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去?”
蕭以恪眼神堅定的點了點頭,手撫着她的肩頭,看着她溫聲道:“二哥既然把你找到了,是一定要把你帶回去的,所以,跟二哥回璃國好不好?”
樓月卿看着蕭以恪,見他一副堅定的模樣,一陣失神,隨即,她緩緩擡手撥開了蕭以恪的手,撐着身子站了起來。
蕭以恪立刻扶着她的手,也隨着站了起來,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樓月卿並未立即說話,而是凝視着一旁沉思片刻,隨即纔看着蕭以恪低聲道:“二哥,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走吧,就當做沒見過我……”
或許以前,她會答應蕭以恪跟她回去,可如今,她已經對那個地方那些人沒了期待,倒也不急着回去,何況,她即將大婚,絕對不可能這個時候離開。
蕭以恪面色一變:“無憂……”
樓月卿苦苦一笑,幽幽自嘲道:“其實這些年我時常在想,我到底是誰啊,是否藏在腦海中的那些過往只是我做的一個夢,是否我其實從來就跟璃國蕭家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什麼要讓我承受這些……”
蕭以恪眉梢一擰,上前兩步,手握着樓月卿的肩頭,看着她一臉悲傷自嘲,心底有些不忍,立刻將她摟在懷中,甚是心疼,低聲道:“是二哥的錯,無憂,是二哥沒有早早地把你找到,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她從一出生,他就對這個妹妹很是喜愛,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他曾說過,會一輩子保護他的無憂,不會讓她被人欺負,更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會讓她永遠無憂無慮,可是他沒有做到,竟然讓她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受盡了人間苦楚……
如果當年他沒有年少氣盛跑去北地去,他就算拼了命也不會讓那些人把她送走,那麼,就不會讓那些人有機會下此毒手,讓她生死不明這麼多年……
聞言,樓月卿立刻輕輕推開了蕭以恪,不贊同的看着他擰眉道:“二哥你說什麼呢?這事與你無關,你又何錯之有?”
“不,無憂……”蕭以恪眼眶微紅,自責的看着她沉聲道:“你不明白,當初如果我人在酆都,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他們把你送走,這些年每每想起,我都悔恨不已,幸好你還活着,否則二哥就算是死也不能原諒自己……”
他現在都能想起,當噩耗傳來的那一刻,他何等絕望,他親眼看着她慢慢長大,從她生下來,便看着她學會翻身,走路,說話,看着她一點點長大,那是他最喜愛的妹妹,她一個不開心他都捨不得,卻纔剛滿六歲便遭此厄運生死不明,人人都說她肯定已經死了,可他從不肯相信,發了瘋似的去找,最後即便是找到了那個人,他也一眼便能看出,那不是他的無憂!
即便是相貌難辨,可是,他一眼便能認出,那不是他看着長大的無憂。
樓月卿聞言,淡淡一笑,緩緩開口:“即便是二哥當年人在酆都,又能如何?湯卉費盡心思籌謀出這一場戲,不惜讓北地十數萬無辜百姓命喪瘟疫也要除掉我,連皇祖母和母妃想盡辦法也阻止不了,所謂天煞孤星禍國殃民,誰容得下我?即便是父……他也保不住我,何況是二哥?”
當時,一場天災人禍,致使十數萬子民無辜喪命,父皇遇刺重傷,皇祖母亦是無故病倒,她又被所謂的得道高僧算出實乃天煞孤星,必回禍國殃民,怕是當時蕭正霖人在酆都,都沒有辦法可以頂着滿朝文武和舉國子民的逼迫保住她,何況是蕭以恪?
所以,蕭以恪的自責,其實根本就是沒有必要的。
蕭以恪聞言,倒是不否認,略帶苦澀道:“你說的不錯,即便是父皇當時在酆都,怕是也沒有辦法……”頓了頓,他忽然定定的看着樓月卿,擰眉問道:“無憂,你恨父皇……對麼?”
樓月卿一愣,並未吭聲,可是身側的手卻下意識的縮了縮,她默認了。
她恨蕭正霖!
恨他沒有把她保護得好好的,恨他識人不清認錯了人,恨他這麼多年瞎眼心盲,更恨他一次次的讓她失望!
蕭以恪蹙了蹙眉,急忙開口:“其實父皇他……”
他剛開口,本想要爲蕭正霖辯解幾句,可是他忽然話一頓,不知爲何,沒有繼續往下說。
樓月卿忽然提着的心,也緩緩放下,她現在根本不想提及那個人,不想從蕭以恪的嘴裡聽到關於他的任何事情。
她怕自己忍不住!
蕭以恪轉了話題:“我還沒問你,你是如何活下來的?聽景舅舅說,他帶人趕到時,不歸崖上面遍地焦屍面目全非,而你卻不知所蹤,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又如何會流落到楚國?”
這些疑問這麼多年他都百思不得其解,當年他和父皇人都在北地,她出事後第三天他才趕回,所以根本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只聽景陽王說,他得到消息帶人趕到時,通往不歸崖的一路上到處都是屍體,不歸崖上更是熊熊焰火,待火滅後便是遍地焦屍,翻遍所有屍體也找不到年幼的她,在不歸崖邊上發現一具女屍,隱約能認出是錦溪姑姑,可是因爲沒有活口,當天發生了什麼根本無人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去了哪裡也無從得知!
後來一年後,湯家人找到長樂,長樂也以失憶而什麼也無法告知,這些事情他們一直心存疑惑,那些殺手也辨不出究竟是什麼人,所以這樁案子十多年來一直是一樁驚天懸案。
這幾日他也一直想不明白,她又如何會成了楚國樓家的女兒,這些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樓月卿聞言,腦海中下意識的想起了那些記憶中慘烈的片段,那些縈繞在心頭十二年揮之不去的噩夢,那天很冷,漫天大雪,慘叫聲不斷響起,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無止境的殺戮……
錦溪姑姑拼死帶着她一路逃,傷痕累累滿身是血,那些保護她的暗衛一個一個的倒在屍堆血泊裡,最後她和錦溪姑姑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這些片段涌上心頭,她心底陡然一驚,退後兩步,身子一軟搖搖欲墜,手緊緊地抓着衣服,面色甚是不安,一陣蒼白……
“無憂!”蕭以恪一驚,立刻上前扶起她,面色擔憂的問道:“無憂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樓月卿的臉色忽然變得異常難看,眼底的那一抹驚慌和絕望異常明顯,更是令他無比擔心。
樓月卿身形一震,這才緩緩回過神來,見他一臉擔心,忙牽強一笑道:“二哥不必擔心,我沒事!”
“可你……”方纔她突然那個樣子,確實是不像沒事的樣子。
她嘴角微扯,牽強笑着道:“只是忽然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錦溪姑姑的死,一時間很難受罷了!等一下就好了……”
這些事情她並不常想起,剛出事那一年她每日都會做噩夢,後來時間久了,加上她拼命忍着,慢慢的就很少去想起了,可是每次想起,她都難以平靜。
當時朝堂大亂民心沸騰,父皇遠在北地,加上傷重無法回來,便傳旨回來讓人先送她去蜀地,派了她的舅舅景陽王和兩千羽林軍和一千暗衛護送她去蜀地,出發兩日後,卻傳來了消息,懷有五個月身孕的舅母忽然小產,大出血命在旦夕,舅舅無奈,因爲事出緊急,便讓護送她的人先帶着她去最近的洛州城,他便急急忙忙的快馬加鞭的回了酆都,可就在他走後不久,他們便遇上了蟄伏的大量殺手,那些殺手是羌族的黑鷹殺手,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高手,所以,保護她的那些人無一活口,那天有多慘烈她至今想起亦覺心驚。
那些人是做好了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除掉她的打算,竟埋伏了大量殺手,饒是護送她的人有三千之多,也一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可想而知,是不會放過她的,所以錦溪姑姑拼死護着她,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撐着最後一口氣,把她推下不歸崖,若是落到那些人手裡,她必死無疑,墜落懸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而她的命,是那些羽林軍和暗衛拼死換下的,所以她每次想起,都難忍悲痛。
聞言,蕭以恪想知道一切真相的心思更堅定了,緊緊握着她的手腕,他抿脣道:“告訴二哥,那天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你……”
究竟多慘烈,纔會讓她想起就這般承受不住?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她這般面目滄桑,她又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聽聞她身體不好,是否就是因爲那件事情?
太多的疑問,幾乎湮沒了他重逢的喜悅,他迫切的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哥!”她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擡眸看着他,眼底盡是刺痛,眼眶微紅,咬着脣畔輕聲道:“過去那麼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別問了好不好?”
她不想說太多,這些事情重提沒有任何意義,不僅讓她自己心裡不痛快,也會讓蕭以恪更加難受,如果他知道他曾經捧在手心拼命寵着疼着,掉一根頭髮都心疼的妹妹經歷了那麼多傷痛,該是何等心疼?
她要的,從來不是至親的心疼,她想讓蕭以恪欣慰,讓他放心,僅此而已。
蕭以恪從她眼底的刺痛,已經能明白了,她一句不想重提,包含了多少心酸苦澀,又囊括了多少悲傷過往,即使她一字不提,他也能隱隱猜到當年她經歷了什麼,只是不想重揭傷疤,更不想讓他難受,所以她選擇了不說。
他的無憂,一直都是打碎了牙往嘴裡吞的性子,哪怕以前年紀小,可是哪裡傷了痛了,若是他不知道,她絕對不會告訴他讓他擔心的,即便是多少次胡鬧受傷,傷得很嚴重血流不止時,所有的人都擔心不已,她也一滴眼淚都沒有,反而笑着說一點也不疼,真的一點也不疼,這就是她。
她不肯說,他終究還是沒有再追問,只是,心底的痛幾乎讓他窒息。
樓月卿見他不再問,便鬆了口氣,隨即嘴角微扯故作輕鬆的轉移了話題:“有件事情我想不通,二哥是什麼時候知道那個人不是我的?”
蕭以恪頓了頓,眸色漸深,想了想,如實回答:“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了!”
樓月卿蹙了蹙眉,第一眼……
這一點,她倒是想不到,她以爲蕭以恪哪怕是知道,也應該是後來慢慢的猜出來了,只是沒想到,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究竟是有多在意,多上心纔會這般輕易辨別真假?連她的父皇都認錯了,二哥卻分辨出來了……
蕭以恪解釋道:“湯卉處心積慮,自然是做到萬無一失,你身上所有的胎記長樂身上也都有,所以沒有人會認爲她是假的,可是你從出生二哥便一直看着你長大,沒有人比二哥更瞭解無憂,又怎會認不出來?”
樓月卿聞言,心下了然,卻也越發感到悲涼,二哥確實是從她出生就陪在她身邊,不會輕易被矇騙不足爲奇,可是爲何蕭正霖卻被如此輕易的矇騙了?
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啊……
心中既是欣喜,又感悲涼……
見樓月卿眼底又是難掩的自嘲和苦澀,蕭以恪忍不住開口:“無憂,父皇他……”
剛一出聲,不知道想起什麼,他聲音一頓,欲言又止之後,便緩緩開口,無奈道:“二哥知道你心裡一定恨父皇,發生了那麼多事,你恨他無可厚非,只是這件事情很複雜,不管如何你都要明白,他只是太在乎你和母后了!”
不管如何,蕭正霖對她的在意和父愛,還有對景媃的不甘和在意,是不可否認的,便是因爲太在意了,纔會讓湯卉抓到機會策劃了這般魚目混珠的驚天陰謀。
樓月卿有些不解的看着蕭以恪:“在乎?”
在乎二字,何以爲解?
蕭以恪凝重的點點頭。
樓月卿見狀,卻諷刺一笑,冷嗤道:“在乎……他的在乎,便是明知道髮妻慘死真相卻任由兇手逍遙法外?他的在乎,便是在乎到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認不出來?”
曾經,她也如此認爲,以爲蕭正霖深愛景媃,所以爲景媃死了後他傷情多年,認爲他疼她,所以把她捧在手心不容許任何人動她分毫,可是這些認知早在這些年化爲烏有,她只知道,他明知道湯家和湯卉害得哥哥出生便失蹤,害得母后難產血崩致死,卻當做不知道任由湯家繼續昌盛,任由湯卉繼續隻手遮天,只知道他眼瞎心盲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認錯,費盡心思不惜一切的去寵愛一個來歷不明的冒牌貨……
這些殘酷的真相,讓她曾經的認知變得天真又可笑!
蕭以恪眸色微沉,看着她不語。
這些話,他沒有反駁不知道是無言反駁,還是不想反駁。
樓月卿的話,確實是事實,只是,卻又不全然……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見樓月卿有些激動,他連忙安撫着她,輕聲道:“好了,既然你不喜歡說他,那我們不說他了,二哥還沒問你,你怎麼會來到楚國?爲何會成爲樓家的女兒?這些總可以讓二哥知曉吧?”
他打聽到,樓家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十一年前被送去了邯州養病,今年四月才被接回來,可是她怎麼會成了樓家的女兒?是冒名頂替還是……
畢竟以前樓家有個女兒並非造假。
樓月卿倒是沒有瞞着這事兒,便緩緩走到一旁坐下,道:“師父跟母親是故友,十一年前真正的樓月卿年幼因病夭折,母親痛失愛女甚是心痛,看着我甚是投緣,加上師父對樓家有恩,便收我爲女讓我頂替她的女兒活了下來,爲了瞞天過海不讓人知道此事,母親便把我送去邯州!”
聞言,蕭以恪瞭然,卻又有些不解:“師父,你師父是什麼人?”
按她這麼說,他便可推測出是她師父救了她?可是她師父是什麼人?
樓月卿莞爾:“二哥也認識她,母后的師妹,當年出事後,是她找到了我,收我爲徒一直照顧我!”
難怪蕭以恪不知道,她沒出事前並沒有拜端木斕曦爲師,只是管端木斕曦叫做姨娘,是被她救了之後才拜師的。
“端木前輩?”是她……那她豈不是一直都知道?怪不得自那件事後她便再也沒有如往常一般去璃宮,去也只是偷偷去……
樓月卿點點頭,輕笑道:“說起來,前幾個月我還見過二哥呢,在姑蘇城城主府的時候,二哥也見過我!”
既然都相認了,這些便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蕭允珂聞言,驀然想起前幾個月他去城主府求見端木斕曦求藥時,城主府裡見過的那個戴着面紗的姑娘,原來……
當時他只聽說城主府裡住進了一個姑娘,那天見到時老城主說那是他的乾女兒,卻沒有聯想到她和端木斕曦的關係,更沒有想到她就是他找了這麼多年的人,尋尋覓覓,原來曾經她就在眼前。
無奈的看着她,忍不住略帶着責備的語氣道:“你呀,當時既然看到二哥,爲何不讓二哥知道?你可知道二哥找你找得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