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情繾繾。
當燈燭燃盡,天邊露出一線蒼白時,兩個絕望相擁的人仍舊坐困愁城。
“二郎,我們逃走吧?”燕燕忽然擡起頭,紅腫的雙眼閃閃發亮。
滿臉憔悴的韓德讓輕輕撫摸她的臉,苦笑道:”被綁在牀上的兩天,我不知想過這個念頭多少次,可是且不說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就說欺君私逃,你我的家族會受到的牽連和殺戮,你還能逃嗎?”
“爲何不能?”她激動地說,”哪怕與你只能做一日夫妻,我也願意!”
“得你此言,我心足矣!”韓德讓緊緊擁抱着她,”今生今世,你永遠是我的妻,就算你做了貴妃,做了皇后,蕭燕燕仍是我韓德讓的妻!”
“是的,我是!”她狂亂地親吻他,淚流滿面地說,”我什麼也不做,只做你的妻!帶我走吧,別擔心家人。”
她央求並說服他:”你我的父親是擁立皇上的最大功臣,他不可能才繼位就殺功臣。他雖然可恨,但不像暴戾的皇帝,再說他和我並無感情,我逃走,最多傷了他的面子,等他選到合適的貴妃,自然會放過我們,走吧,我們逃走!”
他吻住了她,飲着兩人的淚水溫柔而熾烈地親吻她,而她的迴應激烈無比,彷彿想與他一起融化,再也分不出你我。
輾轉纏綿的親吻融化了他的意志,她願與他做夫妻,不在乎長短,不計較生死,他爲何不能爲她冒一次險?況且她的話也有道理,二皇子不可能立刻殺功臣,只要度過眼前難關,事情難說會有轉機。
“好,我們逃走!”他扶起她,“大不了一死,能與你死在一起也是幸福!”
“沒錯,趁天還沒亮透,我們快走!”燕燕與他手牽着手,走向門口。
“走那邊!”韓德讓拉着她指指後面的窗戶,”前面有護衛看守。”
“能行嗎?”看到密實的窗棱,燕燕擔心地問。
“行!”韓德讓輕巧地卸下窗板,輕聲說:”這是前天夜裡我爲了逃去找你時弄的,大哥他們沒發現。我先出去弄兩匹馬,然後我們一起衝出去。”
燕燕傾身親吻他的臉,低聲道:”幹得好!小心點,我在這兒等你。”
他回她一笑,滑出窗外,很快便消失在窗下林木後。
燕燕等待着,卻忽然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和韓德讓乍起倏消的吼聲。
“二郎!”燕燕大喊着翻出窗口,跌落在草木中,爬起來就往腳步聲處跑去。
晨光裡,她看到韓德讓軟軟地倒在窄小的庭院裡,對她的呼喊毫無響應,顯然已經昏過去了,有幾個男人正設法將他擡起。
“二郎!你怎麼了?”剛想奔過去,橫來的一條胳膊抱住了她。
“放開我!我要看他!”透過淚眼,見韓德讓被人擡走,她幾乎瘋狂。
“你再看他,他就得死!”
一個彷彿足以將人冰凍的聲音傳來,
燕燕一震,循聲望去,樹木後走出一道頎長華麗的身影,依舊是一襲銀白色團花錦袍,同樣是斷雁孤鴻般的冷傲,然而此刻那雙漂亮的鳳目眼尾提得更高,目光鬱結着暴風雨前翻騰的濃雲。
“是你!我早該想到你不會放過我們!”看到他,燕燕憤怒不已。
鉗住她雙臂的手指猛地用力,捏得她很痛,知道那是對她的警告,但她不屑理會,繼續譴責傲然矗立的皇帝:”他還說你仁慈善良,可你卻因爲一個你根本不愛、也根本不屬於你的女人要殺了他。你憑什麼?不就是憑你是皇帝嗎?”
“蕭燕燕,閉嘴!”
耳邊的吼聲令她倏然回頭,這才發現攔住她、抓住她的人是耶律休哥,不由更加悲憤,”惕隱爺要我住口嗎?行,等我把話說完自會住口。”
“皇上面前,豈容你放肆!”耶律休哥濃眉緊蹙地瞪着她。
“讓她說!”
耶律賢的聲音不大,卻帶着力敵千鈞的重壓。他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目光平靜,只有緊繃的下頜表現出了他的怒氣。儘管他氣勢迫人,但燕燕在看到韓德讓暈倒的那一剎那,便將生死拋到了腦後,自然不會畏懼他的權威!
“我當然要說。”她怒視着他,”‘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不能與二郎同生,我願與他同死!”
空氣驟然間凝住,耶律賢平靜的面色一沉,雙目爆出炫目的火花,冷然笑道:”好一個不可同生,但求同死的貞烈女子!”
他走來,儘管身子單薄,面容憔悴,卻帶着如龍騰虎嘯、千軍萬馬的氣勢,一雙鳳目銳利地直視着她,”你真要與他同死,再讓他和你的族人陪葬嗎?”
燕燕一凜,”這是尋常兒女私事,不該牽扯兩族人!”
“帝王家沒有私事!”他盯着她的眼睛斥道,”你已受封,是朕的貴妃,卻與他人暗通款曲,蓄謀私奔,這是尋常兒女事嗎?你行爲不端、言詞冒犯,既不敬君王,也不孝父母,如此愚頑之婦,也配稱捨生取義者乎?”
他連珠炮似地歷數她的罪名,語氣沒有絲毫停頓,當最後一個重音落下時,他更是手袖一揮,彷彿拂開塵埃般拂過她的身子,氣得燕燕几乎吐血。
做賊的竟數落起被盜的,這是何種王法?
“你血口噴人……”
她對着他的脊背怒吼,卻忽然頸部刺痛,昏然倒下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家裡,卻不是她的房間,是父親的書齋。
一道濃厚的陰影落在眼前,擡起眼皮,她看到耶律休哥俊美而憂鬱的側臉,他望着窗戶,彷彿正在細數窗上的空格。
看到他,想起先前發生在韓府別院的事,她倏然起身。
聽到動靜,耶律休哥迅速轉身,靜靜地看着她。
“是你打暈了我?”她問,語氣充滿控訴和譴責。
“是的。”他在她附近坐下,”如果再由着你說下去,你不僅會害死韓二郎,也會害了韓、蕭兩府數千條人命!”
胸口一緊,她問:”二郎呢?其它族人怎樣了?”
“他們都很好。”
“你騙我!”她憤怒地說,”我分明看到二郎倒在地上。”
“那你現在呢?你那時也倒下了,你現在好不好?”他同樣憤怒地問。
“我不好!”她吼道,就算身體很好,可是她的心破碎了。
“那是你自找的!”他同樣吼回來,”你自己不想好,沒人能幫得了你!”
眼淚衝出了眼眶,可他竟然”騰”地跳起來,大喝一聲:”不許哭!”
她一驚,淚水流得更多更快。
這算什麼?連哭都不許哭?你這混蛋也太霸道,這是本姑娘的家耶,你要是看不慣,門就在你身後,團團身子滾出去不會有人請你留步!
你以爲你是誰?皇帝小子我都沒怕,還怕你不成?
滾開,別杵在我眼前讓我心煩,就算當初虎口中救了條白眼狼!
千千萬萬個不服、不滿、不甘堆積在胸口,可是一腔鹹苦的淚水堵住了她的喉管,令她開不了口,只能淚水漣漣地怒視着他。恨不得兩汪淚水淹死他,一雙怒目殺死他!
可他,竟忽然不發威了,愣愣地看着她,長臂一伸將她拽進懷裡,輕拍着她的背,嘴裡絮絮叨叨着道歉的話。
他這樣的態度的確令她感覺如沐春風,如逢知己,當然也毫不客氣地用他上好的錦綾袍子做了擦淚帕子。
“別哭了,我知道你很想罵我,哭着要怎麼罵人呢?”
等把自己的鼻涕眼淚理得基本清爽後,聽到他由胸腔發出的低沉聲音,她想這人夠聰明,知道她在罵他,也知道因爲淚水太多她罵不出聲。
“沒錯,我是想罵你。”她再順便用他胸前的飛馬刺繡擦擦鼻涕,嗚咽地說,”你分明知道我只喜歡二郎,爲何幫着他搶親?”
他將她推開一點,看看一塌糊塗的胸前,皺着眉頭在身上四處摸摸,最後摸出一條絲帕,塞進她手裡,”用這個比較合適。”
燕燕接過那條淡紫色絲帕看了看,上面的刺繡很不錯,是一雙大雁,便問:”很好看,是山嵐公主繡的吧。”
正不爽被她糊一身鼻涕眼淚的耶律休哥雙目一瞪,”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她用漂亮的帕子包住鼻子,用力擤了一下。這樣精細繡活只可能出自纖細文雅的山嵐之手,熱情粗率的大妃不行。
再擦擦臉上的淚,她把絲帕遞給他,“謝謝,還你!”
耶律休哥看看那團被揉得不成樣的帕子,嫌棄地說:“算了,留着你用吧。”
燕燕反對道:“那不行,萬一山嵐大姐知道你把她送你的定情物給了我,還不把我恨死?等我洗乾淨後還給你吧。”說着,把帕子塞進腰帶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