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我便沒見到他笑過,總是陰沉着一張臉,渾身的冰冷氣息,除了我交予他的差事,他幾乎對任何事都不冷不熱,甚少興起樂趣,對於女人,他更是厭惡至極,直到你的出現。
那是時我還呆在皇宮,聽聞他要娶妻的消息,着實嚇了我一跳。那個視女人如毒蠍的厲甚嗥,何時又對女人有興趣了,難不成他放下水媏兒了,放下心中沉寂多年的恨了?
當時我這樣想,也帶着着看戲的態度到了曲陽縣,然後就巧合性的在棲榭園遇到了你。
當我聽聞你姓水時,我也曾質疑過他的態度,但是我在他眼裡看到了久違的意氣風發,久違的爽朗笑意,那是我這些年來在他身上看到的最明媚的笑,遠離了陰暗,遠離了傷痛。
所以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之所以笑得那麼得意,那麼高興,是因爲體內壓印已久的恨意找到了發泄的端口,他滿腹燃燒的熊熊怒火終於可以肆無忌憚,任意揮灑。”
玉龍吟的話說完了,緊接着室內便是一陣死寂的沉默,玉龍吟幽深的黑瞳掃向水雲奴時,帶着深深的自責,在得知她姓水時,他如果有派人調查她的身家背景,那一切會不會又不一樣了。
她會不會已經是他的妃子了,成了他的女人,這輩子他最愛的女人。
他恨姐,不止是她辜負了他全心全意付出的愛,還有她傷害了他的母親,他認爲是姐逼得他母親上吊自殺,是姐縱火燒莊,害得厲雲山莊內六百多口人名死於非命?
所有的事情終於如她所願明朗化起來,他和她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清晰透徹了,但心情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輕鬆愉悅,
她害怕所有的事情真如厲甚嗥所想的那樣。
若是如此,那她們水家這輩子虧欠厲甚嗥的,豈不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情債不還,還能勉強的說過去,那麼命債呢,六百餘口人命,如何還得了。
就算是一命抵一命,她們水家如今就只剩得下她一個,如何抵。況且,她不認爲,在厲甚嗥的眼中,卑賤的她,她的命能低得過他莊內中的任何一個,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侍從。
突然,她有些後悔她先前追求真相的執着。
都是玉龍吟先前說的那句話,‘根本不存在的愧疚,卻還要喪失尊嚴的去償還,那根本是愚蠢。’纔會讓她錯誤的以爲,興許所有的事情並非如厲甚嗥所說的那樣錯誤全在於她姐姐。
或許真像玉龍吟所說的,是厲甚嗥過於偏激,容不得別人的傷害。而今,真相被揭穿,卻又帶着她掉入了更深的洞淵中。
她想掙扎着爬上來,卻迫於頭頂那黑壓壓的看不清的形勢而束手束腳,靜靜地等待着死亡。
嬌小的身子嗖的一下往下縮去,整個人躺在大牀上,伸手拉攏被子,將自己緊緊地包裹住,只剩得一個光潔發亮的小腦袋。
面朝着牀的內側,一個翻身,蜷曲着身子閉了眼,強裝淡漠的道,“聽故事聽得有些累了,我先睡會。”
看着水雲奴拉攏了錦被只徒留一顆腦袋,不知道是得知真相之後的逃避還是震驚之餘的深思,進而纔將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滑稽動作,
玉龍吟的眼底閃過些許的無奈和寵溺。
他一早就說過,過去的事情並不需要知道,無奈這小女人性子倔強,非得掏出那段隱
瞞已久的過去,現下弄得自己這般心慌而又愧疚的模樣,純粹的自討苦吃。
深深的嘆息一聲之後,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澀,於她,他又何嘗不是自討苦吃,深深的凝望了一眼牀榻上朝裡側躺的嬌小人兒,轉身踏步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如果厲甚嗥知道我對她說了那件事,絕交的可能性都有了吧!”擡腳跨出龍吟殿,站在殿門口的長廊上,有些自言自語。
仰面望着依舊豔陽高照,只是太陽有些西下跡象的天空,不知不覺,已經未時,豐厚溫軟的脣畔揚起一抹難言的苦澀和嘲諷。
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時候,他竟能呆在她身邊長達三個時辰之久,這還都全部仰賴於厲甚嗥那段淒涼的過去,爲何在她心中,他的過去,他的事情,她一點也不曾好奇。
“奴才參見皇上”在外頭等候多時,小桂子一瞧見玉龍吟從龍吟殿出來,連忙踏步上前。
“出什麼事了?”慵懶之中帶着幾分倦怠的眼斜睨着母后硬塞給自己的這名小太監,冷魅低沉的道。
“回皇上,方纔善城知州大人璃錄派人送來一份急件,這會送信的將士正等在御書房內。”
“善城?”許久都不曾有過消息上傳的郡縣,這會兒倒送上急件了,莫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思及此,玉龍吟的臉立馬黑沉下來。
帶着些許的焦怒,揹負在身後的手朝前一甩,呢喃間,已經大踏步的朝着御書房的地方走去。
“末將參見皇上”玉龍吟一踏進御書房,就瞧見一名身穿少尉軍甲的男子筆挺的矗立在房內,幾乎是一看到他的出現,就連忙上前跪立請安。
“起來吧!”飛快的越過他,擡腳朝着上方的龍椅走去,坐定之後,玉龍吟方纔一臉冷峻威嚴的望着身下的男子。
男子長相還算俊朗,一身骨架結實健碩,臨着帝王之威,並沒有半點的膽怯,面上是一臉的崇敬之色,整個人筆直的站着,低垂着頭,卻無卑躬屈膝之態。
“不是有事相告嗎,爲何還愣在那裡?”,看着下方那人焦急着臉,卻聞聲不動的模樣,玉龍吟雙眉緊皺,不悅道。
“請皇上恕罪、”玉龍吟冷沉之中帶着怒意的聲音,男子並不懼怕,一如先前的鎮定,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紙封的書信,伸長了雙手,捧在掌心之中。
“小桂子,呈上來。”
“是”
修長的指腹一捻,將信封內的紙張抽了出來,垂眼瞧着躍然紙上的內容,眼神瞬間凌厲恐怖起來。
‘啪’的一聲,玉龍吟的右手狠狠的拍在龍案上,一臉的怒意橫生,渾身散發着冷冽和蕭殺的氣息,嘴角勾起一抹邪妄殘酷的笑,“好個牛陀島,居然猖狂的四處打劫。”
枉他自詡在他的管理之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百姓更是安居樂業,卻不想還有漏網之魚,有些人居然放着安生的日子不過,做起了海盜,還找了個無人管轄的小島嶼建起了劫匪王國。
深秋般烏黑的瞳孔內泛起濃烈的怒火,雙拳奮力的按着桌面,眼直勾勾的瞧着下方站立的年輕將士,“此類事件持續多久了”
“回皇上,已近半年”
“半年之久,哼,若非此次劫走的是送往水印國的青瓷贈品,你們是不是都打算瞞着朕一輩子。”隨手拿起面前的一疊奏摺,用力一扔
,直直的朝着下方站立着的男人身上飛去。
那有輪有轂的奏摺擦過男子的臉、耳朵、脖子,瞬間留下一條條紅色的擦痕,絲絲點點的血也漸漸地冒了出來。
全然忽視男子身上被自己製造的傷痕和疼痛,玉龍吟的臉依舊的黑沉,咬着牙,帶着濃重的嘲諷意味。
“莫不是怕朕知道了食不下,寢不安,纔沒敢將事情告知予朕,朕還真不知道朕的臣子們如此爲朕擔憂。”
“請聖上息怒,知州大人未將此事及時報予聖上,是不想讓聖上擔憂,只是不想情勢並非所想的那般容易控制,導致今天的這種局面,是末將的罪責,是末將沒有能力將盜賊們繩之以法。
只願聖上及時拿定主意,調兵遣將,將牛陀島的海盜們迅速一網打盡,事情結束之後,末將甘願受死。”男子傾身跪下,帶着一臉的虔誠,不卑不亢的正色道。
雖然生氣、盛怒,但玉龍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君主,他看得出來,眼前的男子是個有責任有擔當,並且忠誠的男子漢,或許能力稍顯不足,但只要精心培養,假以時日,他定是個能爲他所用的有能之士。
狹長的美目在他身上掃量一番之後,揮手示意小桂子,“帶他先下去休息。”
“皇上……”一聽此話,男子有些急了,現在處境危急,防守的將士已經死傷慘重,若是再不及時調兵前往,海盜再次來襲,怕是損失更大。
瞧着他因焦急而忘了禮節自行站立起來的身子,玉龍吟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很快便平復下去,冷着臉打斷他即將出口的話,“朕會在明日日落之前給你滿意的答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朕的子民,朕同樣關心,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休息,屆時陪着大部隊前往善城即可。”
“末將愚鈍,冒犯了聖上,還望聖上息怒。”拱手致歉,男子面上一陣的慘白,帶着尷尬和歉疚。
“告訴朕,你的名字。”正當男子跟隨着小桂子擡腳準備踏出宮殿的剎那,玉龍吟腦中一個念頭閃過,突如其來的對着背對着自己,已經離得老長一段距離的人命令道。
“末將於衛龍”回頭,男子怔愣了片刻後,清晰地吐出幾個字來。
“衛龍……”呵呵,倒還算得上個好名字,玉龍吟笑得有些詭異,隨即搖了搖手,“下去吧!”
善淄運河線路半年來接連不斷髮生搶劫案件,深海附近海盜盛行,甚至於到了集結成羣,佔據空島築造窩點,建立起獨霸海面的小王國。
這樣的狀況絕不是一個好現象,玉龍吟深知此等行爲若是不及時解決,定會帶來更爲深遠巨大的危害,臨近的百姓也會過着終日惶恐不安的日子。
一有這樣的意識,玉龍吟的腦海中第一個閃現的人就是厲甚嗥,當然,這並非因爲朝中能使上力的只有他一人。
而是他堅信厲甚嗥會是唯一一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牛陀島海盜一舉消亡的唯一人選,也是最佳人選,憑着他資深的經驗和身爲厲家後人在管理水運上具有的天賦異稟。
況且,如此一來,他的出席定能減少無謂的犧牲,這樣利國也利民。
打定主意,當下就想叫厲甚嗥連夜進宮商討此事,然而思及目前兩人之間的不快,心頓時慌亂無主起來,他沒勇氣去命令他,更沒把握他會一如往常那樣隨叫隨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