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哥看着她的動作,心想山嵐會在意嗎?
他娶的兩個夫人,都是由皇帝指婚而成,是政治聯姻,一帆風順,平淡無奇。她們從沒像眼前這個小女人這樣,帶給他強烈的衝擊和刺激。不過對他來說,平淡風順就好,太大的刺激他可受不了。
正想着,忽聽小女人發出一聲嘆息:“現在怎麼辦?”
他爽爽地說:”耐心等着,日落時進宮,五月重五與皇上成婚,做萬民瞻仰的貴妃娘娘,爲皇上生很多皇子,繁衍皇族,重振後宮,這都是你的責任了。”
她小臉扭曲:”你就是喜歡激怒我,是不是?”
“我哪有?”他睜大無辜的雙眼,”我是在寬慰你啊,娘娘!”
“我不是!”她跳下木榻,氣哼哼地說,”問錯人了,你當然幫着他。”
“我是幫他,更是幫你和二郎,幫你們兩個家族!”他不疾不徐地說。
明亮的眸子帶着不信,”真是幫我們?”
“當然。”他指指木榻,”坐下聽我說。”
“你說的還少嗎?”燕燕不樂地問,但他眼裡的認真仍讓她乖乖坐了回去。
他靠着身後的牆壁,幽幽地說:”我癡長韓二郎幾個月,一直很欽佩他,他有智慧,有才華,而且冷靜自制,這與我們契丹人衝動的個性有很大不同。跟他做朋友,我學到很多東西。我知道他非常喜歡你,也知道你心裡只有他,如果沒有意外發生,你們會成親,會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那也是我真心希望看到的。”
說到這裡,他轉過眼看着她,頓了頓再繼續道:”賢寧——皇上的名字,你知道的,對嗎?”
“對。”燕燕點點頭,“你接着說。”
“皇上出身尊貴,卻因爲尊貴而可憐。”休哥眸光暗淡,“他四歲不到失去父母,此後幾番遇刺,小小的年紀就經受了各種驚嚇、面對過多次死亡。先皇后來將他收養在永興宮,可平素極少理他。在他的生活裡,只有孤獨、恐懼、猜忌和背叛,因此他格外小心地保護自己,掩藏自己。他不信任人,也不容許人靠近,就連十六歲時先皇爲了安撫勢力龐大的渤海人,要他娶渤海郡主,他也是很快便另設宮帳安置她。”
“幹嘛跟我說這個?”燕燕拒絕心軟,“各人有各人的命!”
耶律休哥皺眉,“的確如此,而他命中註定十一歲那年要遇見一個女孩!”
“你可別說那個女孩是我!”燕燕雙目噴火地怒視着他。
他臉上帶着悲憫的微笑,“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只知道從那個重五節後,他常常獨自在鏡湖邊用蘆葉吹《雲中君》。”
心頭一顫,腦海中出現寂寞湖邊,那個笑容溫煦的男孩和那曲由他續上的《雲中君》。難道,竟是那次相見,導致了她與二郎今日的勞燕分飛?
不,她絕對不相信!那時他和她頂多說過十句話,而且從此沒再見過,十一歲的他怎麼可能就此記住一個六歲的女孩?而且他後來還成了親,雖然那位渤海妃短命,成親不過兩三年便去世,可他畢竟娶了她,聽說還生了個女兒不是嗎?
心,頓時安定了,她正色道:”那只是個巧合,你別牽強附會!”
“你要這麼說也行。但我有眼睛,有大腦,有耳朵,而且我關心他!”
“別再說了。”燕燕無法忍受
地站起來,“他怎樣不關我的事,我不想聽。”
“如果是從前,那的確不關你的事。”耶律休哥說,“可現在他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二皇子,而是皇帝,是你我的君王!最重要的是,他已經下詔冊封了你,很快就要成爲你的夫君,如此,還不關你的事嗎?”
“唉,他爲什麼非要這樣做?”
燕燕頹然哀嘆,忿忿地走到窗前將頭靠在窗櫺上,無解地問着這幾天反覆出現的問題,“他明知我與二郎自幼婚配,知道我心裡只有二郎,爲何還執意如此?!”
他同情地嘆息,“感情,是無法問爲什麼的。”
她轉過身看着他,眼神空洞而縹緲,”可是我喜歡二郎!”
“人與人之間,不是光憑喜歡就能成就好事。”他的回答冷靜而富有哲理,“你與二郎就算分開仍舊是幸福的,因爲你們一起愛過、笑過、哭過、憧憬過,可皇上自四歲後,便與孤獨恐懼爲伴,沒人聽他哭,陪他笑。他選中你,你爲何不能接受他的美意,忘掉、或者說把二郎藏在心裡,敞開心扉陪伴皇上呢?”
燕燕悲哀地說:”我做不到……”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二郎,如果你做到了,將給他們帶來長久的平安、富貴和尊榮;如果你做不到,則會帶給他們、你、還有皇上毀滅和災難!”
他的分析雖然殘酷,卻是事實,燕燕無言以對。
他繼續說:”皇上雖然孤僻,但溫和善良,有才華,有作爲,而且他獨寵你一人,這從他只選你入宮就能看出,何不利用這點保護好自己和你所愛的人?皇上提供給你的生活,可以非常美好,也可以悲慘無比,那全在你的一念之間哪!”
他的話處處從她的立場出發,的確打動了她,可是想到韓德讓,她仍難以割捨,淒涼地問:”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喜歡卻不得不放棄?”
“有。”他明亮的目光穩穩地看着她,”從與你相熟,我便經歷着。”
燕燕先是一臉困惑,隨即恍然,臉紅了,猛地轉過身去,”你,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他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從你逼我帶你打虎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你。感情沒法控制,但人的行爲是可以控制的。知道你心裡只有二郎,我便選擇做你的朋友;如今皇上喜歡你,那以後我就做你最可信賴的臣子。任何時候有需要,記得找我!”
她沒有回答,直到內心的激動平息後才轉過身來,身後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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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與耶律休哥的一席談,燕燕的心結略微解開了一些。
爲了讓韓德讓好好活着,爲了蕭、韓兩家數千人的性命,那天傍晚,她懷着不服卻不得不認命的心情,被部族大首領和父親用一輛華麗馬車送進了大內,這天距離重五節還剩八十天。
她不得不承認,皇上對她算是寬容的。不僅沒有追究她私逃的罪責,也沒有遷怒蕭家和韓家,對韓德讓,除了禁止他與她單獨見面外,並沒有任何懲罰。
被選出的皇妃,婚前進入大內,除了要學習和掌握皇宮的禮儀習俗及大婚之禮的過程外,主要是爲了讓皇上在婚前瞭解她們,以便在大婚之日冊封衆嬪妃。但這次因皇上只選了一個皇妃,
因此她成了衆人關注的焦點。
進宮第一天,家族相送,百官相迎,場面煞是隆重熱鬧,皇上沒露面,而是由內省使送上一套金銀合制的文房四寶及一件蟠龍紋琥珀頭飾,說是賞賜給貴妃娘娘的。而後十多天,皇上沒來看過她。於是,負責教導她的命婦女官們開始疏懶起來,左右役從常看不到蹤影,就連侍候她的小底們也對她沒了初來時的殷勤。
對此,她懶得理會。學宮規禮儀如同嚼臘;她有手有腳不需要侍候;需跑腿取物自有白玉、石蘭代勞,因此,皇上最好永遠別來,閒雜人等最好離她遠點。
悠哉遊哉又過了幾日,這天清晨才起牀,就聽說今日鏡湖捕獵,燕燕樂了。十多天困守深宮,她早已手癢,忙催促侍女:”那還不快走?”
“娘娘還沒盥洗呢?”端着洗面水的白玉站在她面前。
“麻煩!”匆忙漱口擦臉,又催幫她梳頭的石蘭:”快取弓弩來!”
“已經給娘娘備好了!”石蘭將那把耶律休哥賞她的連弩遞上。
她呵呵一笑,拍拍石蘭嬌嫩的臉,”還是我的蘭姐姐機靈啊!”
“哪有娘娘機靈?”石蘭輕笑:”趕上娘娘十之一二,奴婢就滿足了。”
“那就快走,看看我這機靈鬼,今天能否爲咱弄頓頭鵝宴!”燕燕興奮地說着,率先奔出帳去,白玉石蘭急忙跟着。
因爲馬匹不得帶入宮,她們的坐騎都留在了宮外,此刻只能徒步奔去。等到了鏡湖,那寧靜的湖面早已鬧翻了天。
一羣羣身穿墨綠色宮衣的侍衛和穿黑衣的役從,手持弓箭、連錘、鷹食、刺鵝錐等獵器,每人相距四五步排列在湖邊;另一羣人則在湖對岸擂鼓擊鑼,棲息蘆葦叢中的鵝鴨受驚,成羣地飛起往這邊逃竄,有的才躍起,尚未飛離水面,就被守在湖邊的衛士擊中,就算有振翅高飛的,也被犀利的弓箭和兇猛的海東青追捕。
因爲來遲了,燕燕來不及選擇地點,也來不及觀察四周的情況,雙目注視着天空,舉起手中的連弩便射,一邊移動,一邊大喊:”着!着!着——”
她一發雙擊,幾乎箭無虛發,引來陣陣喝彩歡呼聲,只有石蘭因追不到落下的獵物而急得大叫:”娘娘打下的鵝,全讓那些人撿了便宜!”
燕燕偏頭往湖邊看了看,笑道:”沒關係,給他們吧。”
“謝娘娘賞賜!”有捉到她打下的飛鵝的侍衛高聲說。
她懶得理會,又射落兩隻,可惜石蘭還是慢了一步,她伸手跟白玉要箭。
“娘娘,只剩最後一支了。”白玉遺憾地說。
燕燕低頭看看她腰上的箭囊,真是空了,儘管四周都是士兵,要幾支箭也不是難事,可她還是那個感覺:懶得去要!
“沒事,”她接過白玉手中最後一支箭矢,轉向空中大聲說:“石蘭你可仔細囉,這是你三主兒我的最後一箭,要是撿丟了我的肥鵝,我就把你煮來吃!”
說着,她發出了最後這一箭。
一聲鳴叫,中箭的飛鵝如流矢般墜下消失在附近的蘆葦中。
有了她的“告示”,這次沒人敢再取走她的獵物。
“娘娘,奴婢撿到了!”白衣翠裙的石蘭滿臉歡笑地提着肥鵝走來。
燕燕滿意地將手裡的弓弩交給白玉,”走!去辦我們的頭鵝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