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明國十幾日來,到處歡歌笑語,百姓臉上笑容明顯多了,個個對“孽星”被服拍手稱快,個個更加仰慕“神女”,甚至將收復“孽星”的功勞都歸功於“神女”神威大顯。東明國乃至全天下一派和樂。
東明國京城正中,除了皇城,還有一個祭祀臺,祭祀臺佔地廣袤,平日只用作東明國祭拜天地保佑風調雨順,如今祭祀臺重新修葺一番,未的就是明日的四國祭祀。
其餘三國君主相繼到來,所過之處皆受到東明國百姓的熱烈歡迎,畢竟他們的到來,是爲了見證“孽星”隕世的。
只是,在這一片歡笑當中,仍舊有幾個人滿臉愁眉不展,東凌破是一個,十幾日來他不斷的詢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又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沒有錯,他爲的是全天下的百姓,直到三國君主到來,直到祭祀臺修葺完整,他才終於發現,他,已沒有了退路。
胡翌是一個,他天天走到窗前,看着那一身白衣的沉夕對着窗前飄落枯葉的樺樹哀嘆,看着她愁眉不展,看着她偶爾淡然的對他笑,他越來越不想放開她,可是,心中的責任始終佔了上風。
東弧破傷好了,以一種奇蹟般的速度,聽到沉夕便是“孽星”,聽到沉夕被囚禁,他瘋了一樣衝進御書房,最後只得灰頭灰臉的走了出來,百官證實,那“神蹟”最終說服了他,沉夕說的對,他和皇兄一樣,始終放不下東明國的百姓。
東香情天天發脾氣,允情殿幾乎被拆了一半,一套又一套的傢俱換掉,一件又一件的裝飾品換掉,自沉夕消失的那天起,她就沒有安靜過,可是,她終究失去了她的沉夕姐姐。
西若輕是一個,他從看到西雪國宮殿內出現的“神蹟”起,便纏着父皇要求一同來東明國參加祭祀,他從始至終都不相信,那個淡然清冷的塵塵就是“孽星”,因爲他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她愛他的那一刻。
柳瑗也算是一個,她不傻,那個幫自己的黑衣人和沉夕,何其的相似,聽到沉夕就是“孽星”,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弄錯了,想去求東凌破,可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立場。沉夕是皇上的心上人,皇上都忍心以四國祭祀之禮處置,她去了,又有什麼用。
此時最高興的,恐怕就是餘香醒了,一切都是她的計劃,而她的計劃,也沒有落空,她終於除去了那個三番四次阻礙她的人,沒有了她,東弧破是她的,東明國是她的,甚至天下,也將是她的。接下來的,就是她更爲重要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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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
胡翌走後,沉夕正躺在牀上午睡,卻被門外突然響起的爭吵聲吵醒。睜開惺忪的睡眼,沉夕站起身子從那窗外看過去。
“吳將軍請恕罪,這個院子不是屬下不讓您進,而是除了國師外,誰都進步了這個院子啊”
“滾開,既然本將軍進步去,就把院門打開,院門你總打的開吧”
“能,能,可是,沒有國師的命令,屬下實在不敢隨意…畢竟那裡面關的可是‘孽星’…”
“閉嘴,她不是‘孽星’,沉夕怎麼可能是‘孽星’”
沉夕站在窗前靜靜的聽着,一直面無表情,直到聽到這句話,她才現出些錯愕來,沒想到,相處許久的人,都不信她,這個只認識一月有餘,相處也並不多的人,卻相信了她。
呵呵,真是諷刺。
“將軍,您別爲難屬下,屬下實在是…”
“讓開,本將軍今天一定要見到沉夕”
“把院門打開”
胡翌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那侍衛便領命將院子的大門打了開來。
院門一開,吳樂清頓時便看到了站在窗前,依舊一身白衣,帶着些許清亮卻染了滿室光輝的女子。
“夕…沉夕…”他怔怔的看着她,緩緩叫出聲。
沉夕也同樣的看着吳樂清,卸了盔甲,穿着一身休閒的長袍,他依舊沒有俊逸的面龐,可是她此時卻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種魅力。
兩個人四眸相對,一眼卻勝似萬年。
久久沒有話語,只是看着,彷彿就訴盡了千言萬語一般。
許久,還是沉夕打破了沉默,淡然的臉龐現出一絲笑,滿足的笑,“吳將軍近來可好?”
那輕鬆的語氣,就彷彿在街上遇見打着招呼一般。
吳樂清倒是急了,“你怎麼還如此輕鬆,你怎麼還能笑的出來,他們要燒死你,要燒死你啊,什麼‘孽星’,什麼禍害蒼生,我不信,我不信——”
“你不信又如何,天下千萬百姓信了,四國君主信了,就連國師大人,也信了,我一人之力,能同全天下對抗嗎?燒死我便燒死我吧,既然無法反抗,爲何不珍惜這最後一天的時光,能讓我在最後一天看到你,我也知足了”,沉夕看着吳樂清,突然的笑的溫柔,一臉的含情脈脈,看着他,就彷彿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吳樂清身子倏的一怔,“你,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想求將軍一件事而已”
“你說”
“明日,若有意外,請將軍助我,不是要你起兵救我,而是…”,沉夕給他一個“你知道”的眼神,“而是,若我自己渡不過,請將軍助我”。
吳樂清不說話,只是怔怔的看着沉夕,彷彿在思索她方纔的眼神,又彷彿在思考她的話。
“好”,單單一個字,冷冷的,卻溫柔無比。
沉夕對着他又笑了,笑的很溫柔,很含情。
師傅,徒兒的情劫,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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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臺經過修葺,專門是爲這次四國祭祀準備的,祭祀臺位於祭祀場的中間,十多級臺階上是由兩塊大的黑鐵組成的縛綁架,如今那祭祀臺上,更是貼滿圖形不一的黃符,據說是各國有名道士和尚送來的鎮妖符。
祭祀臺周圍,是一個半封閉的圓形,類似看臺的地方。那裡分四個區域,分別是爲四國君主及其隨從臣子準備的地方,這看臺略高於祭祀臺,大有天子俯視之意。
開放的地方,是用於百姓觀禮的地方,如此天下盛世,百姓自然也蜂擁而至。
一頂轎子從國師府擡出,胡翌立於馬上,走在轎前,卻蹙着眉頭時不時回頭看一下身後的轎子。轎子兩邊是兩行帶刀侍衛,看他們的裝扮,明顯就是御林軍。
能煩國師開路,御林軍押送的,就只有“孽星”了。
一出國師府,轎子便上了大街,街上的百姓紛紛避於兩側,轎子漸進,百姓指指點點不絕於耳,甚至有些百姓,已經對着轎子罵了起來。
“‘孽星’禍害人間,燒死活該”
“前幾日怪異現象頻出,就是這‘孽星’造的孽啊”
“說不定最近乾旱不下雨也是因爲這‘孽星’”
“真是禍害啊,燒死她,燒死她”
“燒死她,燒死她…”
街道兩旁立時響起震天的憤怒喊聲,不知是誰先將手中的蔬菜扔向了轎子,百姓們便一個接一個的將手中的物品紛紛扔出。
“住手,你們住手”,胡翌難看了臉色,朝着百姓大喊,可是紛亂的百姓哪裡聽得進去,胡翌只得吩咐轎伕和御林軍加快腳步。
轎內的沉夕閉目養神,郊外的騷亂她絲毫不予理會,畢竟,他們都是些無知的百姓罷了。
轎外的胡翌心思翻轉千回,甚至有了退縮的念頭,身後的轎內,是他平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動心的人,可是,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遭受如此侮辱,他卻無能爲力,更悲哀的是,他竟是親自將她送上死路的人。
路很短,出了國師府沒有多久便到了祭祀臺,胡翌猶豫了片刻,翻身下馬走到轎前。
“夕兒,我們到了”
沉夕掀開轎簾,看着那個站在光輝下,一身白衣,乾淨而純然的男子。
“胡翌,謝謝你”
胡翌呆楞之間,已有幾人上前,將毫不反抗的沉夕拉出,渾身纏滿繩索,綁在了那高立的祭祀臺上。
四國君主相繼到來,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均不由自主俯視祭祀臺上那個一身白衣,帶着淡然笑容的女子。
如此的傲然,又如此的淡然,誰會相信她就是“孽星”。
“塵塵”,西若輕忍不住喚出聲,可是聲音不大,似乎帶着難以訴說的隱忍,他身前的西雪國主轉過頭狠狠的瞪視一眼,西若輕便乖乖噤聲,可是仍舊死死的看着沉夕。
東凌破和東弧破還有醒妃相偕而來,東凌破徑自坐上正座,兩邊分別是東弧破和醒妃。
從一進來,他就看到了祭祀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十多日不見,她竟然瘦了許多,可是她脣角仍舊帶着諷刺一般的笑,似是在諷刺他的拋棄,他的無情,可是有什麼辦法,他是東明國君,身負數千萬的百姓,他不得不如此做。
東弧破視線同樣沒有離開那個人影,十多日來他偷偷的去看過她,沒有預想的苦澀,她似乎很坦然,可是就是這樣的坦然,讓他的心更加的疼痛,到了這個時候,她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可知他有多後悔,卻又有多無奈。
餘香醒自然是看着沉夕笑的得意,離她的計劃只有一步之遙,沉夕一死,整個東明國甚至整個天下都是她的了。
祭祀場內也涌入了大量的百姓,他們個個臉上帶着期盼和喜悅,對綁在祭祀臺上的沉夕拍手稱快。
先是禮部官員一番冗長的祭祀,祭祀完畢之後,那官員終於將目光轉向沉夕。
“‘孽星’現世,禍及天下蒼生,今以我東明國國君之名,以三國國君見證,以天下百姓爲名,誅妖顏,除孽星”
沉夕站在祭祀臺上,雙手被縛,身子也被緊緊的綁在黑鐵之上,秋風蕭瑟,吹起白色裙襬盪漾,黑髮亂飛,擋住那張絕倫清冷的面龐,擋住了醜惡佈滿骯髒的世界。
人心不古,四國君主不辯是非,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誅妖顏,除孽星?
他們看不見嗎?真正的妖顏孽星正笑的一臉得意,真正的妖顏孽星,他們卻當作救世“神女”來虔誠參拜。
“吉時到,請天火…”
激越高昂的喊聲響徹祭祀場,祭祀官員的站在主持祭祀的臺上,朝着餘香醒的方向跪拜了下去。
“請神女賜下天火”
“請神女賜下天火…”
百姓羣臣齊齊跪下,面面虔誠之色。
餘香醒滿目含笑,優雅的從座位上起身,款款而來,帶着莊重而美麗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近取火的神壇。
神壇前,三日沐浴的祭祀之人早已準備好火摺子,餘香醒走來,那人便恭敬的將火摺子遞上,另外一人拿過一支羽箭。
餘香醒輕擡雙手,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高雅大方,帶着高傲神色,接過那火摺子,高貴的笑有掩不住的得意和激動。
看向沉夕,眼中滿是示威,“天佑東明,神保天下,今日鳳凰神女向天借火,誅妖顏”,火摺子倏的起了火花,那一瞬間,千萬百姓再次拜下。
通紅的火苗點燃泛着凜凜寒光的羽箭箭頭,餘香醒突然笑的有些陰狠,只是,虔誠的拜了下去的百姓,誰能看到。
“從此保我天下昌盛,萬民一心”
“天下太平,神女萬歲”
餘香醒拿着點燃的羽箭轉身,看着沉夕露出一抹殘忍的笑,“誅顏箭,自當擁有真龍之氣的東明天子射出”。
東凌破東弧破甚至胡翌都倒吸一口氣,她說什麼?她要東凌破親手將箭射向沉夕?
東凌破不信的瞪大雙眼,沉穩的面龐早已失了冷靜,兩側的雙手緊緊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極力隱忍。
她說什麼,由他親自將誅顏箭射向夕兒?她瘋了嗎?
親眼看着夕兒被侮辱,被處死,已是他的極限,還要他親自動手,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下的去手,不,絕不會。
淡然的沉夕更是一愣,輕揚的髮絲下,一雙清明的眸子終於睜開,看向東凌破的方向,她親眼看到了他的掙扎看到了他的悲痛,可是,她心裡沒底,他會拒絕,還是會同意,不過,餘香醒這招,真的夠狠。
餘香醒自然也看到了東凌破的猶豫,東凌破投來的凌厲視線,她完全當作看不到,“‘孽星’現於東明,囚於東明,誅於東明,東明天子執箭,理所當然”。
“請皇上執箭”
“請黃上執箭”
余天帶頭一喊,百官附和,接着就連不明所以的百姓也附和,百姓最無知,他們只信“神女”,“神女”既然如此說,他們便支持。
“不,朕,朕…”,東凌破站起身,卻渾身顫抖不已,他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他如何能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皇上怎麼了?這天火可是要滅了”,餘香醒笑笑的提醒催促,東凌破的躑躅和痛苦,她自然看在眼裡,就連東弧破的悲痛,她也看在眼裡,正因爲如此,她更加要沉夕死在東凌破的手裡。
被自己心愛的人所殺,沉夕的痛苦就是她想看到的。
各國使節開始議論紛紛,東凌破的態度,讓他們忍不住猜測了起來。
“東明國主,還在猶豫什麼,吉時已到”,南晴國主忍不住催促起來,他自是不知幾人的感情糾葛,只知道他臨行前自己最爲疼愛的六子竟一口咬定那個女子不可能是“孽星”,他更加聽說,六子帶回去的那個賤人竟是那個“孽星”成全的,他不由得從心底對沉夕起了厭惡之心。
“難不成東明國主可惜了不成?也是,如此一個佳人就這麼死了確實可惜,若她不是‘孽星’,寡人都忍不住想將她收入後宮之中了”。
“父皇你…”
西雪國主略帶諷刺和輕佻的聲音一落,西若輕憤恨的出聲,可是西雪國主一個肅殺的眼神,將西若輕再次逼退。
如此一來,不止是三國國君和使臣,就連東明國百官和百姓,都開始紛紛猜測起來,畢竟“孽星”同他們的皇上和王爺都有些孽緣,民間的謠言也不少。
一時之間,東明國主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竟然極速下降,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一些不堪入耳的謾罵聲都傳了過來。
東弧破除了滿眼的悲痛,更是如寒冰一樣的將視線射向那百姓之中,百姓頓時噤若寒蟬,可心底之中,對皇室更是失望了幾分。
沉夕一直看着獨自站立的東凌破,隔着數十丈,仰頭看着那個可以俯視天下的君王,突然有些明白他的執着,明白他的責任。
執掌天下,果然不是好差事,他,似乎走的很艱難。
終於,周身甚至全天下的壓迫,東凌破做出了決定,一個足已讓他悔恨終生的決定。
他邁着艱難的步子,走下高位,一步步走向取火神壇,從笑的一臉燦爛的餘香醒手中,接過了羽箭。
“皇兄,不要…”
東弧破的大喊,東凌破彷若未聞,接過另一祭祀人員遞過的雕龍長弓,慢慢搭上了那支羽箭。
苦笑溢出,掩在凌亂髮絲下的面龐,竟然流下一滴淚。
果然,他還是選擇了他的天下,放棄了她。
“不要啊,皇兄…不要…”
撕心裂肺的吼聲響徹祭祀場,東弧破看着東凌破的一舉一動,頓時失控,可是卻不能動作,他一直記得,他是東明國的王爺,可是,爲何要對皇兄如此殘忍,爲何要對夕兒如此殘忍,他們只是相愛而已啊。
握弓箭的手,在不住的發抖,手上的羽箭還未射出,可是卻像已狠狠扎入自己心裡一般,很疼,很疼,此刻,看着那個飄搖在風中的身影,他恨不得能替她去死,如果可以,他可以爲她受了這一箭,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能。
夕兒,夕兒,對不起,對不起
她望着她,清冷含笑,悲涼失望,他望着她,淚流滿面,痛徹心扉。
爲何,上天如此殘忍,她是他心愛的人啊,是愛她,錯了,還是她愛他,錯了?
他們不能相守,不能相愛,相忘,也不可以嗎?
夕兒啊,夕兒
一代帝王,一腔熱血拋灑戰場,狠戾無一絲表情,朝堂之上力壓衆臣,無一絲氣敗,普天之下治一國萬民千里,無一絲退意,他運籌帷幄,他舉棋定國,而如今執箭相對,他竟然將淚,流了滿面。
是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傷心處啊。
“月不隨人老,任刀霜、萬年削磨,依然姣好。領略東君枝頭意,雪域清光流照。”一道聲音幽幽而出,沉夕看着東凌破,凌亂的髮絲下,紅脣輕啓,突然蒼涼了滿天滿地。
“夜風起,梳香飄渺。一縷入懷魂不定,把殘冬塵夢都驚擾。桂槐下,人來早。年年對此噓懷抱。指從前、離合歡怨,寄情多少。有恨何須嬋娟度,天意從來難料。千古事,盈需莫惱。斜倚雕欄燈如市,看塵寰、紅綠歌新調。誰共我,悠,然,笑。”
一字一句,東凌破聽得真真切切,詞落時,手中羽箭帶着一腔男兒淚,劃空而出。
“夕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野獸低吼般的撕心痛喊響破祭祀場,掩蓋了那支羽箭刺破皮肉的聲音。
沉夕脣角泛起淡淡的笑意,任由射進心臟的羽箭上的火苗竄便全身。
呵,師傅,這就是最後一道封印麼,最後一道麼,讓我生生嚐到被所愛之人殺死,是麼,是麼?
祭祀場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在羽箭射出的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支帶着火焰的羽箭生生射進那女子的心間,看着那肆虐的火焰一點一點將女子包圍,看着那女子脣間突然泛起笑意,看着那女子慢慢的垂下頭,失去氣息。
血液從心間流出,將白色的衣衫染盡,火紅的焰火瞬間將她吞噬,她的身影隱在火焰之中,越來越模糊。
東凌破突然跌倒在地,失神的看着那團火焰,彷彿沒了靈魂。
東弧破胡翌和西若輕都不自覺的站起身,看着熊熊燃燒的火焰,有些不相信。
真的死了嗎?夕兒真的死了嗎?那個一身淡然,偶爾笑的有些傲然的女子,真的死了嗎?那個總帶着乾淨的氣息,卻又有着讓人不敢忽視的威懾力的女子真的就這麼死了嗎?
是吧,應該是吧。
那鋒利的羽箭直直射入她的心間,那肆虐的火焰中,她沒有反抗,她,是真的死了吧。
火焰燒遍了沉夕全身,甚至將她身後的兩塊黑鐵都包圍,百姓和羣臣不禁拍手稱快,大呼東明國主萬歲,大呼“神女”顯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餘香醒看着熊熊燃燒的火焰,竟得意的有些失態,不顧她“神女”的端莊,在取火神臺上大笑了起來,她死了,她終於死了,她一死,懸壺封印便會解開,天下,她唾手可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沉夕,你終於死了,哈哈哈…”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一道彷若來自天際的聲音,將萬人歡騰和餘香醒失態大笑的聲音,生生震了下去,那聲音,彷彿來自九天之外,帶着無與倫比的霸氣,帶着無可匹敵的震懾之氣。
那肆虐着燃燒的火焰,突然無風自長,一嘯而衝上天際,高大的火焰帶着火熱的溫度,在高空中將祭祀場覆蓋。
所有人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怔怔的看着那沖天的火焰,不明白出了什麼事。
那通紅的火焰在空中狂舞,又是一陣尖嘯傳來,火焰竟變幻成一隻鳳凰的模樣,那鳳凰飛於高空之中,巨大的尾翎帶着一副傲然之姿,而那鳳凰形狀的火焰之中,更是隱隱透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那個人似乎沒有穿衣服,周身的火焰,便成了她的綾羅。
沒有任何的憑藉,她立於高空之中,隱在火焰鳳凰之下,秋風吹不散那火焰,更吹不盡她身上的綾羅。
她同鳳凰一起,在高空中飛舞扭動,似極爲痛苦,又似在舞蹈,火焰跳躍,她也跟着火焰跳躍,雖然隱在火焰中,可是卻能清楚的看見她不時變幻的一招一式。
是的,她在跳舞,在熊熊火焰中跳舞,火焰,便是她的舞衣,以火爲緞,以焰爲綾。
鳳飛九天,鳳凰涅盤
她舞的,便是涅盤重生。
重生,毀去殘缺肉身,重塑真身,重生,哪能不帶着噬心的痛楚。
所有人都驚訝的望着空中的鳳舞,沒有人看到那鳳凰火焰下面,已經多了一個人,而那人,雙眼脈脈含情的看着那空中的鳳舞,然後取出了一隻長蕭。
執意
執子手,意不變
悠揚尖銳的簫聲響起,帶着滿腔的助力直直射向那空中血舞的人兒,簫聲如泣如訴,彷彿訴說自己的意願,訴說自己的相思,簫聲慷慨激昂,帶着滿滿的鼓勵和激勵,簫聲如一支矛,將障礙除去,簫聲如一塊盾,將傷害阻攔。
簫聲一起,空中的人兒腳下的舞姿竟突然輕鬆了起來,伸展間迷醉天下人,舉足間展盡萬千風情,一舞痛徹心扉,如今卻帶着滿腔的愛戀和懷念,每一個蕭音,她都感覺是撫在身上的手,幫她衝破心障,每一個音符,她都感覺是呼在耳邊的熟悉氣息,讓她更加平心靜氣的舞完這一曲。
他含情脈脈,吹簫奏曲
她滿心思念,一舞驚天
沒變,能和上她舞步的,永遠只有他,能隨着他簫聲起舞的,永遠只有她。
幾百年,她彈琴,他奏蕭,她起舞,他彈琴,她起詞,他附和
我只想問你,若我回頭,你還在不在
只要你轉身,我就在你身後
那麼,我願許下誓言,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好,我們比肩看雲展雲疏,相偕看日升日落。
情殤逝,封印破
簫聲戛然而止,奏蕭之人倏然倒地,手上的長蕭不見蹤影。
空中火焰逐漸散去,漸漸現出一襲紅衣,還有一張比了天地光輝,羞了日月之色的絕色容貌。
一襲紅衣,絕色容貌,這,纔是真正的沉夕,她仍舊帶着些原先的影子,只是,早已比原先美了千百倍,額間振翅的鳳凰,更添了說不盡的嫵媚風情。
紅色人兒緩緩從高空落下,紅衣隨風而舞。
衆人皆被那容貌吸引,更被那一身絕代風華所震懾。
沉夕不理衆人,落地之後眼睛便只看着一個方向,看着幾十丈遠處,那個一身黑衣,滿身冰冷之氣,卻雙目含笑的男子,緩緩朝她走來,他垂在發間的青色流蘇,盪漾起一片暈眩。
麒麟流蘇,麒麟靈主
“夕兒…”,我回來了
“師兄…”,歡迎歸來
一聲呼喊,彷彿隔了千年萬年,一眼相視,彷彿訴不盡的千言萬語。
衆人全將視線落在那靠近的兩個人身上,竟沒有發現,祭祀臺上,又多了一個人,若散。
或許是心有靈犀,胡翌率先看到了突然出現的若散,“師傅?”
一聲不大的驚呼,將不遠處的東弧破和東凌破等人都喚回神智,接着,三國君主和使臣,百官,百姓,皆回神。
東凌破怔怔的看着那個從空中落下的女子,竟說不清心中是何心思,她是夕兒嗎?是嗎?可是她的樣子,很美,很美,是他從未見過,是他不忍褻瀆的美,她身上明明有夕兒的影子,可是,夕兒不是該被那支羽箭,殺死了嗎?
不只是他,東弧破和胡翌,甚至餘香醒都在猜測,只是,餘香醒瞪着那抹鮮紅的身影,滿眼之中都是憤恨。
就連百姓和百官,都在紛紛猜測。
“那人是誰?方纔發生了何事?”
“我似乎看到了沖天的大火,不,是鳳凰,我看到了鳳凰”
“我也看到了,有人在鳳凰身上跳舞”
“那火焰,不,不是“孽星”嗎?”
“天火沒有燒死‘孽星’,‘孽星’施了妖術?”
“那個人好美,那兩個人,竟不似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