吃,注視着兩個活潑的孩子,挽脣笑道:“兩個寶貝都長高了不少!”
顧媽媽見到兩個久違的侄孫兒(女),喜歡得不得了,便帶着孩子們出去玩了。
楊陽仍然陪在依凝的身邊,隨時照顧她。
穆嫣不止一次地打量楊陽,得知這位俊俏的男孩子就是依凝在電話裡提起的極品美男,也就是未來的丈夫,不由十分驚訝。
看男孩年齡並不大,照顧起依凝來卻頭頭是道,無比細心體貼。也許,正因爲男孩的陪伴照料,才能讓依凝在如此脆弱的時刻堅持下來。
“我照顧依凝娘倆,你去休息一會兒吧!”穆嫣對楊陽微笑道。
楊陽知道這姊妹倆多日不見有悄悄話說,便點點頭,說:“還有半個小時寶貝就要吃奶了,奶粉在這裡,瓶子裡有涼開水,你注意調節水溫!”
“放心吧,這些我比你熟悉呢!”穆嫣抿嘴兒笑道:“寶寶和俏俏都是吃奶粉長大的!”
等到楊陽出去,穆嫣斂了笑,回眸望向躺在牀上的依凝,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依凝苦笑:“一言難盡,提起來都是淚!”
“還有力氣開玩笑,心情還沒壞到家嘛!”穆嫣抱着孩子走過來,坐在牀前的椅子裡,小寶貝在她的懷抱裡睡得十分香甜。
“寶寶很喜歡你呢!”依凝說:“除了楊陽,他誰都不找!就算睡着,別人一抱就醒!”
“唔,看來跟我投緣!”穆嫣伸出纖細的指輕輕觸摸孩子可愛的小臉蛋,嘆道:“好漂亮啊!長大了準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依凝烏亮的大眼睛黯淡下去,半晌,強挽起嘴角,說:“你給他取個名字吧!”
穆嫣沉吟了許久,道:“這麼漂亮的孩子粉妝玉琢般的,爲好養活給他取個賤名,叫小臭吧!”
“小臭?”依凝失笑,“藝術家就這水平?我媽取的名字也比你的好些!”
“姑媽給他取什麼名字?”穆嫣好奇地問道。
依凝臉上的笑意慢慢收起,垂眸道:“媽說,這是個活脫脫的小琅琅,就叫他小狼崽!”
“噗!”穆嫣口裡喝的水差點兒噴出來,嘆道:“姑媽太有才了!”
最後,依凝探究地總結道:“要不來個雙璧合一,叫臭狼崽吧!”
“……”
醫院的大廈旁邊停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布加迪,車窗玻璃半落,露出凌琅絕色傾城的俊顏。
深邃的星眸隱隱布着血絲,額角髮絲略微有些凌亂,卻仍然致命地英俊。
他在車裡坐了好久,想進去看看依凝母子,可是無論如何搜腸刮肚都無法找到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
“少爺,我們該回去了!”阿九在旁邊輕聲提醒道。
“再等一會兒!”凌琅以手撫額,只覺煩亂無比。“聽說臨江有親戚過來看望她,都是誰?”
“嫂子的表姐穆嫣,帶着雙胞胎孩子,此時就在嫂子的病房裡。”阿九答道。
“穆嫣……”凌琅在腦子裡略微累索,“陳奕筠就是爲了她退出黑道生意的那個?”
“對!”阿九頓了頓,接道:“不過現在他們已經分手了!穆嫣跟她的前夫複合,並且同居在一起!”
凌琅久久地沉默着,他原本就不喜歡多話,這段時間更加少言寡語。如果可以,他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就在這時,救護車的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地響起,一路鳴叫着衝到了醫院的急診大樓門口。
因爲這家醫院的急診大樓跟婦科住院部是一體的,所以那輛救護車正好停在黑色布加迪的旁邊。
救護車停穩,車門打開,跳下來隨車的醫生和護士,同時門口也有醫生和護士迎接出來,看這忙碌的陣容,車上的病人應該身份顯赫。
果然,隨後見袁秋走下來,她神色慌亂,眼角噙着淚,焦急地喊着:“快啊!動作快點兒!弗德里克快不行了!……你們一定要趕快搶救他!”
幾位男護士將一幅大號的擔架牀擡下救護車,再擡到早就準備好的移動病牀上,推着急救病牀上了緊急無障礙通道。
袁秋沒有跟進去,卻站在那裡無助地流淚。美麗的長卷發披散在肩膀上,香肩聳動,極是柔弱可憐。
凌琅打開車門下車,緩步走到袁秋的身邊,問道:“怎麼了?”
袁秋擡起滿是淚痕的嬌顏,見是凌琅,便悲啼一聲撲進了他的懷裡。“琅,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哭得如此可憐,柔弱無助的樣子讓他想起了以前的時光。每當她流淚,他都會心疼。時光荏苒,曾經的濃烈感情悄悄淡漠,他不由胸口微微酸澀。
任何語言的安慰都如此蒼白,他知道她並不需要他的安慰,她只是需要他的懷抱靠一靠。
這個表面風光的女子,在丈夫癱瘓之後背地裡流過多少淚水?無人能知曉。
“他要離開我了!永遠地離開!我每天祈禱上帝保佑他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有一個名義上的丈夫!可是上帝非要帶走他!琅,我該怎麼辦?怎麼辦?”袁秋伏在凌琅的懷裡,泣不成聲。
凌琅無法回答她,感覺到她的驚悸和無助,便伸手輕輕撫上她的香肩,拍了拍以示安慰。
“上帝要帶走他了!我還有什麼?我還有什麼?琅,我該怎麼辦?我的丈夫要離開我了,你已經屬於別人,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給我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琅,你告訴我啊!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袁秋緊緊摟抱住他的健腰,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還在接受搶救,別慌張,也許還有希望。”凌琅安慰道。
“真的嗎?”袁秋仰起梨花帶雨的嬌顏,似乎有些放心。“他真得還有希望?琅,在我心裡你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天神!你救救他好不好?幫我救救他!你已經不愛我了,如果再失去丈夫,我怎麼辦吶!”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有個清冷的女音插話進來:“就算你要失去丈夫了,也不能緊抓着有婦之夫不放啊!這位不是弗德里克王妃嗎?親善大使私底下怎麼這幅德性呢!”
袁秋忙鬆開凌琅,她只顧着對他打同情牌,忘了醫院門前這種公衆場合,萬一被記者偷拍將十分不利她的公衆形象。
凌琅擡眸望去,見旁邊剛剛停下一輛保時捷,從車旁走來一對如影隨形的恩愛伉儷。他不禁有些意外,抿脣道:“你們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