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茶剛剛喝完,渡船便開了過來,下來幾個人,爲首的正是衣巧。少浪劍一時心潮涌動,眼睛有些發澀。人狗瞧了瞧衣巧,張大的嘴巴半晌也合不攏,他沒想到聲名赫赫的衣巧竟會這麼年輕,簡直還是一個未長成的小姑娘。
“喂,你哭什麼,沒出息。”
“誰哭了,我沒哭,是沙子,沙子迷了我的眼。”
“噁心。”
“你再說一次。”
一道人影閃過,人狗和少浪劍的脖子上都多了一柄利刃,隨扈衣巧的衣家兩員大將一直機警地注視着四周,眼見兩個男子在茶棚下爭吵,立即過來查看。
“爺們,這是什麼意思?”人狗拍案而起,怒氣衝衝。
“什麼意思,瞧你人模狗樣的躲在這想幹什麼。”
“我……”人狗見被識**份,頓時矮了一截。
“這店是你家開的,這路是你家修的,憑什麼不讓……”少浪劍剛說到這忽然發現衣巧正向他走來,一時心虛趕忙閉了嘴。
“怎麼回事?”
“大小姐,這兩個傢伙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當然不是好人?!”人狗誇張地叫嚷起來,然後他學着少浪劍的腔調耍起了無賴,“這店是你家開的,這路是你家修的,憑什麼不讓……”
“行了,我不跟你囉嗦。一條人狗躲在這,能安什麼好心。你是衝着我來的吧,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衣巧。想殺我,只管放馬過來,一顆腦袋是斬兩顆腦袋也是砍。”
“你誤會了,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只是……”人狗支支吾吾,漸至無聲,他其實根本就不敢跟衣巧爆發正面衝突。
衣巧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讓他心煩意燥,憑直覺知道,若是動手,他撐不過一合。
衣巧矜持地笑着,優雅地等候着人狗先出手。她用神識觀照過,她的對手十分庸碌,任他怎麼折騰也難逃她的一擊。
忽然,她看到了少浪劍,不覺一怔:
“你是什麼人?”
“他,他是冥國的奸細,沒錯,他就是冥國的奸細少浪劍,我正是爲了抓捕他而來。”
人狗忽然找到了一個既不必跟衣巧正面衝突又能保全顏面的好藉口,頓時變得眉花眼笑起來。少浪劍苦笑了一聲,這傢伙變臉真是快啊。
“你,你叫少浪劍?”衣巧眸中閃過一道明亮。
“是啊,我就是少浪劍,但我不是什麼冥國的奸細。”
“你真的是少浪劍?”
“不對,不對,他叫沐漓,他原來叫沐漓的。”人狗忽然發現衣巧對“少浪劍”三個字十分敏感,每次說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眸中都會閃耀出詭異的火花。他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但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大對勁。這個叫少浪劍的人一定欠過她什麼,不是情,就是錢,或者兩樣都有,又或者曾傷害過他,所以每次提起這三個字時,她就會顯露難以抑制的激動。
“我說你也是,叫沐漓好好的,改什麼名字呀。”
“你到底是不是叫少浪劍?”衣巧變得異常焦躁,纖細的小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少浪劍知道這是她要發作的預兆,心中非但無恨,反而生出一絲欣慰。
“是,也不是。我以前是
叫沐漓,家主爲我拔籍,讓我用回真名,我不記得自己的真名實姓,也不想用以前做家奴時的名字,就用了一位很有名望,我很敬仰的大俠的名字,改叫少浪劍。”
“對對對,他以前確實叫沐漓,後來,唉,我說你沒事叫什麼少浪劍啊,那是聲名赫赫的當世大俠,用他的名字,你配嗎?!哈哈,衣女俠,我兄弟不懂事,褻瀆了少大俠的名號,請你諒解。”
“與我有什麼相干,他是哪門子大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趙陽宗的敗類!”衣巧惡狠狠毫不留情面。
人狗立即閉了嘴,縮了頭。
衣巧將目光照向少浪劍,錐子似的:“你去過趙陽山?”少浪劍答道:“沒去過,我只去過趙陽院。”
衣巧哼了一聲:“好好的叫沐漓不是挺好的嘛,學人家改名字,不倫不類的。”
“就是嘛,趕緊改回去吧,衣女俠都發話了。”
“還有你,一個人狗混跡在人羣中,你自己說害了多少人。”
“我,我從未害人,我……,沐漓兄弟你快幫我求求情,我真的不曾害人。”
“他的確不曾害過人,當年他被屍魅脅迫,生死繫於一線,也只是害了一些愚夫愚婦,但自屍魅被蘇大公子殺死後,便……”
“什麼蘇家大公子,蘇振?哼,他不再是蘇家的人了。”
少浪劍不敢吭聲了,衣巧去過平江府,那裡發生的一切想必她都已經知道。衣楠是她的姑姑,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臉上無光。
“今日且放你們一馬,希望你們能改邪歸正,若再讓我發現你們作奸犯科,決不輕饒。”
“耳朵聾嗎,大小姐的話,你們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嘿嘿。”
“是。”
送走衣巧後,二人四眼相對,都像是被抽了筋一樣,軟塌塌地跌坐下去,同時陷入了沉默。少頃,少浪劍問人狗:“你還打算去投奔碧水娘娘?”
“沒了見面禮,我怎麼有臉去。只好瞎混着了。”
“她是趙陽宗的關門弟子,這話可不是說着玩的,你再敢禍害人,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
人狗沉默了一會,問少浪劍:“你爲何要改名少浪劍,我看她瞧你的目光有些不大對勁,你們以前認識?”
“別傻了,我一個小小的蘇門低等家丁怎麼會認識她。”
人狗眯縫着眼瞅了少浪劍一陣,神秘地笑道:“你絕不是什麼蘇門低等家丁,你的身上藏着一樁大秘密。”
少浪劍悚然一驚,殺機頓起。人狗卻拍掌哈哈大笑:“讓我猜中了吧,還敢說沒有,你一直暗戀着她!”
少浪劍一口老血差點沒噴死他。
“你不要不承認,你看她的目光和她看你的目光都有點那個什麼,曖昧,對就是曖昧。我雖是獸族,看人看事有些時候比你們人還要銳利、精準,你信不信?”
少浪劍道:“我信,纔怪。我去過趙陽山,見過她,美貌的女子誰不想多看一眼,這有什麼好稀奇的,難不成看她一眼就要愛上她?真是可笑。”
人狗不說話了,他是獸族,儘管混跡人間多年,但對人內心深處那一絲最敏感最奇妙的感情依舊懵懵懂懂。
少浪劍閃爍其詞,話中必然有僞,衣巧肯放過他們,除了她心地良善,只怕還另有原因,只是這些已經超出他的理解範圍。
“不如我再幫你一個忙,咱倆合夥把碧水娘娘結果了。你提着她的人頭去見衣女俠,或許還能混個正道出身。”
“承蒙厚愛,不過我勸你還是別冒這個險,碧水娘娘不是屍魅,便是衣女俠也未必是她的對手。否則我怎會替她下戰書給衣女俠?”
這話少浪劍愛聽,碧水娘娘的盛名,他是如雷貫耳,還真是不敢招惹啊。
兩天後,二人出現在平江府以北的獅山郡,他們的目的地是中原。離開江南,少浪劍並無明確目的,人狗也是隨波逐流。
結伴而行,並不表示就是朋友,只是長途漫漫,十分寂寞,彼此都需要有個伴而已。
出於對未來的迷茫和不確定的恐懼,少浪劍這些日子加緊了內丹的修煉。氣丹,終於在他離開平江府兩個月後結成。
人狗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壓,對少浪劍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成就十分震驚,因此討好地說:“不想先生手段竟如此高明,承蒙不棄,可否收納小弟做個徒弟,學個一招半式也好光耀門楣。”
少浪劍道:“修真體系乃爲人族所設,你一個獸族如何能修真?”
人狗道:“你這是瞧不起人,世上凡有靈之物皆可修真,遠的不說就說趙陽宗的洪洞祖師,他不就是異類修化成人的,爲何我就不行。”
少浪劍道:“異類修真有許多秘辛你或許不知,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人狗道:“你說的我都知道,異類成人之日,下面的傢伙就廢了,空具人的軀殼,卻不能行人事盡人倫,是不是就這個?”少浪劍道:“你既知道,還要修真?”人狗道:“我族同類非死即走,你族女人又不鳥我,我要這廢物有何用?請先生垂憐小弟,授我修真求仙之術吧。”
人狗說完,納頭便拜,心誠意切。少浪劍道:“不敢,不敢,一起切磋便可,你我以師兄弟相稱,不必行這些繁文縟禮。”人狗大喜。少浪劍又道:“你既歸了正道,切不可再吃人,否則天誅地滅,不得善終。”人狗笑道:“這是自然,人可以害人,卻不可吃人,這是人倫大防,我明白的。”少浪劍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沉吟道:“既然想做人,也該有個人的名字,我看你就叫……”
人狗道:“別,不勞師兄費心,我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花笑笑。”
少浪劍眉頭一擰:“怎麼起了個這麼怪的名字。你的性別?”
人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不是取的,那是我吃的第一個人,她是個老鴇,肉又老又酸還塞牙,但奇怪的是我一直念念不忘,作爲紀念,我就用了她的名字。”
少浪劍嘆息一聲,人族和獸族數千年的激鬥,此間發生了多少慘絕人寰的故事,獸族吃人固然悲慘,人族吃獸又何嘗光彩。
少浪劍沉思片刻道:“花笑笑這個名字聽着有些怪異,難免引人注意,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江南多湖,你就以湖爲名,姓嘛,就姓司空,就叫司空湖如何?”
人狗笑道:“師兄賜名,我自然樂意。”
少浪劍當下點撥了司空湖一些築基的法門,要他勤學苦練,先將基礎打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