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的觀點貌似都很有道理,聽起來都厲害,但是仍舊叫關繡鏽不能放心——因爲道理不能直接轉換成錢,過程中還存在有很多變數,不是每次轉換都能成功的
。
她做了這麼些年生意,也見過不少事情
。一開始高談闊論能說得頭頭是道的人太多了,但最終賺到大錢的還是少數。
說一千道一萬,每年付出上萬兩銀子的成本太高昂了,在沒有先例可循的情況下,關姨娘實在不能想象到可以輕鬆的賺回來,更別說報紙還是免費贈送。如果說這是爲了權力場的博弈,但代價未免太大了。
她這種見識其實是正常的…最終李佑只得說:“你我還年輕,就算遇到最差的情況,把錢都打了水漂,那以後也可以再想辦法賺,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錯,李大人的本職工作是官員,經商只能算配合本職工作的業餘愛好。就算賠光了成千上萬兩銀子,但只要權勢還在,那確實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在國朝,沒有比這更有說服力的理由了。念及此關繡繡的立場方纔有所鬆動,默認了夫君大把大把盲目燒錢的行爲。
不過忽然還想起一個問題,她又開口道:“夫君你說要開銀號,最後給了那個女人六成股;你奪來幾間煤鋪,又送給那個女人四成股;這次你開報坊,又打算白送多少出去?”
李佑不滿道:“你這話不對,什麼叫白送?那都是有原因的交換,何況也不是送給長公主的。”
“即便不是白送…不過那是給誰的?”關繡繡好奇道。
李佑岔開話頭道:“你還是不要多問了。這次當然還得分出去一半股子給他們。一是長公主借給了銅活字,若無銅活字也辦不成報紙,這些銅活字折算成本錢也價值數千兩了;
二是若真做成了,別人家又暫時沒有能相抗的報紙。那輿論公器真成了我一人的,這很有可能要招致不測。從未雨綢繆計,還是送給皇家一半股子。打上皇家旗號好,到時候大不了只分紅不管事便可脫身。”
卻說在國子監那邊,李大人確實成了可有可無的閒職,只是偶爾去督導下紀律,大部分精力都轉移到了報坊。
既有錢又有人效率就高,到了三月初時萬事俱備,完全可以開工印報了。而且聽說國子監辦報廳那邊也籌備完畢,時刻準備開印。
目前唯一能稱得上競爭對手的就只有這家了,李佑雖然不認爲石祭酒和兩個隊友在辦報方面能比自己更強,但還是頗爲關注的,小心無大錯。
這日上午。李佑優哉遊哉的、堂而皇之的進入了國子監辦報廳,沒人質疑,也沒人阻攔。若放在另一個時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兩家敵對媒體之間,若其中一家的老闆進了另一家的門,不引起軒然大波纔怪。
李佑先去了工匠那邊,索要版面字盤,那些工匠怎麼敢違抗五品大老爺。規規矩矩的搬來字盤給他。李佑仔細看了看字盤樣式,大致就能推斷出版式了,於是便心裡有數。
隨即他又找到了副總裁尤少卿,閒聊幾句後漫不經心的問道:“貴報何日開印?什麼價錢?”
尤大人一是沒有什麼保密意識,君子言論之爭。事無不可對人言,就像公開上奏本還有怕別人不知道的?二是不能不配合李佑。所以便如實相告道:“三月初六有早朝。三月初七開印,三月初八往外發送。只是開銷略顯拮据,只能第一期免費發送,以後每份暫定爲三文錢,不能如同李大人那般全部免費送出去。”
“那貴報首期,主要談論何事?”李佑擺出了同業交流的模樣。
尤少卿亦沒有隱瞞,回答道:“除了報三月初六早朝所頒佈詔令外,主要是勸農之事。因爲當前已到春耕之時,事關一念之大計,所以要順應天時,勸民務本,釐正人心。”
李佑雖面無表情,但險些暗笑出聲來。不錯,農爲國家之根本,這話確實是對的,政治上是站得住腳的,即使幾百年後也不過時。
但問題是,京城百萬人口裡,有官員、小吏、軍士、太監、勳戚、商人、工匠,有幾個是種地的?一份在京城發行的報紙,大張旗鼓的勸農,勸給誰看?
競爭對手還處在這個盲目自我的原始階段,如此真不足爲慮了!聽到這裡,李大人徹底放心,以讚歎的口氣道:“貴報憂國憂民,本官甚爲欽佩。”
尤少卿微微得意的笑道:“這是與石大人等共商時,本官提議的,石大人也很激賞。最終由石大人親作勸農文,本官爲序,孫御史賦詩,正好一個首頁版。”
“很好很好…”臨行前,李佑忽的想起另一個問題,又轉身問道:“報紙要與邸報區分開,總該有個名字,貴報以何爲名?”
“石大人說了,李大人你當初提倡辦報時,有一句話他很欣賞,就是探求事物之真理這句。所以石大人決定,報紙命名爲真理報。”
真理報李佑愕然片刻。這是一個只有穿越者纔會發笑的笑點啊,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笑意惹人誤會,便立刻告辭,低頭匆匆出了辦報廳。
回到自家報坊,李佑召集崔總編和幾個領班主編,吩咐道:“打聽得官報那邊是七日付印,八日發送,我們也照此日期來。”
崔總編問道:“報紙名字遲遲未定,不知東主究竟有何主意?”
李佑略一思忖,下了決心,“國子監那邊叫真理報,我們便叫明理報,取讀報明理之意!”
“好!”無論真好假好,各位主編紛紛應聲稱讚。
景和十年三月,被本時空後世無知小民誹謗爲“真理不真、明理不明”的京城雙報正式誕生了,顯然是個意義重大的、歷史課本必學的事件。
定下了名字、日期,欠缺的就是主打題目了。李佑又道:“今後首頁版面須得有主題,主題須得經我過目,現在就商討首期主題。這關係到開門紅,不可不慎重。”
衆人面面相覷過,一時沒人先開口。李佑不想大包大攬,畢竟以後他主業估計還是官場,報紙還得靠這些人辦下去,便誘導式的問道:“這主題,要能激起人心的不平之氣,而我報必要仗義執言,如此才能引人耳目爭相觀看。你們想想,京城之內當前可有什麼令人不滿的事情?”
主編中突然有一人憤然道:“我有一題!”
李佑擡手鼓勵道:“如此儘可言之。”
那人慷慨激昂道:“吾輩最不平之事,無過於官場中,清流濁流爲何涇渭分明也?都是聖人子弟,爲何境遇有天地之分也?國家太學養士三千,難道就爲充塞雜流乎!以在下淺見,首期當發清濁之辯,登高一呼,必然天下響應!”
李佑很理解他作爲一個監生髮出這種感慨,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但很可惜,這個選題不行,至少在目前不行,不是合適時機。
一是不想招致全體高層集團的反感和抵制,畢竟大佬們無不是清流出身。自己私下裡發幾句牢騷也就罷了,公然製造這樣的輿論,只怕立刻就被排斥出去了。
二是他本來是雜流裡的雜流,費勁千辛萬苦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僞清流了,又以強大的威懾力致使別人輕易不敢拿他的短處尋釁。若自己挑起這個話題,那不是自曝其短麼?
三是一般人誰關心這個問題?估計京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會關心請濁流問題。
但這種觀念問題,真也急不得,李佑難得很有耐心的繼續誘導道:“關於請濁流之辯,目前本報勢力微小,尚不足以承擔後果,所以要放在今後。諸位再仔細想一想,當下裡有沒有能讓京城絕大多數人都痛切的事情?本官在京師居住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不超過一年,生疏得很,還得靠諸位集思廣益。”
另一個主編忽的若有所悟,“在下卻有一個念頭。”
李佑繼續鼓勵暢所欲言,那主編:“京城道路,爲患多年,只有幾條主道是石路,其餘皆是土路,遇風則塵沙揚起,遇水則泥濘陷車,無論官民皆飽受其苦。眼下又要到了春季,西山冰水消融,北邊風捲而至,只怕滿城出行又要受苦了!”
居然還是這樣?李佑真是不知道的,他住在京師的兩段時間都是秋天到冬天,沒有春夏時,所以還真不清楚。擊掌嘆道:“這個題材不錯!就寫它!”
崔總編疑惑道:“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寫它作甚?東主不是說要求新求快麼?”
“當然可以寫,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爾等聽好,這裡面的主題立意不是道路狀況多麼差,這個瞎子都看得見,有什麼好說的。而真正的主題是體制問題釀惡果!”李佑信心十足地說:“京城街道修建似乎歸工部所管?那我們可以替所有京城居民出這口氣,指責工部尸位素餐不作爲,反正工部衙門比較弱勢,工部胡尚書也快致仕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