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雪之後,自兩日前就開始天晴,今日大婚,老天更是難得的配合了一回,晴光大好之色。
一大早,荀久還沒起牀,就聽到夏堇和兩個小丫鬟在外面嘀咕。
夏堇問:“千依姑娘呢?”
一個小丫鬟答:“千依姑娘一大早就和唐姑娘以及阿紫姑娘去了平陽侯府了。”
夏堇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頓時皺眉,“伴郎服裝早就給他們送過去了,可伴娘只有四個,這剩下一個……”
夏堇說着,轉眸望向荀久緊閉的房門,眉心一片焦灼之色。
小丫頭也惶恐道:“這最後一個,是大祭司,之前姑娘託了二少去請的,可是二少……”
“你們倆在嘀咕什麼呢?”小丫頭話還沒說完,就被迴廊那頭傳來的聲音打斷。
夏堇和小丫頭齊齊一凜,趕緊盈盈一福,“奴婢見過二少。”
季黎明早在昨日送十里紅妝去秦王府的時候便恢復了,今日特地着一襲天水碧菱花暗紋錦袍,腰繫玉帶,身形高挑秀雅,姿態慵懶,細眸微一流轉時,便有風情韻致不經意流露。
此刻薄脣含笑,笑容略微風流佻達,明媚如回春,直看得夏堇和那小丫頭小臉飛紅。
“表妹怎麼還沒起牀?”季黎明笑意漸收,“今兒可是她大婚的日子,怎麼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夏堇自曉得自家姑娘不是如此毫無分寸的人,倒不十分着急,她眼下擔心的是伴娘團差了一個人。
抿了抿脣,夏堇試探着問:“二少,大祭司那邊……”
季黎明聞言後,猛地一陣咳嗽,好半晌才停下來,一本正經道:“放心,待會兒那幾個伴娘到的時候,大祭司肯定來。”
有了二少的保證,夏堇稍稍放了心。
荀久大婚,雲水齋暫時停業,招桐和齊夫人都回來醫師府,一大早就在忙活。
荀久不見渺風閣有動靜,招桐匆匆跑進來,就見到夏堇和一個小丫鬟站在門外,而荀久的房門依舊緊閉。
眉心微蹙,招桐跑過來,疑惑地看着夏堇,“你們兩個怎麼不叫醒姑娘,命婦們都來了。”
“姑娘她……”夏堇支支吾吾,昨夜臨睡前,荀久特地交代過不要吵,否則她今日沒精神大婚。
夏堇也不曾料到姑娘會一覺睡到這時候。
“你讓開,我進去喊。”招桐推開夏堇,輕輕敲了敲門,裡面無人應答。
招桐又敲了敲,還是沒有聲音。
情急之下,招桐索性踹門而入,進了裡間時,果然見到荀久睡得正香,好像根本不知道她今日大婚一樣。
嘴角抽了抽,招桐想着那幾日姑娘還因爲大婚的即將到來緊張得不得了,今日反而睡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俯下身,招桐眼中一抹狡黠閃過,附在荀久耳邊輕聲道:“姑娘,您再不起牀,你家夫君就跟別人跑了。”
荀久迷迷糊糊中聽到招桐的話,也答得順溜,“他要是敢,我揪回來就把腿打斷!”
噗嗤一笑,招桐看着牀上依舊還沒睜開眼皮的人,忍俊不禁,“姑娘,您倒是好睡,可還記得今日大婚?”
“哦,什麼時辰了?”荀久懶洋洋又回了一句,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喜媒和命婦們都來了,您還準備睡呢?”招桐一臉的無可奈何。
荀久當然知道她今日大婚,就是因爲知道了所以纔要拼命補覺,隔了兩三天沒見面,扶笙指不定早就飢渴成什麼樣子,晚上能輕易放過她纔怪了,不好好補充體力,明日一早連起牀給婆婆敬茶的精神都沒有。
“既然那些人來了,那便讓她們進來吧!”荀久終於睜開眼睛,極不情願地坐起身來,一臉睡意初醒的樣子。
招桐走出去,不多時便將外面那二十多個命婦帶了進來。
荀久沒有族親,喜媒和命婦是女帝安排來給荀久送嫁的。
不過她們在來之前已經去秦王府將喜牀鋪好了,如今來醫師府,是爲給荀久上妝打扮換禮服。
見到坐在牀上的荀久,命婦們輕笑一聲後齊齊福身:“秦王妃大安!”
荀久隨意擺擺手,“不必這麼拘謹,你們是來給我梳妝的罷?”
喜媒忙上前道:“姑娘,可起牀了,待會兒恐會誤了吉時。”
“嗯。”荀久頷首,披了件襖子站起來。
招桐立即吩咐府中的兩個婆子將一早準備好的撒了花瓣的溫水用木桶擡了放到屏風後面。
其中一個命婦趕緊跟隨着荀久去伺候她沐浴。
沐浴完,便是梳頭。
荀久今日的頭髮是要盤起來的,但古代的禮節畢竟擺在那裡,一時之間,她也不可能打破這些人的傳統觀念,只能任由方纔伺候她沐浴的那命婦一邊說吉祥話一邊梳頭。
梳完頭,到上妝環節。
那命婦原想繼續,荀久擡了擡手,示意她先退下。
招桐立即走了過來,笑嘻嘻道:“姑娘今日的新娘妝,還是奴婢給您上吧!”
“嗯。”荀久滿意地點點頭,這丫頭是越來越能琢磨她的心思了。
招桐熟練地將荀久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攥在手裡,拿起銀角梳開始梳理,與大婚禮服相配的髮型,自然不能按照古代的髮髻來。
之前荀久有細心教過招桐如何打底、遮瑕、修容、定妝,小丫頭學得極快,沒多久就成了手頭的一項絕活,她掌管着雲水齋二樓的胭脂水粉等各類化妝品,再加上荀久教過的美容按摩和精緻立體妝容畫法,早就成了燕京貴婦人們心中的神人,二樓生意的火爆程度不亞於三樓的成衣鋪。
新娘妝以及今日的頭髮如何盤,荀久早就教過了,招桐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一學便會,她手上動作翻飛,直看得命婦們目瞪口呆。
從化妝到盤發,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的功夫。
完成之後,荀久在招桐的伺候下換上禮服,頭頂戴上了鑲了細碎小水晶的網紗禮帽。
荀久從屏風後一出來,立即讓命婦們驚豔得說不出話。
炫紅閃耀的改良版大蓬裙層層疊疊,其上閃亮水晶襯得淡金曼珠沙華妖嬈綻放,改良了正規大蓬裙的笨重,眼下荀久身上的這一套乃貼身設計,顯得較爲輕巧,也很好的凸顯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和圓潤挺翹的胸部曲線。
典型的歐洲宮廷風,不一樣的視覺感受,網紗禮帽將精緻的妝容半掩,若隱若現地神秘朦朧感給整套妝容加分不少。
命婦們早就聽聞久姑娘將會穿上雲水齋設計出來的婚服嫁入秦王府,一直心懷期待,今日終得一見,簡直驚豔眼球,對於任何一個愛美的女性來說,束腰隆胸的設計總能在第一眼就不由自主愛上,況且荀久改良的這種,並不露點,全保守設計,很宮廷風,也很優雅奢華。
房內一時無人說話,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欣賞着荀久這套奢華精緻的禮服。
外面突然傳來女子嬉笑的聲音。
不多時,幾人前後進了門。
命婦們偏頭一看,頓時又是一陣長久的驚豔,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千依,她身形高挑,發育成熟,整體曲線完美,被淺紫色小禮服一襯,原本成熟韻致頓添光豔靈動和純真。
緊接着進來的是阿紫。
阿紫自從和羽義在一起之後,周身的清冷在逐漸減退,多了戀愛少女的嬌羞與柔潤,月眉星目,婉轉多姿。
阿紫後面是唐伴雪,唐伴雪是四人裡面最小的,身材嬌俏,一笑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可愛的梨渦,由於年齡的關係,她發育得沒有阿紫和千依的好,但在淺紫色禮服的緊身襯托下,還是將玲瓏曲線給描摹了出來,小巧可愛的耳垂上墜水晶耳環,與小禮服上的閃亮銀片相呼應,眼眸含笑,可愛非常。
最後進來的事多日不見的女侯陶夭夭。
見到前面三人沒有拘謹的樣子,她索性也放下了心中的最後一絲忐忑款款進來。
上次便聽荀久說雲水齋將會推出新款服飾,她那時就已經期待着,前些日子夏堇將伴娘服送去平陽侯府的時候她試了一下,尺寸倒是挺合適的,她自己也很喜歡這種新穎的款式,就是不知其他人會不會不適應。
沒想到今日一早,千依帶着唐伴雪和阿紫去了平陽侯府等她,她才知道這些人早就適應了荀久設計出來的這種衣服,還在她府上一個勁兒地誇荀久的新婚禮服如何如何驚豔。
此刻得見,陶夭夭的確是眼前一亮,趕緊上前仔細打量着荀久,讚了一聲,“阿久,你今天真美。”
荀久淡淡一笑,“人家都說當新娘子這天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夭夭你趕快找個如意郎君嫁了,我也給你設計一套獨一無二的大婚禮服。”
陶夭夭臉一紅,嗔怪道:“分明是你大婚,怎麼才兩句話不到便扯我頭上來了?”
荀久好笑地看着她,“我說的是大實話。”
語畢,荀久掃了一眼整齊站着的四位伴娘,“除了唐姑娘,我在你們幾個人裡面可是最小的,我都已經嫁了,你們也別把自己藏在深閨了,找到心意相通的人就趕緊嫁了吧,都老大不小了。”
阿紫含笑道:“我就不用你們操心了,已經有了蘇簡,便不會再肖想別人,倒是女侯和千依姑娘,她們兩個老大不小了。”
荀久挑眉,“阿紫,你別岔開話題,快說,你和羽義,哦不,你和蘇簡什麼時候大婚?”
衆人一聽,趕緊將目光落到阿紫身上。
阿紫臉色微紅,垂下眼低聲道:“估計要很久之後了,回去以後地位都還不穩呢,這時候急着大婚不太好。”
“說得也是。”荀久微微一嘆,“不過你放心,蘇簡既然是秦王帶出來的人,智商自然不會低,你們回去以後少不得要與蘇承天那個老賊鬥上一番,憑藉蘇簡的聰慧再加上你的機敏,兩人再聯合一下先蜀王舊部,相信顛覆蘇承天也並非難事。”
“我正是這麼想的。”阿紫點點頭,又道:“好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們不談這個。”
唐伴雪瞧見荀久的妝容很別緻,不由得好奇問道:“阿久,你這個妝是怎麼化的?感覺好精緻的樣子。”
荀久淡淡一瞥旁邊的招桐,“是這小丫頭的功勞,你若是喜歡,可以讓她幫你重新化一個,反正阿笙還沒過來,時辰也還早。”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唐伴雪轉身去銅鏡前坐下,招桐立即過去給她上妝。
幾人說話間,外面突然一陣陣低呼。
荀久覺得奇怪,停下與陶夭夭她們幾個說話,擡目望去,瞧見一人款款而來,身上穿的,正是與千依她們一樣的淺紫色束腰隆胸設計禮服。
外面的廊檐樹梢全都鋪上了錦紅,滿目豔色,而她自鮮紅中脫穎而出,仿若清水出芙蓉,猶自綻放芳華。
正是季黎明去請了多次的大祭司澹臺引。
她一進來,所有人包括荀久在內都險些驚掉了眼珠子。
雖然早就知道最後一位伴娘是大祭司,可在場的所有人都從沒見過澹臺引脫下祭司服穿上別的顏色服裝的樣子。
今日是頭一次見。
而且她身上穿的還是荀久親自設計的改良式蓬蓬裙。
大祭司雪蓮般聖潔而高遠的美與其他四位伴娘不太相同,她身形顯瘦,瞳眸中幽光閃現,冷冷寂寂,幾乎不帶任何表情。
一般人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嚴肅刻板。
而澹臺引是天生的冷美人,面無表情只會讓人覺得她更加的聖潔高遠不可褻瀆。
收起臉上的驚訝,荀久莞爾一笑,“大祭司,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澹臺引擡眸看見荀久的那一身裝扮,驚愕了一瞬。
她還以爲自己這一身衣服就夠怪異的了,沒想到荀久身上穿的更加怪異,不過……這樣怪異的款式似乎很適合荀久。
胸挺腰細,是荀久通常給人的第一印象,緊接着是她一張魅惑瀲灩的妖嬈面容。
這樣一個天生佔盡風情月意的尤物,似乎也只有這樣別緻的禮服設計才能將她的美完全散發出來。
想到這裡,澹臺引眉目舒展開來,勉強一笑,“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本座不給季黎明面子,也該給秦王和你一個面子,誰叫我們是一家人呢?”
澹臺引這一說,衆人才紛紛想起來睿貴妃的身份以及秦王和女帝與巫族的關係。
大祭司與秦王是一家人,此言非虛。
笑意加深,荀久道:“今日還是頭一次得見大祭司脫下祭司服呢,怎麼樣,穿上這身禮服的感覺如何?”
澹臺引掃了一眼旁邊與她穿一樣服侍的四位伴娘,面色有些尷尬地道:“我覺得……怪怪的。”
千依好笑道:“那是因爲大祭司常年穿保守衣服穿慣了,一時接受不了這種款式,等過些日子這種衣服在燕京流傳開來,你就見怪不怪了。”
幾人說話間,外面季黎明的聲音傳進來,“表妹,你好了沒有,子楚帶着五位伴郎來了,是不是先讓伴娘們出去擋一擋,你先去小祠堂給二老和你兄長上香?”
荀久點點頭,“也好。”轉而對着五位伴娘道:“你們先去外面接應一下,我去小祠堂上香。”
幾人提着裙襬就要出去。
招桐趕緊提醒道:“幾位姐姐,你們可得好好出題爲難爲難我們的新郎官,尤其是要防着他的五位伴郎趁機進來搶新娘,咱們家姑娘金尊玉貴,哪能隨隨便便就給他們接去了,越難得纔會越懂得珍惜。”
“你就放心吧!”千依笑着道:“肯定不能讓他們輕易就將新娘給接走。”
說罷,幾人紛紛朝着外面大門邊走去。
澹臺引走在最後面,出門時見到季黎明就站在廊檐下,一身天水碧錦袍襯得整個人長身玉立,與當日被她揍了一頓的狼狽判若兩人,安靜時眉目溫潤,只一雙細長的眸子時時上挑,一看便知是風流屬性。
眉頭深皺,澹臺引鼻腔裡似有若無地輕哼一聲後擡步跟上前面那幾人。
季黎明的眸光,緊緊鎖在已經遠走的那抹身影上,眼睛瞪得老大,許久才側目問已經出了門的荀久,“表妹……剛纔走在最後面的那個……是大祭司?”
“不然你以爲是誰?”荀久挑挑眉,“怎麼樣,頭一次得見大祭司穿禮服,有沒有覺得很驚豔?”
“是驚悚!”季黎明糾正道。
“怎麼是驚悚?”荀久睨他一眼,“會不會用詞!”
季黎明想起澹臺引看他的那個眼神,頓覺全身一寒,肯定地點點頭,“我承認,大祭司長得嘛,的確貌美,可她就是一朵長了刺的雪蓮,看得碰不得,她若是穿着祭司服來,我倒覺得正常,可今兒換了一身禮服,我反而感覺到了源源不斷的寒意。”
荀久輕嗤,“想太多!你剛剛不還說要陪我去小祠堂?”
“走吧!”季黎明回過神來,淺淺一笑。
搬遷來醫師府以後,荀久便讓人專門設了小祠堂供奉荀謙夫婦和白三郎的靈位,雖然自己是異世過來的,但原身畢竟與他們家人一場,如今要出嫁了,自當該來上柱香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接過季黎明遞來的線香,荀久站在三個牌位前,眼眶微溼,“爹,娘,哥哥,久久要出嫁了,你們在天上可看得到?”
眸光定在白三郎的牌位上,荀久又道:“哥哥,雖然你用一命換荀久的一世長安,可她早已……”
意識到季黎明還在旁邊,荀久改口道:“我已經找到了相守一生的那個人,你們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你們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季黎明靜靜聽着這番話。
荀久並沒有說得多煽情,可他卻聽得很難過。
這種感覺,就跟娘嫁女兒的心情是一樣的。
從荀府被抄家當夜認識到現在,短短數月的時間,他和她兄妹相稱,所經歷的事情並不少。
季黎明猶記得初識當夜,她爲了從子楚手上逃脫,機智地脫口而出一句“表哥”。
那時候,他便覺得這個女子聰慧,後來她去了都統府,面對老太爺開下的條件不爲所動,不願做季府的豪門孫女,他便知這個女子妖嬈的面容下有一身的傲骨。
再後來去上庸郡,她能在片刻之間反應過來秦王意圖用藥汁消除宮義胸前的傷疤,然後用她自己的秘法徹底將傷痕掩蓋,他便知這是個美貌與智慧和醫術並存的世無其二的女子。
實際上,他曾有過那麼一刻的心動。
或許是在她願意相信他,然後跟着他從陶府逃出去找劉權的時候。
或許是她在面對危險時的從容不迫和冷靜。
又或者是她回眸一笑的時候。
總之曾經的曾經,有那麼一刻,他在她面前,心跳得飛快。
縱然如此,他還是清醒地及時拉回了理智,因爲他知曉這個女人不可能屬於自己,而屬於自己的好兄弟。
他更清楚,自己唯有用兄長的身份才能與她長久相處下去。
而今,他對她,再沒有那層非分之想,只剩想保護她,呵護她,不願讓她受一點傷的兄妹之情。
季黎明突然覺得很慶幸,慶幸自己當時的及時懸崖勒馬,避免了一場兄弟搶女人而導致情誼割裂的殘酷場面。
現在這樣……很好。
她是他的妹妹,是子楚即將過門的妻子,他們永遠都會是一家人。
荀久轉過身來,微微一笑,“走吧!”
季黎明閉了閉眼,將眼眸中那些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強壓了回去。
荀久看看出來了,好笑道:“人家都說娘嫁女兒纔會哭,你這當哥哥的哭什麼?”
季黎明紅着眼眶,嗔她一眼,“我這是高興,終於把妹妹嫁出去了。”
噗嗤一笑,荀久沒再多說,她何嘗不明白季黎明早就把她當成親妹妹的那份心思,如今親眼看着她出嫁,自然是不捨的。
不想再過多談論以免戳他的心窩子,荀久轉而笑道:“我府上有一處繡樓,站在頂上能看到大門外的場景,不如我們去看一看接親的伴郎團們鬧得如何了?”
“誒,這個主意好。”季黎明立即眉眼彎彎笑了起來,與荀久一同,緩緩上了繡樓。
兩人挪了凳子坐在窗邊,窗戶微掩,能透過縫隙清楚地看到大門外的情形。
扶笙穿着荀久準備的紳士服騎在白馬上,胸前對襟的兩排淡金鈕釦尊貴奢華,束了發的頭上戴着頂男士禮帽,左邊緣一團柔軟的白色羽毛,緊身褲和長筒軍靴的搭配,將他的兩條大長腿完美體現出來,勒住繮繩的那隻手,同樣戴了一副白色薄手套。
此刻騎在馬背上的樣子,與王子別無二致。
伴郎團和伴娘團的情景……嗯,很精彩。
至少荀久是這麼認爲的。
伴郎團的服裝自然與伴娘團們的配套,統一的紳士服,只不過比扶笙那一套構造簡單一些,統一的長筒軍靴,讓五美看起來更英氣,更挺拔,五個人中,宮義向來就是不苟言笑的,穿上紳士服以後更是英氣逼人,仿若王子身邊的騎士,光芒猶自綻放。
伴娘團們的職責是負責阻攔伴郎團和新郎官進來接新娘。
於是,五組人,一對一。
陶夭夭對宮義。
阿紫和羽義是一對,千依擔心她心軟,於是給調換了商義。
千依對羽義。
唐伴雪對徵義。
澹臺引對角義。
伴娘們首先齊齊看向扶笙,一個個露出狡黠笑意,千依道:“新郎官,想把我們家阿久接回去,可得先過我們這關。”
扶笙面含笑意,眉目溫潤,“有什麼招數,你們儘管使出來。”
唐伴雪眸光一動,上前一步,“我先來!”
扶笙點點頭。
唐伴雪道:“你先說一個讓新娘子放你進門的理由。”
扶笙脣角笑意加深,眸光似有若無地往繡樓方向擡了擡。
季黎明蹙了蹙眉,面露緊張望向荀久,“我們沒開窗,他竟然知道我們在這裡?”
荀久面色淡淡,分毫不覺得意外,“人家都說夫妻同心,這就叫做心有靈犀。”
季黎明瞪她一眼,“這都還沒嫁過去就開始護着子楚了,你要是嫁過去了指不定連魂兒都給弄沒了。”
荀久翻了翻眼皮,她的魂可不早就被扶笙給弄沒了麼?
大門前,扶笙揚了揚眉梢,高聲道:“久久,孩子在家等你回去吃飯。”
這一聲極爲響亮,連觀禮的百姓們都聽到了。
霎時間人羣一陣譁然,繼而爆發出響亮的掌聲。
唐伴雪更是紅着臉錯愕地看着扶笙,一瞬過後,偏頭看向千依,低聲嘀咕,“秦王這一嗓子,會不會太高調了些?”
千依見怪不怪,笑着道:“他們倆比這高調的事兒多了去了。”
繡樓內,荀久深覺無語。
這個男人還真是……每時每刻都在宣告所有權。
這話雖然不露骨,可只要長了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他想表達的是她早就成爲他的女人了。
這麼一本正經地當着衆人說這種話,真的好麼?
季黎明也輕嗤一聲,“子楚這小子,越來越沒個正經了!”
荀久糾正,“那是你皇兄。”
“呸!”季黎明憤憤然,“什麼皇兄,娶了本少的表妹,他也得跟着喊一聲表哥。”
兩人說話間,後面有輕巧的腳步聲傳來。
荀久回頭一看,瞧見劉權不知何時也來了繡樓,手裡拿着一件狐狸毛披風,在荀久猝不及防的時候披到她肩上,面無表情道:“都要嫁爲人妻的人了,怎麼還不知道照顧自己,這麼冷的天,萬一凍壞了怎麼辦?”
荀久看了看外面高懸的太陽,又看了一眼說完後以後就將眸光看向外面的劉權,“你怎麼來了?”
季黎明被劉權這一舉動給驚到了,眸光閃動幾下,也跟着荀久問,“對啊,你怎麼會上繡樓來?”
劉權的聲音很平靜,“作爲孃家人,我來得理所應當。”
此一句,直接讓荀久和季黎明呆愣了一瞬。
季黎明乃花叢老手,不用思考就知道劉權的心思。微微一笑,他挑眉道:“你既然承認表妹是你孃家人,那你叫聲‘姐姐’來聽聽?”
劉權眉頭一皺,瞪向季黎明,目色微沉,“關你什麼事?”
“喲,這小子脾氣還挺火爆。”季黎明無所畏懼,依舊高揚着眉梢,直接道:“孃家人亂動心思是要遭雷劈的。”
劉權一張俊臉徹底黑了。
季黎明繼續道:“孃家人就該守好孃家人的本分,嗯,最好能摒棄紅塵,六根清淨。”
劉權瞅他一眼,抿着嘴巴不說話。
荀久從前不知,此刻季黎明提起來,再加上方纔劉權那般舉動,以及劉權來的那天問她是否真的喜歡秦王。
重重畫面在腦子裡閃過,荀久暗暗心驚,想着這小子究竟是什麼時候對她產生那種心思的?
劉權依舊看着下面的伴郎團和伴娘團,負手而立,聲音更加平靜,“我聽說你請了很多畫師來畫大婚場面,到時候,能否送我一幅?”
“當然可以!”季黎明笑眯眯接話,“到時候我讓畫師把本少畫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把本少獨佔一框的那張送給你。”
劉權對季黎明的話恍若未聞,眸光轉向荀久。
荀久面色平靜,搖搖頭,“不可以。”
劉權瞳眸一縮,“爲什麼?”
“爲什麼要給你?”荀久偏頭看他,“我那個畫是一張長紙上畫一整幅,若是給了你,豈不是等於我沒畫?”
劉權垂下眼睫,眸中黯然匆匆閃過,“這是理由?還是……藉口?”
“都是。”荀久深吸一口氣,從前她不知道劉權的心思,沒做出反應,如今知道了,就不可能再放任他這種想法蔓延下去,狠心一點掐斷他的想法纔是最直觀的解決辦法,她可不想玩出曖昧不清的舉動惹得扶笙吃醋。
再說了,除了扶笙,她也不想和其他任何男人曖昧不清。
呼吸一窒,劉權胸膛某處猶如被狠狠撕裂一般。
偏移開目光,他不再說話了。
氣氛一時僵硬起來。
季黎明爽朗一笑,“不就是一幅畫麼?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拍拍劉權的肩,又道:“讓她送給你,你怎麼不自己去畫?”
劉權眸光一動。
“表哥!”荀久蹙眉呵斥,“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季黎明聳聳肩,“這沒什麼,弟弟在姐姐出嫁當天爲她作畫一幅,算是不錯的禮物了。”
荀久不再說話了,她本想再狠心一點,可無奈今日大婚,若是把氣氛鬧得太僵,待會兒喜氣都被沖淡了。
想了想,她看向劉權,“表哥說得對,你若是想要,就自己畫,但是別讓秦王看見了,還有,我希望你是以弟弟的名義爲姐姐作畫,而不是……”
“嗯,我懂。”劉權輕輕點了下頭。
這件事,算是就這麼解決了。
片刻之後,劉權也搬來凳子,與荀久他們坐在一起望向下面。
第二個出題的人是阿紫,她比較簡單粗暴,直接弄了杯辣椒茶讓扶笙喝。
荀久看得面部肌肉抽了抽,這幫人,究竟還想不想她出嫁了?
扶笙微微一笑,挑眉指了指商義,既然帶了伴郎團來,那麼這些刁鑽的東西自然是伴郎團代勞。
於是商義憋屈着臉接過辣椒茶,前些年爲了保養皮膚,他可是從不吃辣的,如今要喝下一整杯辣椒茶,難以想象待會兒會不會整張臉都變成辣椒臉。
憋屈地看了一眼阿紫,阿紫無辜道:“抱歉啊,我也不知道秦王會把這光榮的任務交給你。”
商義扁了扁嘴,一閉眼猛地把辣椒茶灌下,然後整張臉都嗆紅了,嘴裡叫苦不迭。
羽義眉毛抽抽了兩下,看向阿紫,好笑道:“你也太狠了。”
阿紫輕哼一聲,“那是你沒對上我,若是站我面前的是你,我肯定還有比這更狠的招數。”
角義立即向羽義投去同情的目光,順便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保重。”
輪到陶夭夭的時候,她隨意看了一眼面前着紳士服的宮義,這樣帥氣英銳的打扮,讓她心中狂跳不已。
面上強自鎮定,陶夭夭低聲問:“我如果出題太難,你會不會替秦王接下?”
宮義面色微動,睫羽下的眸子閃過幽浮的光,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有些緊張和臉紅的樣子,他莫名覺得愉悅,翹了翹脣,“女侯請講。”
宮義不常笑,或者說很少有能讓他露出微笑的事。
方纔這個表情,算是陶夭夭認識他以來頭一次得見。
她猶記得當初自己無意中撞見他脫了衣服療傷時他平靜無波的模樣,後來被迫與她同車回燕京,一路上他都不吭聲,也沒有表現出發怒的樣子,再後來,她得知白三郎要啓用懸棺葬,於是當先回了上庸郡找好幾個熟悉懸棺葬的僰人,爲的就是等宮義親自去陶府請,這樣一來,兩人便能多有些接觸。
那個時候,宮義的面上除了偶爾會皺一下眉頭之外,根本不曾出現過笑容。
甚至是後來逛街的時候碰巧遇到,然他幫忙挑選傢什,也都是她的主觀意願,他迫於她的身份纔會不得不從。
而剛纔他露出的那個笑容,看着像是發自於內心,帶着點點愉悅和期待。
陶夭夭雖然是頭一次對男人心動,卻並非愚笨之人,上次雲水齋開業,題字的時候她便發現了宮義的異樣。
再聯繫眼下的境況,陶夭夭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冰山開始融化了。
按捺住心中的竊喜,陶夭夭本來想好的幾個惡整法子也默默取消了,莞爾一笑,她道:“那還是算了,我讓秦王自己來。”
她說完,擡頭看向騎在馬背上的扶笙,狡黠笑道:“聽聞秦王不僅武功卓絕,就連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是鮮有敵手的,我要求也不高,要想娶得我們家阿久,不如您同時用雙手作畫,憑着記憶把我們家阿久的樣子畫下來。當然,一盞茶的功夫爲限,作不出來可要受罰哦!”
陶夭夭話音才落,北炎他們早就將長桌,宣紙和筆墨準備好。
圍觀的百姓們一陣倒抽氣聲傳來。
雙手同書已是衆人心中的天神級別了,秦王竟然還能雙手同畫?
角義嘴角抽了抽,想着這幾個女人個個這麼刁鑽,待會兒大祭司會不會弄個千奇百怪的題目以至於殿下不得不讓他接?
想到這裡,角義扯了扯嘴角,看着對面巋然不動的澹臺引,笑得很諂媚,“大祭司,你待會兒會出什麼難題?不如說出來我們倆一起參考參考?”
繡樓上,季黎明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皺了眉頭,罵道:“我不過是受表妹所託去神殿請那個女人來出席婚宴當伴娘而已,就被她幾次三番完虐,如今角義那廝笑得這樣淫、蕩,她竟然無動於衷?這是什麼道理!”
荀久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季黎明,爾後收回眼,“許是大祭司今日心情好,不想與他計較。”
冷哼一聲,季黎明道:“這簡直太不公平了!本少長得如此英俊瀟灑,難道還比不得角義那廝一個淫、蕩的笑容?”
劉權眉毛跳了兩下,毫不客氣地道:“你又不是喜歡大祭司,在乎這些做什麼?”
季黎明一嗆,臉色突變,“誰喜歡她了,我要是喜歡她,我就……”
“就如何?”荀久眨眨眼。
季黎明氣得跺腳,發下重誓,“我發誓,我要是喜歡她,那就讓我整天被她虐。”
荀久摸摸下巴,“年輕人,話別說太滿,沒有萬一有一萬,要真到了那天,我擔心你哭不出來。”
季黎明磨了磨牙,“巫族女人一個比一個陰險……”
“嗯?”荀久一記斜眼拋過來。
季黎明咳了兩聲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說,除了溫柔的伯母之外,巫族女人一個比一個陰險,且個個會巫術,我若是找個那樣的夫人,肯定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荀久暗笑一聲,季黎明這句話歧義可真大,到時候指不定是怎麼個睡不好呢。
……
扶笙聽到陶夭夭的題目之後,二話沒說縱身躍下馬,走到長桌前,吩咐北炎將紅色顏料調好。
不多一會兒,北炎將一碟子調好的紅色顏料遞給扶笙。
他接過,選了個方位直接將所有的紅色顏料潑到宣紙上,在衆人的驚呼聲下雙手握大狼毫,嘴裡叼着一支小狼毫勾芡,動作快如疾風,衆人只見他腰身微彎,紅色描金袖子下腕骨翻轉,神情專注。
雙手同畫已是罕見境界,竟然還能雙手與嘴巴同畫!
此時此刻,百姓們的神情已經不能用驚歎來形容了,早已經超出了驚歎的境界反而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能表達自己心中的澎湃。
原來他們的秦王殿下,竟是這樣一位畫技精湛的神人!
陶夭夭一時數着時間,忽然開口道:“秦王,時間到了。”
扶笙動作也剛好停下來。
衆人探頭望去,只能見到宣紙上一團紅色,中間有幾處古怪的留白,沒見着長相妖嬈的久姑娘在哪兒。
“這是……沒畫完?”陶夭夭挑眉,準備找其他幾位伴娘商量如何懲罰秦王。
卻不料扶笙一轉身,將秦王府小廝準備好的紅包取了好幾個出來,拿出裡面的金葉子,手心一用真力,金葉子立即粉碎爲金粉,均勻地灑進北炎再一次調好的紅色顏料裡,重新拿起兩支新的毛筆,扶笙一手蘸墨,一手蘸混合了金粉的紅色顏料,以衆人始料不及的速度揮灑在紙上。
片刻之間,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獻舞圖躍然於紙上。
衆人再次探頭一看,齊齊發出驚呼。
原來,秦王畫的是荀久着紅衣跳舞時雙手拋灑出兩袖錦綢時的俯視圖。
也就是說,方纔紅色中間的那一團奇怪的留白,其實是荀久的面容和白皙手腕。
這個姿勢,是腦袋後仰高懸於空向兩邊拋出袖中錦綢的高難度動作,更高難度的是,扶笙畫的是俯視圖,而並非側面輪廓。
此俯視圖能清楚見到荀久神情靈動,舞姿曼妙,後仰時胸前曲線挺翹,大紅衣裙上金光點點,將她纖細的身子攏住,看不見下半身,唯見紅裙旋轉四散開,層層疊疊,邊緣金光閃耀,猶如天女散花。
荀久自然也清楚地看見了這一幕,不由暗忖,她何時有在他面前跳過舞,莫非……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
可是這畫得也太栩栩如生了,就好像從整個動作裡面剪輯出來的某個瞬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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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衆多,所以過程有點長,23333畢竟文文不是主角的獨角戲嘛,耐心看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