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晚,烏雲早已遮蔽了往日璀璨的星辰,夜空如墨。
但還是有依稀可憐的月光艱難地穿透過鐵幕般的烏雲,讓大地不至於陷入到伸手不見五指,寸步難行之境。
趁夜披着稀疏月色,郭業悄然指揮將廣南路大軍轄下四營全線開拔,向前推進了二里地,離北門僅有一里之隔。
此時,廣南路軍陣前一片悉悉索索的人影在晃動,馬蹄嘶鳴下雲梯聳動,各營人馬都在郭業的調動中不斷變幻着陣型。
不過饒是這樣,郭業仍是沒有下令部隊再向前推進半步,止步於此,爲發動總攻而做着一切準備。
“起風了!”
程二牛突然在郭業耳邊叫喚了一句,手舞足蹈地興奮喊道:“奶奶的,真的起風了。”
說着,他猛地撕下內甲中的衣襟一角,然後輕輕將這碎布拋在紅中,讓它隨風舞動了一會兒,直至落地,忙不迭地驚異道:“果真是東風,奶奶的,大舅哥你真是神了!這東風咋說來就來呢?”
顯然,程二牛剛纔那個動作是在測試風向。
郭業聞言笑而不語,微微扭頭將目光轉向了遠在虔州城東門那邊的一線天方向,默默地注視着。
程二牛見着郭業賣起關子來,心裡更是癢癢了,正要打破砂鍋追問下去時,卻被龐飛虎用手輕輕一拽給拉扯了下來。
龐飛虎衝他搖搖頭使了使眼色,然後走至郭業身邊,輕輕在他耳邊問道:“小哥,這個時候曹錄勳應該率着他的三千黑甲玄兵抵達一線天峰頂了吧?”
郭業唔了一聲,略微點頭應道:“差不多了,估摸着曹錄勳他們已經在一線天頂峰有一會兒了,嘿嘿,總算讓他們等到了東風。接下來東風風勢應會越來越大,那麼他們發揮紙鷲戰術的成功率也將會加大。以我對曹錄勳的瞭解,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他肯定就會行動了。飛虎,半柱香後你如果仔細盯着一線天的方向看,我相信你將會看到你這輩子所見到的最壯觀的場面。”
在一個沒有璀璨星辰的夜空下,在僅有一點月光的夜空下,三千架紙鷲從天而降,滑翔入城,那番場面別說是龐飛虎,就連郭業這個後世之人都難得一見。
龐飛虎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嘴上不說,心中卻是暗暗念道,我拭目以待!
“妹夫,你別怪我多嘴啊!”
康寶聽着郭業和龐飛虎的對話,忍不住心裡的疑惑,問道:“難道你突然將咱們廣南路大軍向前推進二里地,就是爲了讓大傢伙都來看這一線天方向的壯觀場面?這……”
好在他及時收住了口,沒有將“未免太兒戲了吧?”這半句話當牢騷發出。
不過他不說,郭業猜得出來康寶想說什麼。這次他沒有賣關子,而是擡
手指了指一里外的虔州城,說道:“當然不是,我是衝着虔州城北門來的。爲了讓曹錄勳的三千黑甲玄兵加大成功率,我還得在北門這邊製造一點動靜出來,吸引吸引虔州城內的注意力,好讓他們將重心放在北門外面,放在咱們身上。而且一旦黑甲玄兵在城內奇襲成功,那我們也正好可以趁着北門城樓一片大亂的時候,開始進行強攻。此乃一舉兩得!”
“原來如此!”
康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郭業的用意。
不單單是他明白了,龐飛虎、二牛、阮老三、張致庸等人也全明白了。
“報!”
薛仁貴一馬當先突然從北門那個方向驅馳而來,在郭業十步之外翻身下了馬,大聲喊道:“稟報大人,咱們這邊剛纔陳兵此處時鬧出了聲響,已經驚動了防守北門城樓的匪軍了。”
“驚動得好!”
郭業笑了笑,大手一揮道:“諸位,擇時不如撞時,既然人家已經發現了,那咱們也別瞎呆着了。聽我號令,大軍在向前推進一百步,記住,只要推進一百步即可。千萬不能進入牀弩的射程,那就真的成活靶子了。我們暫時只爲擾敵,只爲分散虔州城中的注意力。”
“喏!”
諸將齊齊拱手,競相轉身指揮起了各自所屬的轄營。
郭業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一線天的方向,暗中默唸祈禱道,曹錄勳,能做的本官都給你做了,接下來就要靠你們自己了。虔州城能否拿下,也要指望你們三千黑甲玄兵的紙鷲戰術是否成功了。
……
……
一線天峰頂,風勢乍起,獵獵作響。
曹錄勳率着三千黑甲玄兵早已在此多時,等得就是這場及時雨般的東風來臨。
東風一起,曹錄勳的心裡猛地一縮,暗暗駭然,真沒想到啊,竟然又讓郭大人給算中了,東風真的就在今夜來啊。
讚歎之後他很快便將原地休整的黑甲玄兵重新集結起來,只見黑甲玄兵無一不是輕裝上陣,撇去了往日穿着的的重鎧甲,而且人手一架紙鷲扛在背上。
當然,每個士兵的雙肩、胸間、還有小腹和腰間,都用堅韌的繩索與紙鷲固定在了一起,唯有雙腿可以靈活行走。
遠遠望去,這三千扛着鳥狀型紙鷲的士兵,真就像郭業之前所說的——鳥人!
曹錄勳看着齊齊整整集結完畢,隨時待命出擊的三千屬下,不禁面色嚴肅地訓話道:“弟兄們,蒙衛公授命,蒙郭大人看重,咱們黑甲玄兵營今日執行這個九死一生的任務,那便是夜降虔州城,奇襲城內匪軍。具體如何夜降和奇襲,這麼長時間了,弟兄們心裡都有數了。在此,曹某人也就不跟你再做介紹了。既然大家今天晚上都在了這兒,那就再也沒有回頭後退的路。虔州城能否拿下,城內匪軍能否被殲滅,就看咱們的紙鷲戰術能否成功了。現在聽我號令,所有人將事先準備好的布團取出,塞進嘴裡。”
悉悉索索……一陣低落的聲響在黑甲玄兵營中響起。
不一會兒,三千個黑甲玄兵的口中都被緊緊塞住了布團,顯得格外怪異。
曹錄勳也從懷裡掏出一塊布,然後揉成團握於手中,衝着底下人喊道:“弟兄們,別怪曹某人蠻橫無理心狠不近人情,讓你們往嘴裡塞布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爲的就是怕萬一有的弟兄不幸在滑翔入城的途中發生意外,以至於在事發之時會驚恐得大喊大叫甚至尖叫嘶喊,驚動了東門城樓的匪軍。所以,這纔想到了這個辦法。
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如果真有哪個弟兄真墜落摔死,郭大人一定會厚厚地撫卹他的家人,不會讓弟兄們死的不明不白。好了,我也不廢話了,東風已來,弟兄們都隨曹某人前往崖邊。記住,一撥一撥地間隔往下縱身一躍,千萬不能在滑翔途中自己人撞到自己人,不然只有一個下場——粉身碎骨!”
說罷,曹錄勳也將布團往自己嘴裡一塞,然後衝着所有人大手一揮,嗚嗚叫了幾聲,好像在喊跟我來。
然後就義無反顧地直奔着一線天的崖邊兒而去。
嘩啦啦,
三千黑甲玄兵毫無停滯,皆是一往無前的緊跟着曹錄勳,揹着各自的紙鷲直奔崖邊兒,準備跳崖滑翔。
……
……
半柱香後,北門城前。
郭業已經讓廣南路大軍虛張聲勢地拉開陣型,開始與城樓上的匪軍開始對峙。
面對着北門城頭上隨時準備投射五十架牀弩,郭業這邊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搖旗吶喊,就是死活不上前半步。
氣得城樓之上的孟剛和一衆匪軍們牙根癢癢直罵娘,以至於將在城中休息的趙公子都驚動了起來,親自前往城樓之上督戰。
趙公子見着官軍就是擾敵爲主,不動真章,再加上自己被人從暖和和的被窩中被人拉起,也是被徹底地激怒了。
於是心生一計,讓城樓的匪軍們對着城下死活不肯上前的官軍叫罵,怎麼難聽怎麼罵。
可是郭業愣是不上當,依舊讓人擺出隨時出擊隨時攻城的架勢,渾然沒有理會匪軍在城樓上的咒罵。
突然,龐飛虎在郭業身後猛地推了他一下,將郭業趔趄撞了好幾步。
郭業正要惱怒,卻見龐飛虎擡臂遙遙一指一線天的方向,激動喊道:“小哥,你快看!”
郭業聞言尋望一線天的方向,連帶着程二牛、康寶等人都逐一扭頭向一線天望去。
一時間,幾人情不自禁地驚呼起來……
“我的天!”
“仙人下凡?”
“真是不可思議啊!”
“神蹟啊!”
只見在淡淡柔黃月光的映襯下,一線天那邊數千駕紙鷲如數千顆天外流星般絢麗壯觀。隨之滑翔片刻過後,失去月光映襯進入夜幕之下,又如數千只無聲地黑蝙蝠一般,向着虔州城東門方向急速衝刺而去……
壯觀,
太壯觀了!
這是在場所有人在目睹完這一幕之後,心中不約而同產生的唯一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