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竟是直到人羣漸漸將他們兩個聚集在中央,以着各種各樣的目光細細地打量。青陽方纔攬過霽月纖瘦的腰身飛身略過人羣,一邊又是微微垂首附在她耳側低低呢喃道:“怎麼了霽兒?”
霽月自他懷中仰起臉, 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青陽哥哥, 等師父的事情解決後, 霽兒就陪着你暢遊江湖好不好?”
青陽聞言心頭酸澀異常, 霽兒方纔飛奔來那一刻, 眼眸裡的驚慌如此明顯,他如何能不懂她其實是真正在意他的,只是那個人……他當真沒有半分把握。只是, 當他張了張嘴就要安撫她的時候,霽月已是重新埋頭在他胸口, 聲音低啞道:“如若……如若有一天, 霽兒定然生死相隨。” wWW ¸тTk an ¸c○
然而她的聲音委實低了些, 青陽努力分辨,仍只聽得其中似有“生死”二字。
“傻瓜!”青陽落在一處空曠的地界, 緩緩將霽月放下,只道:“我的日子雖是不多了,但也沒那麼快的,霽兒莫太擔心了。”
他的霽兒許是從不知道,他自十歲以後的日子, 能夠多活一天都像是從老天那裡偷來的。曾經的曾經, 他只覺得能夠清澈的望見霽兒的臉, 哪怕是望見她爲別的男子小心綢繆, 爲那人悲痛流淚, 傷心落寞,他依是覺得, 只要他始終如一的陪在她的身邊,按照宿命的走向,最後陪在霽兒身邊的人也一定會是他。那個男子,將來可是要問鼎天下的人呢。身邊美人必然多的數不勝數,他心知他的霽兒必然不會心甘住在某一座宮殿中,日日守候他的寵幸。只是,心知自己死去的日子漸漸逼近,他終是覺得無望,看不見一絲有關未來的缺口。
霽月同青陽回到客棧的時候,葉闌已是等候多時,見着他們兩個相攜而來的身影,落到嘴邊的話,終是隱了隱,什麼都不曾說。霽月同青陽豈非愚笨之人,只與他道,有話不妨直說。
然而,如若知道葉闌開口將要講述的一整盤計劃,霽月不會希望將那些話清澈的落入耳中,青陽更加不願。只可惜,世間萬般事,怎會有一個早知道?
葉闌細細地與他們講着一步步地行走方式,甚而包含着何時應當做戲做得真一些,何時應當展露一個笑顏。他的計劃到底是完美無可挑剔,霽月的臉色卻是愈發青紫,到最後幾是踉蹌着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霽月反身倚在門上,心知青陽哥哥就在門外,仍是緩緩地任由整個身子墜落,直至蜷縮在地上,眼睛空洞迷茫。這大抵是她這一生第一回,第一回自心底生出委屈的心思來。
自小,她的體格便是最好的那一個,就連修習劍術也是最聰明剔透的那個。只是後來,被師父日日灌着各種各樣的藥材,只道是爲了調養她的身子,後來身子每況愈下,她在半夜裡常常痛得睡不着,卻還是生生忍下。她只告訴自己,師父做這一切是爲了她好。直到最後的時候,仍是由鳳舞代替師父告訴她,南國國庫啓門珠的使用方法是要以她的血餵養。直至那一刻,她也未曾覺得半分委屈。只覺得,師父果然是有先見之明,半分不似她這個腦子,愈是長大,愈是不好使。
只是這一回,再不似從前。葉闌的計劃完美無可挑剔,終於是不負了他堂堂軍師的身份。霽月到最後,也只來得及嗤笑一聲,南宮蒼罹果然好眼力。只是,葉闌的計劃……他知曉麼?
整整一個下午,霽月便窩在自己的房間,青陽敲過一次門之後便不再打攪。他大抵知曉霽月的心思,只是,葉闌的計策確然是現下最妥帖的辦法。只是要霽兒親手殺死自己的師父,終歸是極爲艱難之事。
青陽端起一杯涼透的茶,灌進口中,清澈的察覺那茶水順着喉嚨一路滑落,直至心口滿滿的冰涼。青陽側過臉,凝過面色依舊平靜無波無瀾的男子,淡淡道:“葉闌先生,不覺得此法稍稍有些……”
“殘忍麼?”葉闌無謂的接口,轉臉凝向窗外喧囂的人們,再回首眸光已是泛過清晰的冷冽,“容榭,你親手弒父的時候沒覺得殘忍吧!要霽月姑娘殺了鳳雲,那般感覺你應是最能體會的。”
“你!”青陽直直的看向他,眼眸頃刻冰涼如水,卻又在轉瞬間猝然一笑道:“你不必特意刺激我,這世間除卻霽兒,再沒有人能使我放在眼裡。”
“呵呵!”葉闌無謂的輕笑,說話間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摺扇來,輕輕搖着。“青陽,你在意霽月姑娘這事天下人皆知。可你親手弒父,嘖嘖!我委實有些好奇,那一刻,你是如何下去手的,我想,你不妨去霽月姑娘談一談,興許她能狠得下心來,也好事事都可終結,了了所有人的心願。”
青陽一滯,這位喚作“葉闌”的軍師,果然不同凡響。短短几句話,便是句句說到他的心坎裡,可若是果真要他來全霽月按了葉闌的計劃去做,卻是萬萬不能的。葉闌此番句句挑了他的痛楚軟肋,他既然不知如何反駁,唯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如此,便是將心思緩緩平復下來,淡淡道:“我卻是從不知,葉闌先生心底竟是怨着我的霽兒呢。”
葉闌亦是一怔,隨即道:“我沒有。”
青陽睨他一眼,脣角笑意冰涼。“既是沒有,又怎能想出這樣的方法,卻是要霽兒親手了結了自己的師父?縱是鳳雲千般錯萬般謀逆,霽兒若是果然做了,落進天下人眼裡,依是大逆不道。葉闌先生不會不懂,這世上千千萬萬人都可傷了鳳雲,唯有霽兒不能。不說她能夠下得去手,便是因了鳳雲是教養她長大的師父,便不能爲世人所接受。”
葉闌苦澀一笑,末了,卻是黯然的點點頭。“許是我果然心胸狹隘了吧,怨恨自己仍舊不夠,只能夠去想,如若霽月不曾出現在錦王府,便也不會有之後的一切,青韶也不會……”
青陽久久的凝着葉闌滿面內疚不安地模樣,念及霽月時,腦海中忽的綻開另一種他從未想過的可能。及至離去前,方纔小心翼翼的凝着葉闌追問道:“葉闌先生,可否與在下實言相告,你對青韶……自始至終便只是內疚,只是內疚……全無半分感情麼?”
葉闌聞言,渾身一顫。這問題亦是他從未思索過得事情。只青陽問這問題的初衷卻是不難猜測,青陽對待霽月姑娘如此一往情深,又是性命垂危沒有多少時日的光景,卻又不能親口問一問霽月心底的具體情景。如此,也只能揪着他這個相似狀況的人,看一看愛不愛的是否真正來過。
末了,葉闌只得微微搖頭。盡然,他自己直至今日也沒心思去想他對青韶,是否只是深重的內疚。只這一刻,他知道,青陽這樣舉世無雙的男子,需要這樣一個答案。微頓,又是淺聲補充道:“我與霽月姑娘的情況終歸是不甚相同。青陽你確然不是已然逝去的人,你依舊可以努力地活下去,霽月姑娘日漸明白難得與蒼罹在一起,許是心思迴轉亦有可能。”
那一日漢霄大殿上的情景,他未曾真切見過,卻還是斷斷續續的聽別人講述。
青陽爲霽月姑娘所做的一切,他心知他做不到,如此,才更加敬佩這樣一個男子。勇敢無畏,卻有堅定執着的守護着心愛的人,便是非人非鬼的活着,卻也是頂天立地的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