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想溜!走,見陛下去!”
“是……石蘭!”燕燕混沌的腦子因熟悉的聲音而有片刻清醒,她無力地推他,茫然地喊:“白玉……快,扶我起來。”
“我讓白玉出去了。”耶律賢坐起身,順帶將她扶起。
還沒等燕燕坐穩,就見石蘭抓着一個女子跌跌撞撞地進來,白玉像是協助,又像是阻止般地緊跟着她們進來,而令人驚訝的是,那個在石蘭手裡扭動哭喊的女子,竟然是鳶兒!
“胡鬧!你們好大的膽,竟敢鬧到皇后病榻前來!”
耶律賢對此既感震驚,又非常憤怒。何時他耶律賢的寢宮,竟成了宮女侍婢們隨意撒野的地方了?!
正扭在一起的兩個女人經他一喝,頓時安靜下來。鳶兒“撲通”一聲跪下,瞪着含淚的大眼睛驚懼地看着他。
氣頭上的石蘭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當即跪在鳶兒身邊垂頭認錯:“陛下請息怒,奴婢不該如此莽撞!”
“給朕一個息怒的理由!”
“是,奴婢因爲太過生氣,才忘了皇宮的規矩,扯了她來。”
“你氣什麼?”
“適才在外面,見她鬼鬼祟祟地躲在帳後,奴婢就悄悄到她身後,竟然發現她正對着這個東西嘀咕!”石蘭說着,氣又上來,鼓着腮幫子將手裡的東西雙手呈上,“陛下看,就是這東西,原來就是她害皇后娘娘受苦!”
耶律賢接過來一看,頓時滿臉烏青。這是一個比手掌略短,用桐木刻成的木頭人,由頭型身姿看得出是個女人,木人身上刻着字,儘管被有意拆開,但他不會認錯,那正是燕燕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我沒有害娘娘!”鳶兒忽然跳起想奪回木人,“還我寶寶!”
“鳶兒?——你敢!”耶律賢震怒,單臂揮開他,將木人攥在手心置於身後。
“陛下——”鳶兒被他揮開,當即懵了。
皇帝陛下對人一向平淡溫和,對她尤爲親切,可今天竟如此兇狠地吼她推開她,這讓本來腦筋就不大靈光的她既害怕又迷糊,當即傷心委屈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見她如此,耶律賢更煩,厲聲喝止道:“不許哭,否則朕殺了你!”
殺!鳶兒被這個可怕的字眼嚇到,哭聲驟然消失。她面帶懼色地擡起頭望着他,“陛下要殺死奴婢嗎?”
面對這雙烏黑清澈的眸子,耶律賢的胸口像打了一個冰冷的結。
鳶兒,這個不到十歲就到他身邊侍候他的女孩,甜美乖巧的外表,愚鈍純良的心性,是他認爲四婢中最無心機,最真誠無僞的女子,然而今天,竟然是她藏了這個可憎可惡的東西!
想到燕燕所受的罪和險些爲此送命,他正在軟化的心復又變硬。
“膽敢謀害皇后者,朕必殺之!”
鳶兒呆呆地看着他,過了片刻纔像忽然明白過來一般,猛地抱住他的腿,大哭道:“陛下別殺奴婢,奴婢不害皇后娘娘,鳶兒喜歡陛下和皇后娘娘啊……”
“滾開!”
耶律賢將她踢開,對着帷幔喊:“召著帳郎君!”
著帳郎君負責管理因犯罪而被沒籍爲奴的皇室或後宮成員,此刻召他來,其用意非常清楚——抓鳶兒!
“陛下等等!”燕燕自然也清楚這點,忙阻止他。
耶律賢回頭,看到她正在白玉的幫助下吃力地穿衣,忙走過去勸阻她,“你不能起來,快躺下,我這就讓人把她帶走。”
燕燕怕他離開似地忽然
抓着他的胳膊,“不,陛下冷靜點,鳶兒不會害人,也沒有能力刻制這樣的木頭人,陛下該問清楚這木頭人從何而來。”
她的聲音很弱,卻提醒了耶律賢,他在心中暗暗責怪自己:關心則亂,只要涉及到燕燕的安危,他就無法讓自己保持冷靜。
“你說得對,我會問她,你休息吧。”他示意白玉將燕燕安置回牀上,然後轉身對跪在地上的鳶兒和石蘭說:
“皇后需要靜養,這點難道你們也不懂嗎?”
兩人愣住,還沒等回答,就聽他緊接着說:“起來,都跟我到堂上去!”
說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石蘭狠狠地瞪了鳶兒一眼,可鳶兒只顧着哭,沒有看她。
“什麼人啊你?敢做不敢當,就知道哭!”她一把拽住鳶兒的胳膊,粗魯地將她拉起來跟着皇帝陛下走出去。
鳶兒無論體力還是身高都不佔優勢,哪兒是她的對手?又被她弄疼了胳膊,於是哭得更加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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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內,奉旨趕來的著帳郎君安靜地站在內謁使身邊,等候君王發話。同樣站在殿內的還有聞訊而來的太師和正在帳內搜索的惕隱,耶律煌則守在殿外。
耶律賢坐在御座上,一手支着下巴,皺眉看着跪坐在地上嗚嗚大哭的鳶兒,若不是燕燕的提醒迴響在耳邊,他真想讓耶律煌把這個哭鬧不休的傻丫頭扔出皇宮外。虧他往日還對她那麼好,真是條養不家的白眼狼!
他剋制着自己,大臣們按捺着脾氣,可耿直的石蘭忍不住。見鳶兒渾然不顧眼前的皇帝大臣兀自嚎哭,她一指頭重重地點在鳶兒低垂的腦袋上:“嚎什麼?你私藏魅物,詛咒皇后,如此大罪殺你幾回都不爲過,你不知認罪反而像受了天大委屈似地,你有完沒完哪?”
不知是被她那一指頭捅的,還是被她嚴厲的聲音給吼的,鳶兒像開竅了,忽地回頭看看四周,急忙跪直身體,對耶律賢俯身行了個禮,哽咽地說:“求陛下開恩,奴婢真的沒有害皇后娘娘,也不知寶寶是魅物。“
耶律賢腮幫子鼓動,但最終仍剋制地說,“你不必解釋,專心聽朕問話,你要好好回答。”
“陛下不殺奴婢,奴婢定好好回答陛下。”鳶兒抽抽搭搭地說。
“這個木頭人,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鳶兒渴望地看着他手裡的木頭人,“寶寶……”
“這不是寶寶,是害人的巫術!”忍耐突破底線,耶律賢暴喝,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又被她激起。
“呃……寢殿河溝邊撿的。”鳶兒畏縮地說:“那夜他們在那裡挖,奴婢躲着看,天黑看不清,等他們走後,奴婢悄悄過去,在地上撿到寶……”
“你敢再說它是寶寶,朕立刻殺了你!”耶律賢氣得直想把手中的木頭人砸個稀巴爛,扔進火裡燒成灰,最好連同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傻女人一起!
可是,他還是強力忍住了。“他們是誰?”
“差役。”
耶律賢眉峰猛抖,這傻女人真的能把聖人逼瘋!
“朕知道是差役,你難道不認得他們嗎?”
“認得鏌康與蘇罕,另外一個沒認出,天太黑。”
一聽這兩個名字,耶律賢神情一震,與旁邊的大臣們互換了個驚訝的眼色,因爲那兩個人是皇太妃的帳下侍者。
“你會不會看錯?”耶律賢不敢相信這事與皇太妃有關,因而追問她。
鳶兒搖搖頭,“不會,奴婢每次去太妃帳都與他們玩,不會看錯。”
耶律賢對石蘭說:“你小錯不掩大功,起來吧,回去好好侍候皇后。”
“謝陛下!”石蘭行禮,起身離開。
鳶兒見她起身,也跟着站起來,可耶律賢冰冷的目光將她立刻凍回地面,可憐兮兮地問:“陛下,奴婢不可站起嗎?”
“要站,到石頭房去站個夠!”耶律賢冷冷地說。
“陛下開恩,別讓奴婢去那個冷冰冰的地方!”一聽石房子,鳶兒淚水更多了。石頭房是專門關後宮女囚的地方,她不要去那裡。
可是耶律賢不再理她,轉向一邊的耶律休哥,吩咐道:“惕隱立刻帶人將那兩個小底帶去惕隱司,暫時別驚動太妃。”
“陛下放心,臣明白!”休哥領命而去。
之後,他用手裡的木頭人指着鳶兒對著帳郎君說:“把她帶回去關起來,直到她說清楚用這個東西做過什麼再行論罪!”
“陛下饒命!”鳶兒看到著帳郎君招進宮衛時,哭喊着哀求。與此同時,左側傳來燕燕沙啞的聲音:
“請陛下寬恕鳶兒!”
耶律賢倏然轉身,正要拉起鳶兒的著帳郎君也停住的動作。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正從側門走來的皇后。多日未見皇后面的臣子侍衛們,無不驚訝風華絕代的皇后,忽然之間變得如此憔悴和消瘦。
“你不好好休息,跑來這裡做什麼?”見她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被吹走,耶律賢心疼地走下御座迎上她。
“我想知道你怎樣處置鳶兒。”
“快給皇后看座!”他扶着她吩咐左右。
石蘭立刻端來椅子,放在燕燕身後,扶她坐下。
“陛下真要把鳶兒關起來嗎?”甫坐定,她再次追問。看到滿臉淚水,跪在地上嗚咽不止的鳶兒,她心頭很難過。
“這事你別管,交給著帳郎君便是。”耶律賢生硬地說。
“不要這樣……”
“你什麼都別說,這事沒得商議!”他打斷她的話,轉過身走到鳶兒面前,犀利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盯着她,既痛心又失望地說,“枉朕對你一向信任,如此沒心沒肺的女人,留在身邊有何用?只會壞事!”
“陛下……奴婢不敢……”鳶兒淚珠漣漣,泣不成聲。
“陛下千萬別那樣說,鳶兒與常人不同——”燕燕着急地站起來想說服他,卻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娘娘!”
聽到白玉的驚呼,耶律賢急速回身,見她緊閉雙眼,面色煞白,眼眶發暗,當即顧不得什麼帝王尊嚴朝堂禮儀,大步走過去,雙手將她抱起來就往側門走,一邊對看傻了眼的臣子們說:“各自做該做的事情去!”
“放我下來,我沒事,就是有點頭暈。”燕燕閉着眼睛低聲說。
耶律賢將她抱得更緊,責怪道:“你根本不該跑來!”
燕燕沒說話,頭依在他肩窩,儘管她很想幫助鳶兒,可是現在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唯一的希望,是四周的一切不要再旋轉。
“你不要再出去。”回到屋內,他將她放在白玉迅速拉開的被褥裡輕聲說,“現在,對你來說休息最重要,其他的事情等你病好了再說。”
這時,韓匡嗣帶着熬煮好的湯藥來了。
耶律賢當即將皇后交給他照看,又吩咐白玉、石蘭,不許再讓娘娘跑出去,否則她倆都得受懲罰。
而燕燕,已是自顧不暇,無力再爲誰憂慮、抗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