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在溫暖的牀上睡意惺忪地轉動四肢,卻沒有觸碰到整夜依偎着自己的身體。張開眼,滿室明亮,牀上只有她自己。
“賢寧!”她呼喚。
“陛下到西殿去了。”帳帷輕搖,白玉出現在牀邊,手裡抱着一疊衣服,“娘娘醒了,今天看來精神好多了,是不是?”
燕燕的確覺得神清氣爽,卻對她的問題很敏感,面熱熱地問:“每日醒來不都是一個樣兒,幹嘛今天這麼問?”
“因爲這多日來娘娘從未睡得如昨夜這般沉,陛下離去時吩咐奴婢們不得吵醒娘娘,說娘娘需要好好休息!此刻瞧娘娘這臉色,果真好多了。”
她的話讓燕燕想起昨夜只顧着纏綿,竟忘了賢寧身體不好,又車馬勞累地趕回來,更需要好好休息,不由雙頰臉愈加發燙,忙捂着臉問:
“他啥時候走的?”
“午膳後。”
“午膳?”燕燕大吃一驚,“現在已經午時了嗎?”
“娘娘,哪才午時?都未時了。”石蘭跑進來,神氣活現地說。“再過兩個時辰,那些造反謀害娘娘的賊人就要伏法了!”
“噢,都這麼晚了!”她坐起身,吩咐兩個貼身侍女,“石蘭快去準備膳食,我餓了!白玉幫我更衣,吃過飯後,我得去看看陛下究竟會怎麼處置惜瑤。”
石蘭應聲而去,白玉走來拉起牀幔,一邊替她更衣一邊說:“聽月山說喜隱、惜瑤不服,昨夜在石房子裡鬧得厲害,非要見陛下,今晨有不少貴族來爲他們求情,陛下離開就是去會那些貴族了。”
“是嗎?”燕燕隨意地問,心裡則在想,有貴族提罪犯求情並不奇怪,可是賢寧昨夜剛趕回,,就算他從決獄官們的口中知道了案情的經過,也不可能知道得那麼詳細,況且誰知道那些大臣稟報時會不會帶有個人的私心情緒?不管怎樣,他該親耳聽聽她這個當事者的敘述纔對啊!
可是,她轉念又想,這樣也好,她倒要看看他會怎麼處理那個女人。
摸摸隆起的腹部,她悄然道:“寶寶,想要你死的人,母后絕不讓她活!”
在她身邊收拾衣物的白玉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側過臉來,恰好看到她眸中閃過一道極其銳利的冷芒,不由心頭一凜:她的三主兒,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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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宮西殿,是決獄官們斷案行刑之所,申時,與貴族近臣們會過面的耶律賢,在南北院官吏和三父房長老貴族們的簇擁下,來到這裡監判。
“陛下——奴婢總算見到陛下啦!”
才走近,就聽到跪於殿下的一列案犯中有人呼喊。當即,衆人的目光都落倒了雙手被縛於身後的惜瑤身上。
耶律賢沒有停步,也沒有看她,徑直走入大殿坐下。
“陛下,”惜瑤仰頭望着耶律賢急切地說,“奴婢一時糊塗犯了宮規,雖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啊!”
衆人沉默,殿內氣氛肅穆,其中涌動着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流。
“所有證據都證明你所犯之罪罪不容赦,你還敢叫屈?”耶律賢雙目如炬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爲了安撫那些貴族躁亂的心,他根本無意來這裡見這些罪人!
“是的,求陛下聽奴婢說……”
耶律賢打斷她,“還說什麼?狡辯而已!”
“皇后駕到!”
殿外傳來內謁者的聲音,耶律賢起身,見燕燕在白玉石蘭的陪伴下走來,一進大殿先對他跪下行禮。“臣妾未經宣召擅自前來,請陛下恕罪。”
“皇后請起!”他疾步上前扶起她,“朕憐你身體不便,故未曾宣你同往,既然來了就快快坐下,以後此等大禮皇后皆可免之!”
這句話,不啻下了一道詔令。在座衆人再次看到皇后在皇帝心中的確佔據着無人能替代的地位,因此,早先想爲喜隱、惜瑤說情的人都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堅持。
然而,並不是人人都能看清情勢,尤其對於已經絕望的人來說,更是狗急跳牆,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此刻的惜瑤就是一例。
“陛下,她根本不配做皇后!”
看到耶律賢對蕭燕燕深情款款、關懷備至,惜瑤深知自己命懸了,不由孤注一擲,企圖絕處逢生,可是她的公然抗逆只引來耶律賢勃然怒氣。
然而,爲等他發作,剛在他身邊坐好的蕭燕燕語氣平和地開口了。
“這就是你欲害本宮的原因嗎?”她問,眼睛平視着惜瑤,暗自感嘆就算在石頭房裡關了一天一夜,除了面色略嫌憔悴外,這女子依然保持着冷傲的美麗。
惜瑤挺直背脊仰着臉,沒有回答。
燕燕又問:“那你說說看,本宮哪裡不配?”
惜瑤看了眼耶律賢,振振有詞地說:“身爲皇后,理當嚴明端重,風神嫺雅,內治有法,莫幹以私,可你行爲輕佻、言語隨便,且每每插手朝廷事務,連皇上閱讀奏議都得聽你評說;你心胸狹隘,不容後宮,自己不伺候皇帝,還一再阻攔陛下立妃納嬪,如你這般冷漠無情的女人,如果不是吾主慈悲,早該縊斃冷宮!”
她的話讓在場的人個個震驚,連燕燕都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可令所有人詫異的是,耶律賢竟爆出一陣大笑,連最熟悉他的耶律福新和耶律煌都傻了眼。無論是做皇子,還是做皇帝,耶律賢很少笑,更沒有如此大笑過。
然而,就在衆人詫異時,他忽然笑聲一收,一雙鳳目亮如寒星,兩條劍眉聚似峰巒,而他的聲音輕輕柔柔,卻比他發怒時更令人心驚。
“惜瑤啊惜瑤,朕以爲你是聰明人,如今方知你的聰明都被野心和貪念給糟蹋了!你日日生活在朕的身邊,竟不知朕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心胸寬闊得能包容一切錯待她的人;熱情溫柔得能讓冰塊燃燒;剛毅勇敢得能令猛虎退縮;更重要的是,她的美好善良讓朕的日子充滿快樂,這樣的女人成爲朕的皇后,你說,朕能讓她‘縊斃冷宮’嗎?你簡直愚蠢得讓朕厭惡!”
燕燕看着他,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如此完美,她激動得難以自持。可另一個女人則完全陷入了絕望。
“陛下——”
“不必再說了!”
惜瑤的聲音被耶律賢了冷冷地一瞥打斷。他站起身宣召:“亂我
朝邦、毀我後宮者,皆爲叛逆罪,不得寬宥!今日酉時,蕭故、耶律木海斬首;在押參與作案者統統活埋;耶律喜隱褫奪宋王封號,與侍婢惜瑤均按皇后懿旨處置,不得有誤!”
聖旨一出,,決獄官們立刻行動。
從耶律賢開始說話起,蕭燕燕就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神,她沒有想到他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她。
然而,對他的決定同樣震驚的不是隻有皇后一人。
“受那糟心罪,你還不如殺了我!”
在或高或低的哭喊聲中,喜隱忽然跳了起來,聲音如雷地吼叫,但很快就被夷離畢院的行刑官抓住拖了出去。
“陛下,你不能殺我,你保證過的!”
當行刑官忙着對付暴怒的喜隱時,惜瑤從震驚中醒來,猛地起身撲向耶律賢。
耶律賢沒有防到她這一手,一時避閃不及,但他身邊的燕燕一直留意着惜瑤,因此迅速起身站在他身前將迎面撲來的惜瑤推開,可自己被她撞得差點跌倒,被身後的耶律賢一把抱住,衝着被耶律煌控制住的惜瑤怒吼:
“大膽!”
“陛下!”惜瑤哭喊道,“難道陛下忘了,奴婢十六歲生日時,我們在鏡湖邊放燈,你曾經保證會一輩子保護奴婢,爲何今天要殺奴婢?”
然而,耶律賢對她的苦苦哀求彷彿聽而不聞,他俯身看着燕燕,輕聲問:“你還好嗎?”
“臣妾尚好。”燕燕回答,掙脫他的雙臂站直。原來他倆還有過那樣的山盟海誓,這讓她心頭泛酸。她看着他,而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淵,她看不出其中的內涵,卻看出了詢問,但她保持沉默,她不想說什麼,只想看心軟的他會如何對待自己的聖旨,是否最後會放過這個企圖殺死她,殺死他們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女人。
“陛下,求你看在奴婢這麼多年盡心服侍的份上,饒奴婢不死!奴婢保證從今往後不再嫉妒皇后,不再違逆皇后!”惜瑤跪在地上發誓。當死亡真的降臨時,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驕傲。
耶律賢的視線由燕燕臉上轉向跪在面前的人,眼神迅疾轉變,如同燃燒的火焰,隨即一沉,精光閃爍的眼眸歸於平靜,對耶律煌說了一個字:“死!”
“陛下,難道奴婢對陛下的好,陛下全都忘了嗎?”聽到死字,惜瑤發出絕望的哀求,企圖用溫情打動耶律賢。
耶律賢怒視着她,“身爲奴婢,你做你該做的,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害人的主意打到皇后和朕的皇子身上,就憑這一點,朕絕饒不了你!”
惜瑤臉色一變再變,終於變得青白,彷彿蒙上了厚厚的霜,然而轉瞬間蒼白變爲通紅,紅如鮮血,殷殷血色將她美豔的臉噴染得猙獰可怖,甚至染透了眼底。
最後,這雙帶血的眼睛轉向燕燕,不再哀求、不再傷心,只有森然的仇恨。
燕燕冷冷地回看着她,不避不閃,直到行刑官將一條麻袋套在她頭上,將那雙狠絕的眼睛遮蓋。
對其他人的死,她或許會感到不忍,對這個女人她卻絲毫沒有不安,敢對她的孩子動手的人,她絕不留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