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什麼新出的賢才,而是陛下的舊臣。”
上官婉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道:“陛下您想,當今大周,是誰的文名和陳子昂不相上下呢?又是誰的那兩筆字兒見不得人,總是要讓人代筆呢?”
撲哧~~
上官婉兒最後一句話,終於把武則天逗得笑出聲來,道:“文名能和陳子昂相提並論的,還是有幾個的,比如婉兒你就不錯嘛。不過,要說字兒見不得人的,可就除了崔二郎別無分號了。”
頓了頓,女皇陛下又嘆道:“朕儘管儘量高估崔二郎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他了。能寫出這篇文章來,崔耕可真稱得上我大周第一了……誒,對了,爲什麼……”
武則天本來還想問,爲何崔耕不早點拿出這篇文章來。不過,她馬上就醒悟過來,這兩篇文章,對徐元慶地處置並不相同,崔耕無疑是傾向於第一種。人嘛,總是有私心的,非常正常,可以理解。
想到這裡,女皇陛下改口道:“傳朕的旨意,將這篇文章,在《大周皇家報》和《神都時報》上全文刊載。朕倒要看看,百姓們這回會如何反應。”
……
……
崔耕的這篇文章一刊發,輿論再次驚天翻轉。茶館酒肆中,原來的倒崔派,也就是贊同陳子昂處置方案的人,臉好像被扇得啪啪直響。
沒辦法,崔耕這篇文章不僅僅是非常有道理,而且是出自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的手筆,文采斐然,雄辯滔滔。
按照歷史的正常發展,應該是徐元慶案發之後,陳子昂寫了一篇文章《復仇議狀》,提出了處置意見,大周朝野上下都認爲這篇文章有理,不僅遵照實行,還編入了史書中,令陳子昂風光異常。
不過,這個案子,在七十年後,被柳宗元給翻過來了。他寫了一篇雄文《駁復仇議》,同樣是流傳千古,甚至名聲遠在陳子昂之上。
在這篇文章裡,柳宗元認爲陳子昂就是一個糊塗蛋。什麼先殺人再表彰啊?同樣一件事兒,該獎就獎,該罰就罰,同時表彰和懲罰,這不是精神分~裂嗎?
至於徐元慶的案子,那就得區分徐元慶他爹徐爽,到底是因爲什麼被趙師溫殺的。若是徐爽罪有應得,那沒啥說的,對徐元慶明正典刑。若是徐爽不當死呢,徐元慶就應無罪釋放。
正如《春秋公羊傳》有云:“父不受誅,子復仇可也。父受誅,子復仇,此推刃之道,復仇不除害。”
這一下子就不是情理兼顧了,而是情理合一,比陳子昂的論斷更進一步!
人們當然認爲,柳宗元的看法比陳子昂更高一籌。
當然了,這次崔耕可沒料到,陳子昂會被人挑唆,寫了《復仇議狀》,所以對《駁復仇議》的詞句略做了修改。
但唯有如此才顯得難能可貴啊,簡直有點料敵機先的味道了。
女皇陛下很快就下旨,徐元慶暫時收監,有司對其生活給予照顧,萬不可委屈了他。待查明瞭徐爽之死的真相後,再做定奪。
至於前往下封縣查明真相的人選麼……劍南道查訪使崔耕催二郎!
到了現在,武則天本身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
………
皇宮,迎仙亭,張氏兄弟相對而坐。
張易之愁眉苦臉,嘆了口氣,道:“哎,慘!咱們兄弟這次實在是敗得太慘了。算算日子,咱們的手段還沒使出來,人家崔耕的文章就已經寫好了。簡直是咱們還沒撅屁股,人家崔耕就知道咱們想拉什麼屎,這以後可怎麼鬥?”
張昌宗也恨恨地道:“原來還以爲那個鄭不錯呢,現在看來,他對付別人還行,對付崔耕啊,就如同周瑜遇到了諸葛亮,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易之爲難道:“可鄭不行,咱們手下其他人就更不行了。以後咱們該怎麼辦呢?”
張昌宗沉吟半晌,苦笑道:“實在不行也唯有認輸了。”
“啥?認……認輸?”
張昌宗點頭,道:“不錯,就是認輸。五郎你想,現在咱們倆有老太太護着,崔耕總不會主動來招惹咱們吧?至於老太太百年之後麼……若皇帝繼續照應咱們,崔二郎又能拿咱們怎麼樣?”
張易之聞聽此言,面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同意道:“是了,花無百日好,人無千日紅。形勢比人強,咱們是該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兩兄弟商議已定,依計而行。每次見到太子李顯,都恭謹有理,甚至每逢節日都送上價值不匪的禮物。對李顯一脈的官員,也非常和善。朝野中的風評,竟有漸漸變好的趨勢。
然而,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武三思看到這種情況,可急眼了。
二張和太子李顯和睦共處,李顯繼承皇位不就穩了嗎?那還有他武三思什麼事兒?
於是乎,趕緊找來門下五名心腹前來秘議。這五名心腹分別是:侍御史周利貞、冉祖雍、太僕丞李悛、光祿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人稱"三思五狗"。
六人計議良久,最後還是宋之遜提出了一條可行之策。
宋之遜就是宋之問的弟弟,與宋之問的陰毒無恥一脈相承,道:“聽下官的兄長說,張氏兄弟之所以盡心竭力討好李顯,是因爲被崔耕打怕了。咱們想想辦法,讓他們不怕崔耕不就行了?”
周利貞不以爲然地道:“現在張氏兄弟有陛下做靠山,都不想繼續與崔耕爲敵。咱們難不成還能給二張找到,比陛下更大的靠山?”
"嘿嘿,還真被周御史說着了。"宋之問用手指了指上邊,道:“比陛下再大的靠山當然有,比如說……老天!”
……
……
幾天後,張氏兄弟的府中,有一個自名玄玄子的老道不請自來。
他見到張昌宗後,第一句話就語出驚人:“貧道觀貴府有龍氣,特爲拜見真龍天子而來!哎呀呀,您日角龍顏,奇骨貫頂,莫非就是貧道要找的人麼?吾皇在上,且受貧道一拜!”
張昌宗乃世家子弟,受過良好的教育,本身的智力也有中人之資,當然沒那麼容易就被忽悠了,當即命人把這老道趕出去。
可這玄玄子似乎真有法力在身,見張昌宗趕人,微微一笑,就渾身煙霧繚繞。待煙霧散去,人已消失不見。
第二天,他又來了,還是稱張昌宗有天子相,特來拜望。張昌宗一發怒,他就重新煙霧繚繞,無影無蹤了。
就這樣,連續七日,張昌宗心裡也長草了,暗暗尋思,莫非我真有天子命,才引得奇人異士來投?
那還真有可能啊,想當初我剛得老太太寵信時,還真覺得天命在身,意圖爭一爭太子之位。只是後來,發覺李顯人望太高,才漸漸息了那般心思。現在仔細想想,恐怕當時是時機未至,而不是沒有天命啊!
於是乎,當玄玄子再次到來之際,張昌宗對之待以上賓之禮,殷勤備至。
玄玄子也真對得起張昌宗對他的招待,馬上就表演了幾個幻術,讓張昌宗驚爲天人。
不過,張昌宗還是有些不穩心,道:“就算張某人有天命在身,但當今太子李顯的心腹崔耕太過難纏,不知道長何以教我?”
玄玄子拂塵輕擺,循循善誘,道:“當初漢高祖劉邦和楚霸王項羽爭天下,楚霸王用兵天下無敵,最終這天下卻還是歸劉邦所有。皇上,您仔細想想劉邦得天下的經過,就不難想到對付崔耕的法子了。”
“當時,劉邦是一方面盡力與楚霸王正面相持,一邊分兵韓信、彭越,打擊項羽的盟友和後方……最終劉邦的兵越打越多,項羽的兵越來越少…”
驀地,張昌宗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不用直接對付崔耕,他不是去劍南道了嗎?就隨他在劍南道折騰吧。我們兄弟的當務之急,是把李顯乃至李顯的黨羽除去,到時候即便崔耕回來,也無力迴天了。”
……
……
這邊崔耕卻不知自己的後路已出問題,他此時已經和蘇味道一起,到了劍南道境內。
劍南道查訪使,遍查境內貪官污吏,無論到了哪,都得驚動得地方官府雞飛狗跳。崔耕不想這麼早就和劍南道的貪官污吏對上,一進劍南道就和衆人一起扮作行商,不顯山不露水,慢慢前行。
這一日,崔耕等人抵達成都郊外,準備繞城而過。
蘇味道卻勸道:“二郎啊,這成都城可以不進,但有個地方,你必須得陪老夫去遊覽一番。”
“什麼地方?”
“成都縣浣花鎮浣花溪,此地溪水清滑異常,最適合造紙。朝廷傳遞公文所有紙張,都是在浣花鎮所造。”
封常青插話道:“朝廷公文詔令,文事則用白麻紙,武事則用黃麻紙,月用五千番。俺以前只知道,這紙叫蜀紙,或者叫成都紙。還真沒想到,所有麻紙都是出於成都浣花鎮哩。大人,要不,咱們就去開開眼?”
崔耕對此當然是無可無不可,帶着手下四大金剛,和蘇味道一起,安步當車,抱着遊山玩水的態度,慢悠悠往浣花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