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卿的身影出現在廣場上的時候,全場皆驚,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然後,目光在她和長樂公主兩人身上來回看,場面頓時一片寂靜。
坐在御前席位上的蕭以恪和蕭允珂蕭以慎幾人,看到樓月卿走進來的那一刻,都紛紛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樓月卿。
雖然方纔已經大致猜到,可是,看到她就這樣出現在宮宴上,仍有些驚詫。
因爲並未做出任何反抗就被帶來了,所以樓月卿未傷絲毫,渾身上下皆無一不妥,只是她的手上,有一條鎖鏈禁錮着兩隻手,不只是她,和她一起的尉遲晟還有莫離冥夙也都一樣,只是比起她的平靜淡然,他們都有些擔憂不忍。
畢竟,他們都懂得,樓月卿的出現,將要面對什麼,璃國又將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宴席上知情的那些人,還有蕭正霖,都面色複雜,目露擔憂的看着緩緩走進宴席的樓月卿。
樓月卿兩隻手都被鎖鏈拷着不能動彈,她的身前身後,都圍着禁軍侍衛,而她,走得很慢,一步步,輕緩而無力,她沒有看向場上的任何人,只是垂着眼簾看着前方的路,然而奇偶便如此,她仍是能感覺到,周邊的氣氛變化之快,寂靜過後,便是一片竊竊私語,她依稀聽見,是在說她和長樂公主。
上高臺階梯的時候,樓月卿彷彿揹負着千斤重擔,一步一步的很吃力,等她站在高臺上的時候,已經好一會兒了。
全場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神色各異,議論紛紛。
樓月卿這才微微擡眸,看着上面龍椅上的蕭正霖,眸色微動,面色卻異常平靜。
上面的人面色都十分複雜,紛紛站了起來,看看她,再看看長樂公主,而長樂公主,則是猛然站起,不可置信的看着樓月卿,臉色白得厲害,身子搖搖欲墜,她最怕的,終究還是來了麼……
蕭正霖則是定定的坐在那裡,看着神情很平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而,坐在他身旁鳳座上的湯卉,卻看得很清楚,他置於膝上的手,緊握成拳。
湯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父女骨肉離散十幾年,如今終於再見到,哪怕這幅樣子這些年來屢見不鮮,可是,手心和手背,終究是不一樣的!
想來,很高興呢,畢竟曾經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失而復得,只是不得不忍着罷了。
他們走上高臺後,除了尉遲晟跪下,樓月卿和莫離冥夙都站着的不動,一旁的禁衛軍統領程召立刻呵斥道:“大膽,陛下面前,還不跪下!”
一聲厲喝,使得樓月卿稍稍回神,然而,她沒有跪下,而是收回目光,轉頭,淡淡的看着程召,目光冷然,猶如深冬的冰窖,沒有絲毫溫度。
程召哪怕是一個武將,歷經沙場,膽量和血性自然是不是一般人可比,可也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竟然不敢再出聲。
樓月卿嘴角微扯,面含一抹譏笑,沒再看程召,而是擡眸,繼續看着上面。
蕭以懷咬了咬牙,看着蕭正霖,揖手恭聲道:“父皇,這便是兒臣方纔抓獲的楚國細作,乃楚國攝政王妃,其暗中潛入酆都,與尉遲晟暗中聯合,恐意圖謀算我大璃江山,方纔兒臣前往圍捕時,尉遲晟正在與她暗中見面,人贓並獲,還請父皇處置!”
蕭以懷話落,湯丞相立即道:“陛下,由此可見,尉遲晟乃楚國安插在我朝的人,尉遲晟有負陛下信任,通敵叛國,其罪當誅,然尉遲晟入朝爲官短短數年步步高昇,位及右相,怕是有同黨,還請陛下下旨,凡與之相關者,當徹查!”
這話雖未點名,但是含沙射影,指的便是景陽王府。
誰都知道,尉遲晟在朝數年步步高昇,走到今日這個位置,除了他自身能力之外,便是景陽王府的提拔和支持,而尉遲晟的妻子,又是景陽王府的明月郡主,若是尉遲晟通敵叛國,景陽王府豈能置身事外?
在場之人紛紛看向景陽王府的席位上,然而,景陽王面色平靜,似乎並不擔心,也無懼湯丞相的這個指控。
之後,那些剛纔附和湯丞相的官員也道:“還請陛下下旨徹查,凡通敵叛國者,無論是誰,當誅!”
又一個附議:“請陛下下旨,徹查此事,也好肅清朝堂!”
若把這通敵叛國的罪名安在景陽王府頭上,哪怕陛下再如何偏袒,怕也保不住景陽王府。
剛纔那些附議湯丞相的官員,無不附議跪求蕭正霖徹查。
蕭正霖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們片刻,並未理會,而是看着跪在高臺上的尉遲晟,淡淡的問:“尉遲晟,你可有話說?”
尉遲晟跪在那裡,聞聲,立刻語氣鏗鏘的道:“還請陛下明鑑,微臣自進京趕考入朝爲官以來,兢兢業業,從未做過任何不利於璃國的事情,更從未有負陛下信任,通敵叛國之說,實屬欲加之罪!”
蕭以懷聞言,立刻臉色陰沉的回頭看着尉遲晟,厲聲道:“放肆,尉遲晟,你這是在說本宮污衊與你?你身爲右相,與楚國攝政王妃私下見面勾結,按照你的屬下所供,你之前數次吩咐他傳送消息往楚國,如今人贓並獲罪證確鑿,你還敢抵賴,你當本宮和父皇是傻子麼?”
蕭以懷聲音剛落,上面就傳來蕭正霖蘊含着不悅的聲音:“太子!”
蕭以懷恍然一驚,忙回過頭去,朝着蕭正霖,規規矩矩的低着頭。
蕭正霖淡淡的道:“既然尉遲晟否認,那便需要再行審查,此事容後再議,恪兒……”他轉頭看着皇子親王席位上的蕭以恪。
蕭以恪立刻站起來,揖手應聲:“兒臣在!”
蕭正霖沉聲道:“此事交由你來辦,把尉遲晟關入大牢,待壽宴之後徹查清楚,再行定奪,把人帶下去吧!”
蕭以恪立刻領命:“兒臣遵旨!”
言罷,蕭以慎立刻走出席位,就打算將樓月卿和尉遲晟等人一併帶走。
蕭正霖的意思,他豈會不明白?先把人帶下去,什麼事情都壽宴結束後從長計議。
蕭以懷臉色微變,這不是要把處置大權交給蕭以恪?明明是他的功勞……
他急忙開口:“父皇……”
剛一出聲,湯卉忽然開口:“陛下,那這位楚國的攝政王妃,該如何處置?難不成也一併關入大牢麼?”
湯卉的話一出,衆人這才驚覺,對啊,這位楚國攝政王妃該如何處置,畢竟是楚國的攝政王妃,自然是不能隨意處置的,否則必然引起兩國大戰,可是,也不能不處置,且,她也長樂公主長得那麼像,這又是怎麼回事?在場的皇親國戚官員女眷無一不疑惑。
蕭以恪等人皆面色一變,看着湯卉的眼神,都有些怒意,而蕭正霖則是蹙了蹙眉,看着湯卉淡淡的說:“此乃朝政大事,皇后莫要插手爲好!”
湯卉淡笑:“朝政大事,臣妾自然是不敢插手,只是今日乃陛下壽宴,雖然未曾邀請鄰國派遣使臣前來同賀,可既然攝政王妃人都來了,不如讓她列席同賀,也好一同慶祝陛下大壽,如何?”
蕭正霖冷然拒絕:“不必如此麻煩!”言罷,轉頭看着下面站在那裡一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是臉色平靜的厲害的樓月卿,他沉默片刻,纔看着蕭以恪,淡淡的說:“恪兒,把人帶下去,你知道該怎麼辦!”
蕭以恪立刻領命:“兒臣遵旨!”
說完,立刻走出往高臺走去,可是,還沒走上去,上面傳來咔嚓一聲,那是鐵鏈斷裂的聲音。
衆人紛紛看去,只見方纔還被鎖鏈禁錮着雙手的樓月卿,手上空空如也,而那根鎖鏈,碎成幾段灑落在她的腳邊……
看到這一幕,衆人紛紛大驚。
在她旁邊的蕭以懷面色一驚,而程召立刻拔出腰間的劍指着樓月卿,那幾個侍衛也紛紛劍指着她,程召厲喝道:“你做什麼?”
樓月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程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立刻道:“還不趕緊把她拿下!”
那幾個圍着她的侍衛聞言,立刻就撲過去打算扣住她,樓月卿內力一震,竟把這幾個人都震飛出去,全部掉落在高臺下。
“啊!”的幾聲慘叫傳來。
動靜一出,全場立刻一陣騷動,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那些沒見過大風浪的閨閣嬌女皆驚恐叫喚着。
因爲都站在高臺上,樓月卿又沒有顧及,所以蕭以懷和程召都紛紛被震退幾步,程召回過神來,立刻揚劍就砍向樓月卿,樓月卿眸色一眯,一個反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了程召的劍,動作快的令在場之人大多都看不清她是怎麼做到的,反映過來時,樓月卿已經站在程召後面,並且手持長劍抵着程召的喉間,眸色一片凜然,隨後,不做任何猶豫,長劍一劃,當即割破了程召的脖子,鮮血涌出,當即斷氣。
隨後,程召的屍體緩緩癱倒在地,那雙眸子瞪得老大,看着十分嚇人。
周邊的宴席上,頓時傳來一陣驚恐的叫聲:“啊……”
“殺人啦!”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樓月卿,就連蕭正霖,也有些難以置信,完全沒想到她會弄出這樣的動靜。
“護駕!”一聲驚呼,守衛宮宴的羽林軍立刻從各個方向趕來,一部分護在御前,一部分圍住了高臺,都警惕的看着臺上的她。
樓月卿淡淡的看了一眼腳邊的屍體,神色清冷,沒有任何情緒,片刻,她擡眸,看向不遠處的蕭以懷,眯了眯眼,提着長劍走向他。
蕭以懷驚魂未定,見樓月卿靠近,以爲她想對他不利,立刻退後幾步,對高臺下的羽林軍吩咐道:“還不快將她拿下!”
說完,他猶如老鼠見了貓般,趔趔趄趄的就想要走下高臺,因爲走得慌亂,剛走到樓梯那裡,他就摔了一跤,哎喲了一聲,翻滾下去,滾了幾步階梯,勉勉強強停下趴着了,他忙站起來,慌慌張張的下了高臺。
然而,就在他腳剛着地,一把利劍騰空而來,在他的脖子旁邊穿過,穩穩的紮在了地上,入地三分。
“啊!”脖子便一陣刺痛傳來,蕭以懷重心不穩摔在地上,極其狼狽,他痛呼一聲,立刻伸手捂着耳朵下方,摸到了一絲黏膩,隱隱血腥味撲鼻而來。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蕭以懷,頓時臉色煞白。
在場之人,無不驚魂未定,除了上面那些個身份尊貴的人,那些官宦家眷都紛紛尖叫不已,驚恐大叫。
蕭正霖也忍不住緩緩站起來,看着樓月卿,神色難辨。
就連湯卉,也都忍不住眯了眯眼,意味深長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小丫頭長大了,果然是厲害了不少啊……
其餘人亦是訥訥的看着她,沒有一人出聲,連周圍的侍衛也沒有任何反應。
湯丞相反應過來,立刻厲聲吩咐道:“還不快將此人拿下!”
此聲一出,那些侍衛紛紛回神,跳上高臺,揚劍砍向樓月卿。
樓月卿沒有任何抵抗的意思,而她後面的莫離和冥夙都已經在剛纔的事情發生時掙開了手上的禁錮,見狀,立刻上前打算護住樓月卿。
然而,還沒打起來,蕭以恪的聲音響起:“住手!”
侍衛們紛紛停下,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蕭以恪,只見他匆匆走上高臺,然後疾步走到樓月卿面前。
見狀,旁邊侍衛大驚,忙提醒:“殿下小心!”
蕭以恪不理會,擰眉看着樓月卿,開口,聲音很低,只有樓月卿和臺上的人聽得到。
“無憂,你要做什麼?”
樓月卿擡眸看着蕭以恪,嘴角微扯,淡淡一笑,然而她什麼也沒說,繞過蕭以恪,走向前方。
那些侍衛都拿着劍指着她圍在周圍,見她提步,紛紛退後,不過,沒有人敢無令擅自行動。
剛擦肩而過走了兩步,蕭以恪忽然兩步走來,拉住了樓月卿的手腕,樓月卿頓足,轉頭看着他。
蕭以恪低聲道:“無憂,不要亂來!”
樓月卿淡淡一笑,沒有說話,伸手拂開了蕭以恪的手,然後一言不發的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皆疑惑不已,議論紛紛,形色各異,樓月卿長着這樣一張臉,本就令大家疑惑,如今瑾王殿下這般態度,大家自然都看得出來,事情不簡單。
只是,究竟怎麼回事,那就不知道了。
樓月卿走到高臺的邊上,站在那裡,仰頭看着上面,目光在上面那些人的臉上意義掃過,看到那些不知情者的不解和震驚,還有其他人的擔憂和愕然,看到長樂公主面如死灰的樣子,看到湯卉平靜的神情中暗含着的一絲淡然笑意,最後,停頓在蕭正霖身上。
她一陣恍惚,腦海中,幼時的記憶不斷涌現,記憶中,那個疼她寵她把她捧在手心的父親,對比眼前的這個父親,終究不復以往,他老了,也沒了記憶中的溫厚慈愛,可即便如此,時隔十四年,如今見到,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語不發,甚至目不轉睛的看着上面,周圍的人都不知所以的看着她,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接下來,她做了一個令在場之人都大驚失色的動作。
只見她收回目光,微微掀起衣裙,雙膝緩緩曲下,朝上位跪着,然後,看着蕭正霖,動了動脣,聲音緩慢清冷,緩緩響起。
“兒臣……蕭璃玥,恭請父皇聖安!”
她雙眸微紅,聲音有些哽咽,雙手交疊,緩緩伏在地上。
然而,她的聲音,她的這一句話剛落下,在整個宴席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摒着呼吸,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臺上正在行叩拜大禮的女子,他們剛纔,聽到了什麼?
……
樓月卿活了二十年,不是沒有踏足過天牢,可是,卻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也會被關在牢房裡。
她如今所在的位置,是酆都的大理寺天牢,而現在這座牢房,就關着她一個人,牢房內除了她沒有任何人,牢房外面守衛着大量羽林軍,暗中還有很多黑龍盾的人隱藏在各處看着。
她已經被關進來兩個時辰了,而尉遲晟和莫離還有冥夙都被帶走關在別的地方,不過,她並不擔心,她知道,他們都不會有事。
只是,她現在覺得特別諷刺,她的父親,竟然親自下旨,將她關在這裡,什麼也沒說,就只是吩咐羽林軍的統領周定將她關押在此,令周定和黑龍盾統領蒙軼一同守着這裡,沒有他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出。
即使她看不到外面,可是,也能感覺到外面有很多人守着,層層把守,比皇宮大內的守衛還要森嚴。
其實,若她想走,外面那些守衛攔不住她,可是,她不想就這樣離開。
她不知道,她的父皇對於她是什麼樣的態度,也不知道她的歸來會給璃國到來什麼樣的影響,可是,她不想再繼續忍着,她的家,她的國,她爲何不能正大光明的迴歸?
既然選擇了,她便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