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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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見戰場上的寒光烈火,聽見不絕於耳的廝殺怒吼,慢慢接近了兩軍交戰之地。

天還將明未明,眼到之處都是拼命搏殺的兩軍將士和滿地的屍體殘肢,擂鼓嘶喊聲不絕於耳。我一襲白衣站在此處尤爲顯眼,然我此時也顧不得其它,站到高處張望,因都是穿着鎧甲,十分難找,待定睛尋到清越時,忙駕馬朝着她的方向奔去。

此時正與清越打的難分勝負的男子,看他的武功氣度,直覺着怕就是陳靖黎了,再晃眼看見他手中使的出神入化的亮銀槍,便是無疑了。

清越一張金絲柘木弓掛在背上,配了一柄長劍對陳靖黎的亮銀槍,身形動的極快。兩人見今都拼了全力,毫無手下留情之意,身邊無人敢接近。他們身上的鎧甲大片都已紅了,在閃動的烈火中,映着寒光照出亮眼的紅,似乎都已受了些傷。

無論清越此時想要什麼,我都只想把她帶回去,不斷有赤夏的士卒來擋我,一陣陣箭雨左右襲來,我只好俯在馬背上,拔出何夕劍往前闖去。

如今雖然沒了內力,好在在鳳華時劍也練得勤些,姥姥的劍法秘籍又都是絕世孤本的上乘之作,劍法自然還算小有所成。姥姥留下的這把何夕劍,是她生前最喜愛的,時常配在身邊,寸步不離,後來供在山裡,留到我能拿得動劍時作趁手的兵器。

以前也從未有機會用它傷過人,也罷,今日在這你死我亡的戰場之上,又有誰能不染鮮血呢。

一路狂奔,我也記不得用何夕劍砍傷過多少人,白色衣裙上濺着斑駁的紅色。我盡力不去看他們,只憑着餘光和聽覺判斷方位,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若是今日不能把清越帶回去,以後,怕就沒有機會了。

清越在與陳靖黎過招的間隙,一個轉身,眼光卻突然掃到我這裡,與我遙遙相對。我一時竟有些恍惚,愣了一瞬。我從未見過清越有過這種眼神,似是有無限悲痛、不捨、愧疚還像平靜或者解脫,我也不知道到底蘊含着什麼。

我似乎聽見遠處有人叫我,也未聽清,只憑着慣力不管不顧的往前衝。忽然一陣勁風而起,被人擄下馬去,數十枝箭射在我剛剛所騎之馬的背上,心中一驚,再看

來人,正是霍期。他穿着黑色烏金鎧甲,手執長戟,臉色極其陰沉難看,對我怒道:“鳳回初,你想幹什麼!”

我心裡急切,鼻子一酸,眼眶已先紅了,帶着哭腔說:“我要去找清越,她快死了。”霍期疑惑的看着我,許是也不太明白,卻立即抱着我跳上馬,小心地護在懷裡,朝着他們的方向奔去。有霍期護着,心中頓時覺得安心不少,眼光緊緊盯着清越他們。

從此處看清越的劍術招招果斷狠戾,幾次都差點刺中陳靖黎要害之處,而陳靖黎的亮銀槍也是出神入化,不再退讓,改防守爲進攻,每一招都過的異常迅速驚險。

只見清越的進攻越發急促,陳靖黎剛剛躲到她的側處,她便迅速轉身預備把劍脫手刺出,正對着他的要害。陳靖黎連忙拿槍去擋,卻不想清越瞬間又拉住劍柄,把劍收回,亮銀槍未抵擋住她的劍,直直插在了她的心口處。

彷彿這一槍扯住了時間,陳靖黎尚未反應過來,愣在原地,我也呆在了馬上,只有霍期還在帶着我朝他們的方向奔去。

直到清越身形欲倒,陳靖黎才晃過神來,慌忙伸手把她扶在懷中,滿臉的不可置信和悲痛悔恨。清越朝着我的方向輕輕一笑,似是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那一瞬間,我終於看懂了她的眼神,是坦然。

她坦然的接受着命運這樣的安排,坦然自己的心,坦然着用生命去做改變,坦然接受着刺入心臟的利器。而我此刻,卻好像突然明白她了的用意,只是這樣,未免太過殘忍。

清越轉過頭來,深深地看着陳靖黎,嘴脣翕動,他俯下身認真去聽,過了半晌遲遲未動,直到清越扶着他脖頸的手滑下許久,他才輕輕點頭,緊緊抱着清越,渾身顫抖,忽又仰天長嘯一聲,淹沒了我所能聽見的所有的聲音。

此時我離他們不過幾米的距離,拉了霍期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往前走了。此前一心想阻止清越,如今結局已定,看到她如釋重負的那一笑,倒也沒有了方纔的萬分焦急憂慮,只覺得臉上雖一片溼意,心中卻漸漸安定下來。清越做出了她的選擇,並無怨悔,爲了她的家國和愛情,死在愛人手下。

戰事也漸漸到了最後時刻,陳國的軍隊追趕着赤

夏的殘部而去,陳靖黎抱着清越的屍體越上馬,朝着另外的方向行去。

霍期手伏在我的肩膀,我才發現,不知是寒風太過凌冽,還是怒吼太過撕心,我的肩膀在止不住的顫抖。

他說,她走的時候很坦然。

我心下一定,原來霍期也看見了清越的眼睛,也讀懂了她的心思。然而此時,有人能在我身後同我一樣想,能同我一般懂,心中不禁生出幾絲安慰來。

赤夏國此次元氣大傷,一路向西逃去,國都遷了又遷。國主令靖將軍阻攔陳軍,他立在城門前,望着追來的敵軍,竟再也拿不起亮銀槍了。

國主遷怒與陳靖黎,他也未做爭辯,轉身上馬,一路直出赤夏,無人敢攔。

陳靖黎從此再未使過亮銀槍,也再沒有涉及戰場的任何事,哀默而心死,心死而成走肉。

我十日之後在燕子丘再看見他時,他正散了黑髮,用一條帛帶隨意束着,說不出的頹廢肆意,正倚在樹下灌酒。

清越的墓就在他們屋前的樹下,亮銀槍也與她一併埋了,柘木弓卻掛在枝頭。他緇衣周邊散落着數十個酒罈子,空氣裡混着酒香和花香,聞起來都是悲涼的氣味,清越所害怕的終於不會再發生,不知這是否是唯一慶幸的事。

我抱着隨遇走到他的面前,輕聲道:“依着姐姐的囑託,今日便把隨遇交還給你。”他擡起頭看我,又看着懷裡的孩子,眼神空洞迷茫。我按着清越的複述,把他離開燕子丘後的事,如實講了,將隨遇並着那枚同心結輕輕放在他的懷中,嘆了一句:“清越曾說,不悔相遇,來生再聚。”

他愣了一瞬,隨即對着墓碑苦笑道:“你倒是真忍心,圖個輕鬆自在。”說完便大聲笑起來,比哭還要讓人心疼難受。他懷中緊緊抱着隨遇,略有鬍渣的臉蹭在她的小臉蛋上,隨遇被蹭的癢了,呵呵直笑。

我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覺得心中難受,回頭看了一眼清越生前住的屋子,默了一會兒,也未告辭,默默離開了。

霍期在外負手而立,眺望着燕子丘一片的紅粉白色。我走到他身邊靜靜站着,良久,他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這世上,再無靖將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