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蘊從巷子裡衝出去的時候性子太急,旋即撞上一架轎子,戳得他脊椎骨劇痛。
江重雪看到那轎子被陸蘊撞得落地,轎子是上好的紅呢軟轎,墜了流蘇瓔珞。
四個轎伕並了兩行隨從都圍上去問轎子裡的主人是否安好。
要說是陸蘊先衝出去撞到了人家,是他理虧在前,可他才受了氣,沒好臉色,被對方的隨從罵了一句:“怎麼走路的,沒長眼睛嗎?”就已經把他的火氣挑到了頭頂心。
他漲着白皙的麪皮嚷道:“我沒長眼睛,難道你長眼睛了嗎?我還沒跟你算撞疼我的賬,你還敢算到我頭上來?你們是哪門哪派的,報上名來,莫說我青城派欺負了你。”
江重雪覺得,他要是青城派的掌門,第一個就把這小兔崽子給清理門戶了,免得他出去一遇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自報家門,沒的給門派丟人現眼。
紅呢軟轎裡傳出一聲笑,聽聲音是個女子,繡了繁花的簾子隨風起伏,攪得裡面的美人面模模糊糊。
“聽說青城派弟子男的俊俏女的漂亮,不知是不是真的。”這女子朱脣輕笑,聲音不大,但脆生生的,如鶯歌清啼,爽利得很。
“不過有一樣是真的,就是脾氣跟牛似的,橫衝直撞犟得很,今日一見,果然是隻不同凡響的……牛。”
武林同道齊聲竊笑,一路同行青城派做事趾高氣昂,若非看在柳長煙面上,他們早就發作了。
一隻素手挑開了車簾,脂粉施得完美,活脫脫的一個大美人,笑道:“果然是隻長得不錯的牛,罷了,今日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馬,”擡頭看到酒樓的招牌,樓裡的夥計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喚她一聲宮主。
她道:“大半年未來,極是想念你家的醉清風,快與我打一盅,我好去與哥舒對飲。”
她提到哥舒似情,必與哥舒似情同道。
陸蘊罵聲邪魔外道,提劍上前,被隨從擋了回來,他大怒之下揮劍就刺。
柳長煙趕來,一句“切莫動手,有話好說。”還止講到一半,一把刀貼着他的面頰劃過,他只好還手。
柳長煙都動手了,其他青城派的弟子看到自家人被辱,當然不會坐視不管,轉眼幾人已打得不可開交。
江重雪遠遠地靠着,正好身邊有個賣包子的,彈了一文錢進老闆手裡,老闆給他送上了一個熱乎乎的肉包子,他啃着包子沒去關注戰局,只看那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和那夥計還在不慌不忙地說話,夥計額頭冒汗,江重雪看他對付滿堂江湖人時都安之若素,面對這女子卻惶惶恐恐。
“今日的醉清風都賣光了,宮主要喝,接下來的三天,我全預留給宮主。”
這女子眉眼生得利落,美得鋒利,“要我說,你家的規矩實在該改改,什麼一天只賣三壺,存心吊人的胃口。”
夥計暗自叫苦,怎麼這尊瘟美人來的這麼不是時候,早知道便是殺了他也不把酒賣給方纔那位小哥了,“我家的醉清風都是用極好的穀物釀出來的,每釀不過一小缸,都是算好了分量分批賣的,宮主不要難爲我。”
她把眉挑的老高,作勢把簾子放下,“你們這些人,缺管教,我要去跟哥舒好好說道說道。”
夥計忙把她攔住了,走到樓裡沽了滿滿三壺醉清風給她,心痛得眼淚都要滴出來。
這美人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今天若不給她,她必會想了法子的來取。幾年前她來求醉城時討要醉清風,他那時脾氣硬,還真沒給她,結果那天晚上她就夥同城主一起跑到酒樓來偷喝掉了一大缸醉清風。
一缸,一缸啊!讓人痛心疾首!最讓人痛心疾首的,就是他們喝完就跑,沒給銀子!
“這位姑娘,還請叫你的人罷手吧,我們有話好說,不要打了。”一個人影掠到面前,帶過來一陣風,她看清了他的面貌,比方纔那個衝撞了她的男子順眼的多,笑了笑,“既然有話好說,你要說什麼,說吧。”
“姑娘……”
“奴家姓陳,若是你的話,可喚我秀秀。”
柳長煙微微變色,周圍一圈人都愕然停手。江重雪的包子咬到一半,隨之擡頭。
陳秀秀這三個字也許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沒有聽過,但任何一個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該聽過碧水宮宮主陳妖,陳秀秀即是陳妖的本名。
不過歷來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提及她都喜歡一口一個妖女的叫,叫到後來叫慣了,陳妖這名字不脛而走,反而比陳秀秀更加聞名天下。
當事人也不覺得什麼,樂得領受。
碧水宮位居江北,四年前楚墨白渡江與江北各派大戰,唯獨碧水宮與求醉城未受牽連,傳言碧水宮外陷阱重重,光是進去就不知折了多少人馬,即便是楚墨白也沒法完全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只能鎩羽而歸。
據說碧水宮陳妖使的一手好掌法,江重雪看到她的手指根根緊實,是練掌的手。
柳長煙一剎驚愕:“陳姑娘高擡貴手,我叫陸兄弟給姑娘道個歉,就此解了恩怨,可好?”
陳妖覺得有趣,笑起來的時候兩頰酒窩很深,“你打傷了我的人,卻只讓你的朋友與我道個歉就想算了,是不是太便宜了點?”
沒想到陸蘊聽到柳長煙的話,非要給他拆臺,“柳大俠,這種妖女見一個殺一個,何必與她說好話!要我給妖女道歉,不如直接殺了我!”
幾個青城派的同門師兄弟都暗罵了幾聲蠢貨,江重雪把最後一口包子嚥下,心想,這四年來陸蘊的智商跌的嚴重,這小子腦袋裡原本就沒多少東西現如今是更少了,再過四年恐怕就要一點不剩了。
陳妖笑吟吟地說:“我這個妖女可是擔不起名門子弟給我道歉,小心折了我的福。”
她旋風般的從轎子裡盪出來,披了朝陽五福的錦衣,燦爛若霞,耳墜子上的珊瑚玉熠熠發光。
她向腰後一摸,“接的了我十招,我就放過這臭小子,不然的話,我就先殺了這小子,改日再去滅了青城派滿門。”
風迅疾一刮,她雙手突然就多了一副銀色手套,陽光下甚是刺眼。
這手套極爲特別,是軟鐵製成,明晃晃的。
她戴上手套後,手掌如魚滑出,柳長煙即刻旋身,掌風緊接着襲上柳長煙面頰。
這掌法極快,彷彿她的手成了精,每一下都取對手要害。
柳長煙揮舞長劍,劍氣清嘯,行雲流水。
他劍招舒展靈動,如一個大師執筆落墨分花拂柳,畫就一副青天白日黃泥高土錦繡山河。
這劍法很是大氣,每次陳妖的手掌纏上劍刃,都被他手腕一轉就滑落了去。
周圍人看出門道,這是小樓的獨門武功“潑墨九劍”,柳長煙使來很有小樓清雅雋秀的風骨。
柳長煙雖是天玄門的少主,但他的武功實際出自小樓。
小樓與天玄門向來關係最好,柳長煙七歲便被柳明軒送去小樓習武讀書,希望他能養成清正端雅的性子。
照理說小樓只教本門弟子武功,但上任掌門慕秋華看在柳長煙資質上佳,破例收了柳長煙,其後柳長煙還與楚墨白一起被慕秋華收爲關門弟子。
但江重雪卻更在意陳妖的這套掌法,很像當年岳陽哥舒府的武功。
哥舒府以掌法聞名,哥舒輕眉的屍身就是用哥舒府最出名的化雪手封存。
他暗自思忖,這麼看來陳妖與哥舒似情原來有私交。江重雪始料未及,沒想到碧水宮和求醉城都與當年的哥舒府有關。
他出神想着,忽聽前方柳長煙傳來一句:“十招已過,姑娘請罷手。”
陳妖笑道:“妖女怎麼會守信?”
柳長煙皺了皺眉,陳妖一隻手從他面前拂過,柳長煙順勢轉身,同時握住了她帶着軟鐵手套的手。
陳妖驚訝道:“你怎麼能握住我的手?”
她的語氣就好像柳長煙要佔她的便宜,她微微偏頭,笑眯眯地道:“我這手套有毒,你說你,怎麼能握住我的手?”
柳長煙赫然翻開手掌,掌心幾道黑線浸透了皮膚順着經脈開始運行。
這妖女!
陳妖這手套上的毒還是哥舒似情親手炮製,沾上皮膚即潰爛,要是沾了血,三炷香之內定然死相慘絕。
柳長煙下意識運功逼毒,但卻催發了這毒更快地在經脈中行走。
陳妖慢吞吞地補充:“我這手套上的毒有些奇特,你可別運功,不然毒走得更快。”
柳長煙:“……”
這妖女說話慢半拍,是故意的。
柳長煙強撐着提起劍,眼睛卻因爲毒素一陣暈眩。
陳妖嬌笑一聲,回到轎子裡把簾子一放,在她一聲利落的“起轎”裡,轎子竟憑空往上升起。
四個轎伕輕功底子不弱,竟在半空中駕起這轎子,從衆人的頭頂飛了過去。
江重雪擡頭看那轎子時發現天邊夕陽快要落盡,他瞬間凝眉。
不好,忘了時辰。他趕緊撇下了這裡的騷亂,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