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止說完這一句,等着她反應。他很少有猜不出她在想什麼的時候,可是這一刻,看着面前少女變化不定的神色,心中卻有些沒底。正在揣摩她的想法,卻見她脫力一般,朝自己倒了過來。
她抓住他的衣服,喃喃道了句:“窮書生,回家……”
聽着她醉醺醺的語氣,他緩緩鬆出一口氣,將她扶好,溫聲道:“好,我們回家。”
回到客棧,天字號上房,除了一張花梨木大牀之外,還擺了一張羅漢榻,中間以花鳥屏風隔開,他回頭關門,沉朱已晃晃悠悠繞過屏風,不一會兒,就抱了牀被子回來,扔到榻上,指了指:“你睡此處。”
他走過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君身上有傷,此處又硬又窄,你難道捨得?”
她大約是酒力上頭,聽他此話,也沒有如平日那般頂撞,目色迷離地看了他一會兒,開口:“你明知我不捨得,又爲什麼故意問我?”
那時的她神色認真,看得他心頭又動了那麼一下。
不行啊,實在是,忍不住。
她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小臉微微仰着:“說白了,你也不過是仗着我喜歡你。可是從今日起,我不喜歡你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對,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鳳止,從此以後,崆峒的沉朱跟你無關了……”
原本就精緻的眉目,因爲醉態更顯得明豔逼人。
他的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對於自己在她面前越來越不濟的自控力,略微感到些憂慮,爲妨釀成大錯,只好伸手將她推開一些,她卻不管不顧,直往他身上湊:“我方纔說的話,你聽到沒有。聽到了就答應一聲。”
他垂首看她:“你是說從今日起就不喜歡我了嗎?”
見她重重地點頭,他閒閒道:“本君不答應。”
“你……”她的臉皺了又皺,似是想罵他,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大爺的!”
他忍不住笑出來:“阿朱,本君這把年紀,哪來的大爺。”
她沒有回答,再一次栽倒在他身上,似是又想起了方纔的話題,喃喃道:“好,你去睡牀,我睡這裡……我……尊老愛幼……”
鳳止保持那個動作一會兒,等待身體的燥熱退下去,才抱起她往大牀走去,幫她把鞋子脫掉,頭髮理好,把她仔細裹在被子中之後,聲音很輕:“你不捨得讓我睡硬榻,我又何嘗捨得……方纔也不過是,同你開玩笑。”
在牀邊坐了一會兒,吹熄了燈盞,自己則行去榻上休息。
夜半,沉朱起身,光着腳繞過屏風,來到羅漢榻前。
故意碰倒一個燭臺,觀察在榻上和衣而眠的男子,見他沒有反應,又捏訣打碎了一個被子,依然沒有反應,她這才放下心來,暗道,有件事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伸出手,往他的胸前探去,他卻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她慌忙把手收回去,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就大着膽子繼續,無奈他的睡姿刁鑽,她換了幾個角度都夠不着他,見他睡得熟,一狠心就爬到了榻上去。
終於夠着他的胸口,慌忙在他的衣服裡翻翻找找。
手一觸到他的胸膛,她就差點因那份觸感縮回來,沒有想到,鳳止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是這般摸起來,卻是線條硬朗,肌理分明,儘管隔着一層薄衫,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軀體裡蘊含的強大力量。
男人同女人的身體,果真是不一樣的嗎。
沉朱的手有些抖,額發被薄汗沾溼。
她邊摸邊着急地想,他到底把她的玉玦放哪裡了,若是被他發現她的秘密,她簡直能成爲自掘墳墓的典範,想想自己當初,怎麼就腦子一抽送給他了呢。
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她心中一沉,莫非,他並沒有帶在身上?
正失望地縮手,卻忽然有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馬上就要離開的手死死按在原處。
她的呼吸一住,自手下傳來男子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砰砰。
那個地方,正是他心口的位置
一雙深漆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眸中如有重重煙靄,看得她面紅心跳。
他開口,聲線慵懶而低啞:“你在做什麼?”雙眸卻深邃清明,哪裡像是剛剛醒來,他分明是在裝睡。
沉朱剛爲這個發現沉了心,就見他脣角挑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莫非,阿朱想與本君同榻而眠?”
她道:“去你的同榻而眠!”將手抽了抽,沒有抽動,望着他好整以暇的臉,覺得自己委實不需要心虛,於是以氣吞山河的氣勢道,“把我的玉玦還來!”下一句話卻弱下去,“你……先放手。”
他保持着那個動作沒動,望着她飄上一層薄緋的臉,脣角的弧度越發分明:“原來,阿朱不是想偷襲本君,而是想偷東西。”
她避開他的目光,仍然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東西本就是我的,怎麼算偷?”又小聲添了一句,“誰稀罕偷襲你。”
雖然沒有看他,卻感覺有道目光一直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耳後,握住她手臂的力道越來越緊,她忍不住道:“你放開我,疼。”
手臂上的力道一時鬆開,她忙朝裡面躲了躲,無奈臥榻太窄,她的身子幾乎貼在牆上,卻仍顯得逼仄,他從榻上坐起,點亮了一盞油燈,散了的長髮披在肩上,比平日裡慵懶而隨意。
他伸出手將她的手臂捉過去,望了望被他弄出來的淤青,輕道:“怪本君力氣太大了。”
沉朱別過臉不理他。更聲在窗外響起,夜顯得更靜了。隔了一會兒,她才彆扭地開口:“你的傷……還疼嗎?”方纔瞄到了他頸間傷口,儘管有所恢復,卻仍然有些觸目驚心。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更加灼熱,許久,耳畔才傳來他低低一聲:“疼,本君疼得厲害。”
她立刻道:“騙子。”
他卻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頸上的傷口處:“本君是不是騙子,阿朱自己來確認一下不就行了。”
手碰到他灼熱的皮膚,惹她輕微地瑟縮了一下,一轉頭,就看到一雙眼角上挑的眸,眼底狡黠卻深沉的光讓她呼吸一住。
見她的呆愣反應,他臉上的笑意更深,握住她的手,從頸間往下移,一直來到心口位置,衣衫下傳來滾燙的溫度,讓她恨不得立刻抽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在那雙含笑的眸子的注視下,就是無法動彈。
他低低問她:“你覺得,本君像是在說謊嗎?”
她愣愣地看着他,明知他說的不是實話,卻無法揭穿,本就亂成一團的心,徹底成了漿糊,此刻,在她手下跳動的彷彿並非他的心,而是她的,一下下,如擂鼓,如雷霆。
在她快要爲此窒息的時候,他卻緩緩將她拉入懷中,耳畔傳來他輕輕的嘆息聲:“阿朱,看來本君是要失信於人啊……”
與墨珩的約定,目前看來只能作罷。
走出這一步,並非他原定的計劃,不過,此時調整,也總好過日後悔棋。
至於如何攪黃她與長陵的婚事,堵上六界的悠悠衆口,哄得鳳族那些頑固答應,也只好留待日後考慮,不過,就連上古洪荒的腥風血雨都不曾染髒過他的衣袍,只是想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又何愁想不出萬全之策來。
懷中的她明顯在狀況之外,聽聲音像是快要哭了:“鳳止,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這個人,就不能直接一點嗎。
他撫了撫她的髮絲,身子撤開一些,攤開她的右手,往她掌心放下一樣東西,她望着躺在掌紋上的半塊玉玦,不由得愣了愣:“這是……”
“本君聽說,定情信物都是一人一半。所以,”他含笑的眉眼在青燈之下,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另外一半,本君會好好收着。”
沉朱體會了一下他話中的意思,呼吸驟停,在他深邃目光的注視下,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定情……信物?”
他目光清清明明,聲線如玉般溫和:“你不是喜歡本君嗎,恰好本君也喜歡你,你的定情信物,本君收了。”
她爲他的這句話猛然擡頭,猶自有些不信:“你方纔說了什麼?”
他脣角一勾:“本君方纔說,喜歡你。”
她忍不住往前湊了一些,眼睛發亮:“鳳止,你說你喜歡我?”
他脣角噙了幾分笑意,道:“還讓本君再重複第三遍嗎?”
她臉一紅,似是覺得自己的反應不夠矜持,輕咳一聲,道:“誰讓你說的那麼小聲,我沒有聽清。”
他朝她俯下頭,溫熱氣息落到她的頸項之間,惹她瞬間繃緊了身子,他在她耳邊輕聲道:“阿朱,我喜歡你。”
同樣的話聽了三遍,饒是她再遲鈍,也聽了個明明白白,在熱度蔓延到耳後根時,他伸手拍一拍她的頭,道:“睡覺吧。”
說罷,就重新躺下,黑色髮絲落在素色錦被上,如同浸了墨的絹,髮梢似還殘留有淡淡酒香,沉朱直愣愣地望着他散在牀上的長髮,心中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原來,他是喜歡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