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門處,有溪水迴旋於城牆之下,曲長秀麗,如連環,像玉,似玉帶,比彎鉤,縈繞回旋,色如琉璃。
其實,這裡的溪水也是浣花溪水。
不過,要繼續往前,過了青陽宮後十餘里,纔是整個劍南道乃至整個大周的造紙中心所在浣花鎮。
崔耕和蘇味道等人一路行來,但見青竹翠柏鬱鬱蔥蔥,麻竹掩映蒼翠欲滴,水光樹色清幽而絢麗,不由得一陣陣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宋根海微微有些奇怪,道:“蘇相爺,您不說蜀人是用浣花溪水造紙嗎?怎麼咱們都把浣花溪逛遍了,卻光見到一個個的大石碾子,卻不見一個人影呢?難不成這裡已經破敗了,!人們都去其他地方造紙了?”
蘇味道也有些奇怪,微微搖頭道:“不可能。浣花溪水水質特殊,換了地方,就絕不可能造出“滑如春冰密如繭”的成都紙。至於爲何浣花溪附近不見人影麼……老夫也不大清楚,咱們還是進浣花鎮問個明白吧。”
說話間,衆人已經到了浣花鎮前。
此鎮居民都與浣花溪的衆多造紙作坊有關,按理說縱不是富庶異常,也大都是小康之家。
不過,崔耕等人進了鎮內,卻見百姓們的衣着飾品都非常一般,甚至有些人面有菜色,不由得暗暗疑惑。
更讓他們感到疑惑的是,這不年不節的,浣花鎮家家戶戶門前張燈結綵。
“這位小哥,借問幾句話,借問幾句話。”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就滿臉堆笑,扯住了一個路過的小夥子。
那小夥子微微一愣,道:“看你不像本地人啊,你想問什麼?”
宋根海道:“是這麼回事兒,我們是外地來的客商,特意來採買成都紙的。我是想問一下,今兒咱們浣花鎮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風俗啊?”
“哦,外地來的,不知道我們浣花鎮今天要幹什麼……。”那小夥子目光閃爍,若有所思地道:“你們算是來着了,我們浣花鎮今天有一場大熱鬧。諸位儘管隨我來看,等離開了這裡,也好替我們浣花鎮,把這件事,好好地宣揚一番。”
“但不知到底是什麼熱鬧?”
“換神大典!”
換神大典?這是什麼奇怪的風俗?崔耕等人興致盎然地隨着那小夥子往前走,不消一會兒,已經到了鎮中心。
這是一個三進的大院落,大門正中的匾額上寫着兩個大字“神祠”。
此時神祠內已經聚攏了兩三百浣花鎮的百姓,把院落裡擠得滿滿當當。
那小夥子高呼道:“諸位讓一讓,讓一讓!這幾位是外地來得客商,特意來給咱們的換神大典觀禮的,義薄雲天,實在難得啊,咱們得讓人家看清楚嘍!”
什麼特意觀禮?還義薄雲天?這小夥子的話怎麼那麼彆扭啊?這捱得上嗎?
正在崔耕等人心中生疑之際,百姓們已經主動讓出來一條路。他們也只得舉步向前,來到一個大殿中,在人羣內圈兒站定。
舉目望去,但見大殿中面南背北有一神像,披紅掛綠,身形微胖,慈眉善目,相貌可親,另外……怎麼看怎麼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崔耕看向旁邊那個小夥子,道:“你們這神祠裡面,供奉的到底是什麼神啊?”
“浣花神。”
蘇味道微皺雙眉,問道:“”浣花神?本……老夫聽說,有一位高僧在溪水中濯洗僧衣,僧衣每一抖動,就有一朵蓮花出現,頃刻間蓮花滿溪,這就是浣花溪的來歷。你們浣花鎮就算供奉浣花神,也得供奉一個高僧吧,怎麼是一箇中年俗家人呢?”
那小夥子意味深長地道:“怎麼?老爺子您覺得我們這浣花神像不合適啊,彆着急,咱們馬上就換。”
”換?換成什麼樣的?是換成一個高僧嗎?”
蘇味道還要再問,那小夥子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
稍頃,隨着一陣鑼聲響起,有一六十來歲的老者走到神像之前,高聲道:“諸位鄉親們:三十年前,咱們浣花鎮初立,爲了感念這位大神的恩德,特意立了這所神祠。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人……啊,不,神啊,是會變的!這些年來,此神縱子行兇,把咱們原本富庶的浣花鎮弄得民生凋敝,百姓們苦不堪言!大家說,怎麼辦啊?”
“拆了它!毀了它!”
“燒了它,這老東西可把咱們害苦啦!”
“小的不是東西,這老不死的恐怕也不是東西。只是當初沽名釣譽,掩飾的好罷了,這老傢伙不配爲神!”
“臥槽這老傢伙的姥姥!”
……
……
百姓們紛紛應和,剛開始還只是普通的貶低舊神,後來竟然污言穢語層出不窮,甚至罵起親孃祖奶奶來了。
崔耕見狀,不禁心中暗想,不對啊,這神仙也就是個心靈寄託罷了,怎麼還有兒子,甚至能顯靈把百姓們弄得苦不堪言?這也太玄幻了吧?最關鍵的是,看那些百姓們那咬牙切齒的樣子不似做僞,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鄉親們,鄉親們!”正在崔耕滿腹狐疑之際,那老者的聲音再次響起,道:“既然咱浣花鎮的老少爺們都是這個看法,那我高老三宣佈:換神大典正式開始!”
叮咯嚨咚嗆~
那老者話音剛落,就是一陣鑼鼓嗩吶聲響起。
大概半刻鐘後,樂聲驟停,那老者扯着脖子喊道:“去舊神!”
“喏!”
八個身強力壯的後生齊齊答應一聲,手持鐵杴向前,衝着那就舊神像劈頭蓋臉地招呼了過去!
人多好乾活,頃刻間,那神像就成了一堆朽木。
人們尤不解恨,又將火油潑上去,將整個神像完全燒燬,其間又夾雜了陣陣咒罵聲自不必提。
隨後,有人將灰燼完全清理乾淨,那老者才繼續宣佈道:“迎新神!”
又是陣陣鑼鼓嗩吶聲響起,另外八名後生高擡着一尊新神像,以黃綢覆蓋,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舊神像原來的位置上。
那老者宣佈道:“舊神已除,新神雖然還沒到,但他自從出世以來,就有青天之名,不知平反了多少冤案,爲百姓們做了多少好事兒,想來不會讓咱們浣花真的百姓們失望。咱們提前把他供奉上,一來是盼青天,二來是謝青天!俺高老三不才,就代表浣花鎮全體百姓,給新神開光啦!”
刷拉!
說着話,他猛然把那黃布一揭,露出了新神的真容。
這是一個身着青衫的年輕男子,相貌英俊,目光深邃,眉目間充滿了憂國憂民之色。
宋根海這個馬屁精見機得快,低聲道:“大人,這幫浣花鎮的鄉民還真有幾分見識,雕的新神像竟與您有五六分相似哩。”
“別說了!”崔耕語氣嚴厲,聲音卻漸漸地低不可聞,喃喃道:“何止是五六分像啊,本官已經想明白了,這分明雕得就是我!既然如此,那位舊神到底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