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訓斥了小半個時辰後,陳子真和劉管家出了花廳,順着走廊往外走。腦海裡還回蕩着陳高郎的咆哮:早知道,家裡的報紙就不該停辦!
他們倆出來,現在需要去消除這件事對陳家的影響。
人不要臉則無敵。但陳家還要在金陵生活,還是要臉面的。
不管金陵簡報上是污衊的,或者是真實的。消息已經傳出去。吃高價米的民衆都將心中的怨恨對準陳家。
唯今之計,就是讓陳家的米行降價銷售米麪,爲陳家挽回聲譽。同時,拿銀子去《金陵簡報》上發聲明,說明陳家並沒有操縱糧價的事實。
陳子真沉着臉,心裡琢磨,忽而問道:“劉伯,那個金仲文是誰?”看能不能請他執筆爲我們寫一章。
劉伯早就代表陳家去金陵簡報打過招呼,當時接待他的高監生一口答應,不會放對陳家不利的文章。結果,今天的報紙出來,他這臉被打的!
“不大清楚。我去國子監問問。”
陳子真點點頭,眼神凌厲的道:“談完之後要警告下國子監那邊,讓他們收斂着點,否則別怪我們。”
這次報道已經刊登出去了。再說狠話沒有意義。但是,如果金陵簡報還要繼續攻擊陳家,那就對不起了。不要以爲陳家在金陵是白混的。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
劉伯愣了下。所謂的警告,是警告禮部侍郎張安博吧?隨即,臉上浮起快意的笑容,這纔是金陵陳家應有的範兒。當我們家裡是阿貓阿狗麼?
“好的。大爺!”
…
…
國子監的改革在金陵簡報發行量日漸的變大之後,開始逐步的有一些成效。畢竟,肄業之後可以當辦報人,有銀子,有體面,這份工作、前途,人人都願意讀書進取。
國子監中的考試、講學不比往年。有《書院講義》在案頭日夜學習,又《雍治十年南直隸範文彙編》可以揣摩文章。每月一考。能讓人得知自己的進步或者退步。國子監中歷經數月,終於整體呈現的是蓬勃向上的氛圍。
八月一日的上午,賈環在國子監的典籍廳中盯了一個通宵。正要回去睡覺時,上午來國子監中辦公的山長派高監生將他叫到彝倫堂的公房裡。
秋日柔和。樹林中時不時的可以聽到鳥兒啼叫的聲音。賈環紅着眼睛進來,略顯疲倦,不過精神頭還不錯。他知道他那篇文章會在金陵造成什麼樣的轟動。
張安博穿着青色的長袍,帶着老花鏡坐在案几後,手邊放着一份報紙,正在和兒子張承劍、學生紀鳴、幕僚田師爺誇賈環的文章寫的好。見賈環進來,滿意的捻鬚而笑,道:“子玉來了。坐。你這篇社論寫的很好。“文爲心聲。爲民吶喊,吾輩讀書人當如此!”
身爲進士、大儒,他再怎麼開明,也不會喜歡白話文。他是誇賈環這篇文章的內容。揭開了高糧價的面紗。還有一些人的臉皮。像刀劍、投槍,很有戰鬥力。
賈環謙虛的笑一笑。心裡卻是苦笑一聲。山長太高看他的正義感了。他可不會爲民衆去得罪陳家。“民衆”這個詞太飄渺。他和衛尚書做了交換,所以纔有這篇文章。
張承劍樂呵呵的道:“這樣的白話文章,只有子玉能寫。”
張安博道:“我昨晚收到京城的來信,恩科之事已經定下來。子玉,忙過這陣子,你要抓緊時間讀書。唉,說起來,還是我耽擱了你這段時間。”
雍治十三年二月春闈。賈環肯定要回京城過年。那麼,至少提前一個月出發。差不多十月下旬,他就該啓程離開金陵。而此時已經是八月初。
賈環寬慰道:“淮南大水,我略盡綿薄之力也屬應該。我在衛尚書那裡的事情已經完了。等會回去睡一覺,休息幾天,就可以繼續讀書了。”
“嗯。”張安博這才放心。
紀鳴笑着道:“那中午的與金陵簡報的監生們一起輕煙樓中的聚宴,我幫子玉推了。”
賈環就笑,“我現在就想睡覺。哪裡還能吃酒?”
國子監中改革的大體已經定下來,剩下來的是實施。山長這裡並不怎麼忙。說笑了幾句,賈環正要告辭時,高監生進來,打了一圈招呼,訕笑道:“賈兄,陳家的劉管家來了。”
他受了劉管家50兩銀子,答應不會在報紙登不利於陳家的消息。而要登報的文章出自賈環的手筆,他自是攔不住。搞的他現在見到賈環就有點不好意思。因爲賈環說:50兩銀子你就答應屏蔽不利的消息,這至少得500兩啊,同學!
賈環從彝倫堂出來,疲倦的揉揉臉,問道:“他有什麼事情嗎?”
高監生跟在賈環身後,亦步亦趨,賠笑道:“兩件事。第一,希望賈兄幫陳家寫一篇洗地的文章。第二,希望在我們報紙上刊登聲明:說明陳家並沒有操縱糧價。”
見賈環皺眉,高監生趕忙道:“我聽劉管家的口風,銀子不是問題。他至少願意出200兩銀子。”
賈環笑着搖搖頭,“你去回絕他。報紙的聲譽不能用來交易。”他寫的是社論。然後,報紙上再刊登一則和社論相反的消息,這是什麼?唾面自乾。會影響到金陵簡報的公信力的。你來這麼一手,下一次,你再發社論,讀者會信嗎?公信力是銀子買不到的東西。
賈環乾淨利落的拒絕,下了臺階,往國子監外走去,他要回家睡覺。
“這…,賈兄,這…”高監生伸手,很是無奈的看着賈環離開。他不能理解賈環這個決定。最終只能歸結爲:有錢任性。賈朋友的香水在江南大賣。
…
…
“高朋友,你們會後悔的!”
國子監典籍廳金陵簡報編輯室中,劉管家憤怒的丟下一句話,氣沖沖的回府。留下高監生加三名主編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嘆道:“好像不值得啊。唉…,算了,賈朋友的決定,我們亦是無法,高兄,你還是趕緊再跑一趟彝倫堂,通知下張總編吧!”
金陵簡報拒絕爲陳家刊登挽回聲譽的聲明後,陳家上下義憤填膺。不少管家、子弟都叫囂着要給國子監的報紙,還有那個少年郎好看。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陳高郎得到兒子陳子真的消息後,親筆寫了一封書信給金陵知府賈雨村。
陳子真一臉冷笑的出府。
秋天的夜色一點點的,漸漸的瀰漫在天地間,將金陵這座繁華的城市籠罩。城外陸續出現的受災就食的鄉民,淮南令人擔憂的局勢,金陵官府的救助,正在陸續起運的糧船,金陵簡報上掀起的軒然大-波,悄然跌回到1兩銀子一石米的糧價。在夜色中這些問題、事情、矛盾、焦點都被掩蓋。秦淮河上的夜生活始終纔是金陵夜晚的主流。
歌舞昇平的秦淮河上,一艘艘的畫舫在流光掠影的燈光中徘徊,絲竹、歌聲傳來。
隸屬於天香院的一艘畫舫中,江南花魁紫南正陪着陳家四公子陳子澤、揚州鹽商鄭元鑑吃酒。
“兩位爺,奴家去更衣。”名妓紫南穿着淺粉色的秋衫,盈盈的一笑,從陳四公子的大--腿上下來,去了外面。船艙之中就剩下陳子澤和鄭元鑑。
鄭元鑑笑着舉起酒杯,“我與四公子一見如故。有些事情要拜託四公子幫我在陳大人面前說說好話。”他從甄家的門下改投陳家。陳家這幾位公子,他當然要拍好。
陳子澤玉帶錦袍,頭戴唐巾,風流英俊的公子哥,喝了酒,笑道:“鄭員外這話說的。家裡銀錢的事情是我大哥負責。鄭員外要多走走我大哥的門路。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閒人。在我父親面前說話沒什麼份量。”
鄭元鑑就笑,“四公子謙虛了不是?最近金陵簡報很不像話啊,搞一些虛假報道糊弄民衆。我聽說金陵簡報後頭是賈環在控制?”陳家上下要教訓賈環的事情,他打聽的很清楚。
“嗯。”
“我和他有仇!殺子之仇。”
“哦?”陳子澤頓時來了興趣,好奇的看着鄭元鑑的臉,“鄭員外,到底怎麼回事呢?”
鄭元鑑將兒子鄭文植今年秋後問斬的事情說了一遍,眼淚就流下來,“我給四公子提個醒。要教訓那個少年,就要讓他感覺到痛。否則,他還是會繼續囂張。”
陳子澤拍手道:“這話說的好!孃的,鄭員外,咱們喝一杯。”他和賈環也有矛盾。因爲一些小事,讓他去年冬天淪爲秦淮河上的笑柄。直到現在,他纔敢來秦淮河上喝花酒。快大半年的時間了啊!他心中豈能不氣?鄭員外的話深和他的心思。
鄭元鑑擦擦眼淚,自嘲的道:“讓四公子見笑了。其實,賈環的事情我打聽的清楚。他住在和安街,照顧他表妹,前任的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女兒。據說此女小小年紀,就生的如花似玉,嫵媚動人。”
陳子澤眼皮子撩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擄人啊!鄭員外,我雖然喜歡女人,但是違法的事情可不做。你就算把人送來了,我也得給賈環送回去。”
當他傻麼?拿他當槍使。聽說大鹽商手下都有販運私鹽的鹽丁隊伍,手上沾過人命。
鄭元鑑連忙換一套說辭,賠笑道:“我怎麼敢教四公子做違法的事情。陳大人知道了,不得剝了我的皮?我只是出個主意,說給四公子聽聽。
賈環有功名護身,不大好動。但是他身邊的人沒有。要想給他個痛入骨髓的教訓,可以從這方面入手。擄人多麻煩?只要找兩個火銃手打一發。神不知,鬼不覺。”
陳子澤目光一閃,笑吟吟的看着鄭元鑑,笑道:“鄭員外果然是老手啊!”
鄭元鑑哈哈一笑,岔開話題,“說笑,說笑而已。鄭國公麾下的精銳火銃手可不是那麼好請的。”
酒宴繼續。
第二天清晨,在秦淮河上肆意了一夜的陳子澤回到家中找大哥陳子真,兄弟兩人在密室中聊了很久。
…
…
八月初十,臨近中秋節,金陵城中桂子飄香。中秋節是國人傳統的吉日,城中節日的氣氛日漸的濃郁。
賈環自忙過沙先生、衛尚書那裡的事情後,這段時間一直在家中休息。確實有點累了。即便他天天有鍛鍊身體,但是到底只有十二歲。還是吃不消。
這天上午,賈環帶着許久沒有出門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鵑、襲人幾人一起前往莫愁湖中欣賞秋景。
下午四五點時分,一行人遊玩的盡興,坐船回來。
走在和安街的街道上,黛玉的小臉上瀰漫着高興、開心的淺笑,美麗無瑕,慧黠的道:“三哥哥,許久沒見到隔壁的林姑娘了,莫非你和她鬧翻了?”
賈環就笑着搖頭。正要說話時。
左側的屋檐上,猛然的一聲銃響,一股血霧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