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的相府位於臨安府皇宮南面的一條寬闊街道上,左鄰右舍無一不是朝廷從二品以上的官員府邸,和成都府東面的文武街類似,一個官員在朝堂上是不是有話語權,看他是不是住在這條街上就知道了。
身爲把持朝堂的一代奸相,秦檜門下客卿無數,門口侍衛也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姚若愚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正站在門口對自己警惕看來的四名侍衛,竟然都是四境圓滿的高手。
“真是大手筆啊!四境圓滿當看門的,”姚若愚低聲嘀咕了句,示意李奕健先離開,然後上前抱拳道,“川蜀文王,前來拜訪秦相爺。”
見他自報家門,一名侍衛嘿嘿笑道:“什麼川蜀文王,老子可沒聽過,連福王之流來我家相爺府上拜訪都得備好名帖,提前預約,你又是哪兒來的雜牌藩王?”
瞧見四人都是漫不經心的刁難模樣,姚若愚無奈一笑,淡淡道:“我現在客客氣氣的,是給秦相爺面子,可不是給你們這種土雞瓦狗的,現在進去通傳,要不然我讓你們連看門都看不了。”
自秦檜榮登相位以來,能來相府登門拜訪的最差的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對待這些門房也都是抱着忌屋及烏、小鬼難纏、打狗看主人的心態,儘量保持客氣。
是以時間久了,這些門房何曾見過姚若愚這等跋扈之輩,一時間俱是拔刀出鞘,一人更是厲笑道:“讓咱們哥幾個連門都看不了?好大的口氣啊!卓老二,趕緊進去喊人,就說有刺客要來行刺相爺!”
一人應和了一聲,扭頭鑽入大門,剩下三人俱是大步向前,眼神陰鷲地瞪向姚若愚。
姚若愚無奈搖頭,不再遮掩氣機,六境四重的磅礴氣息轟然騰起,將那三個不過四境圓滿的門房轟然淹沒,連站都站不穩,盡數屎尿俱下地癱軟倒地。
身爲大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秦檜府內高手何等之多,幾乎在姚若愚爆發氣機的瞬間,相府內已經接連升騰起數股絲毫不輸他的六境魂念,姚若愚粗略一數,發現竟是不下於五人。
姚若愚嘖嘖出聲,感嘆道:“不愧是權傾朝野的秦相爺,光是相府內就有五位六境,外面又會有多少高手?”
“何妨狂徒!膽敢來相府鬧事!”
一聲驚雷般的怒喝,一名滿面虯髯的魁梧大漢自相府內縱身而出,宛如一方巨石般轟然墜在大門後方的庭院內,怒目瞪視過來。
姚若愚一攬長袍,邁步越過三名癱軟在地的門房,淡然道:“川蜀文王,前來拜訪秦相爺,還請勞駕通傳一二。”
“文王?”那虯髯大漢怔了怔,忽地反應過來,濃眉一挑,冷笑道,“可是那佔了川蜀的文王姚若愚?怎麼,自以爲成了嗣王,就敢來相府鬧事了不成?”說話間,他已經按住腰間刀柄。
姚若愚嘆了口氣,揚聲道:“相爺若是再不出來,本王也只能動手了,可是到了那時候,咱們也就談不成事兒了。”
虯髯大漢冷笑了聲,秦相爺是何等身份,又豈會來理會這等小人得志的狂徒,可是沒等他拔刀動手,身後已有一人飄然而至,含笑道:“武教頭且慢動手,相爺有令,請文王殿下入屋一敘。”
聽見來人招呼,武教頭臉上閃過一絲戾氣,眼角抽搐了數下,才壓住心頭殺意,慢慢放開刀柄,扭頭笑道:“齊管事,真是相爺說的?”
“齊某怎敢捏造相爺命令,”來人胸前一縷長鬚,身着青衫,頗有幾分賬房先生的風度,走近和姚若愚拱手一禮,含笑道,“王爺,這兒請。”
姚若愚嗯了一聲,瞥了眼臉色難看的武教頭,脣角劃過一絲不屑笑意,在對方面色愈加鐵青之際,直接跟着那齊管事往府邸深處走去。
那武教頭壓抑良久,終究是忍不住回過頭,怒道:“王爺可敢與某家一戰?”
卻不想姚若愚連頭都沒回,只是揚手揮了揮,朗笑道:“我連西蜀劍宗李太白都殺得,你一個區區六境六重,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好好珍惜這條命吧!”
武教頭聞言不禁氣急敗壞,可是礙於秦檜命令,也不敢拔刀動手,只能眼睜睜看着姚若愚和齊管事二人先後消失在走廊拐角。
姚若愚隨着那齊管事一路前進,沒有片刻,二人來到了相府西側的一處池塘。
剛剛穿過門廊,姚若愚就看見秦檜穿着一身褐色長袍,兩手攏着袖子,好似尋常老人一般站在池邊,樂呵呵地看着池子裡面,不時撒一些米粒進去,引來池中錦鯉爭相競食。
那齊管事看似四十餘歲弱不禁風的模樣,但是行走之際毫無腳步聲,分明就是修爲高深之輩,他悄無聲息地來到秦檜身後,作揖道:“相爺,文王殿下到了。”
秦檜回過頭,看見姚若愚,將手上米粒盡數撒掉,拍了拍手,笑道:“哈哈,殿下到了,來這邊坐,老齊,上好茶,和文王一別數年,是要好好敘敘舊啊!”
瞥見齊管事離開,姚若愚依言坐下,沉吟了下,正要開口,秦檜已經呵呵笑道:“殿下此來,可是爲了說服老夫贊同出兵伐金?”
沒成想秦檜如此開門見山,姚若愚微微一愣,隨即頷首道:“正是。”
秦檜呵呵一笑,摸了摸左手那枚碩大的瑪瑙石指環,感嘆道:“六天前,楚狂歌突然回京,那時老夫就知道了金國吞併了西遼的事情。”
聽見秦檜忽然說起此事,姚若愚有些迷惑,但是他沒有說話,聽着秦檜繼續說道:“然後,先是嶽鵬舉回來,再是楊繼回來,朝堂上,他們三個異姓親王,還有六部的尚書、侍郎、員外郎,文武百官,一個個爭執個不停。”
“楚狂歌、嶽鵬舉支持立刻出兵伐金,蘇軾、趙挺之覺得先讓你們大文去消耗金國的兵力,王安石、楊繼幾個人也各有主意,只是很奇怪啊!”看向姚若愚,秦檜一指自己鼻子,微笑道,“那麼多人都在吵架,怎麼就沒人來問本相爺的意思呢?”
姚若愚微微一怔,有些沒明白秦檜的意思。
“想來在你們心目中,本相爺應該就是那種,不會支持出兵伐金的,最好就是讓整個大宋投降金國的奸相,”秦檜笑了笑,慢悠悠地說道,“可是老實說啊!我投降了金國,有什麼好處嗎?”
不等姚若愚思忖,秦檜已經搖頭一笑:“老夫現在在大宋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是三個八境的異姓親王執掌大半軍權,也頂多跟老夫分庭抗禮,這等權力,老夫傻了纔會去想法子投靠金國,去換那鬼知道會怎麼樣的待遇,你說是不是?”
遲疑了一下,姚若愚還是輕輕點頭,頓時秦檜臉上多了幾分笑容:“所以說啊,這次到底是不是主動伐金,楚狂歌、嶽鵬舉、楊繼、蘇軾、王安石、趙挺之、包拯、歐陽修、文天祥,他們問過了這些傢伙每一個人的意見,可是就是,沒有一個人來問我啊!”
看着秦檜,姚若愚忽然若有所悟。
歷史上,秦檜的確是害死了嶽鵬舉的人,可是歷史上那個嶽鵬舉的真正死因真的是因爲秦檜要陷害忠良嗎?
誠然,陷害嶽鵬舉,有秦檜想要謀求更多權勢的因素,但是更多的,卻是當時的宋帝趙構害怕嶽鵬舉擊敗金國後迎回囚禁的徽、欽二帝,威脅自己的皇位。
一個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希冀能夠求和,一個身爲臣子,爲了謀求地位,自然會附和上意,不惜一切陷害嶽鵬舉。
可是這個時代呢?
現今的宋帝才七八歲的年紀,完全不懂朝政,可以說半個朝堂都是落在秦檜的執掌下。
可是一旦投降金國,秦檜未必能夠擁有現在這般權勢,如此截然不同的局勢下,他又怎麼會希望宋朝被金國擊敗呢?
瞧見姚若愚若有所思,秦檜笑道:“沒有人來問,那老夫又爲什麼要發表意見呢?老夫就這麼看着,看着他們一個個吵得面紅耳赤,看着他們一個個在那兒揣摩我的意思,嘿嘿,是不是覺得特別有趣?”
姚若愚啞然無語,半晌後才遲疑道:“所以,敢問相爺的意思是?”
秦檜摸了摸下巴,咂咂嘴,笑道:“伐金對老夫有什麼好處?若是金國被滅,楚狂歌這些武將得了潑天功勞,老夫再想執掌朝堂恐怕就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但是倘若伐金之事受挫,那就不一樣了,”秦檜眯起眼睛,老神在在地笑道,“軍方實力受到重創,再也無法影響到朝堂,老夫的椅子可就穩當多了。”
姚若愚默然,秦檜此語他自然有所預料,可是真要說出自己事先構思好的回答,臨陣之際還是有幾分緊張,說到底,他是擅長劍走偏鋒的鬼才,而非擅長遊說的縱橫家。
深吸一口氣,姚若愚沉聲道:“相爺覺得,若是金國被滅,我朝兵力還能剩下多少?”
秦檜攏起袖子,抿嘴不語,只是用眼色示意他繼續。
姚若愚只得繼續說道:“金國若滅,等於楚狂歌空出了手來,無論他前往南面還是北面,都會對當地局勢產生巨大影響,往北則蒙古忌憚,往南則南蠻龜縮,換言之,滅金後只需熬過數年,等元氣恢復,我們就有了再滅一國的資本。”
“無論先滅蒙還是滅蠻,等結束後,我朝三位異姓親王都能空出手來,屆時哪怕打破八境不得隨意出手的規矩,聯手滅了餘下那國的八境,豈不是也沒有關係?”
看向秦檜,姚若愚肅然道:“滅掉金、蒙、蠻三國,我大宋自然一統華夏,屆時身爲丞相的你,權勢又能何等鼎盛?”
看見他認真的目光,秦檜淡淡一笑,示意門口等候多時的僕從將茶水端上來,然後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給兩人泡了一壺茶,秦檜慢悠悠地笑道:“所以,屆時軍方功勞蓋天的麻煩,王爺還是沒有爲老夫解決啊!”
不知爲何,姚若愚似是猶豫了下,方纔緩緩道:“相爺覺得,滅掉三國,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不曾想姚若愚突然如此問,秦檜怔了怔,思忖道:“若是按照王爺剛剛說的方法,至少也要十年時間吧,當然,若是蒙古和南蠻提前出兵,可能會縮短几年。”
“正是,十年時間,當今聖上又是多少歲了?”姚若愚淡淡道。
秦檜本來正伸手摸向茶杯,聞言後動作陡然一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沒想到王爺跟楚王他們不是一條心啊。”
姚若愚深呼吸了一口,故作鎮定地淡然道:“本王是文邦之王。”
秦檜莞爾頷首,端起茶杯一口飲盡,微笑道:“那就如王爺所願,明日朝會,本相會支持出兵伐金,只是未來,還望王爺莫要忘了今日所談。”
姚若愚微微頷首,起身道:“那本王就先告辭了。”
秦檜拿了塊糕點丟到口中,隨意一揮手錶示送客,姚若愚抱拳一禮,在飄然現身的齊管事的帶領下,轉身離開了相府。
待得姚若愚離去,秦檜從袖中取出了一本古書,輕輕撫摸着封面,眼神玩味地喃喃笑道:“人人都是翩翩君子,唯我是那奸猾小人,寧可我負天下人,豈能讓天下人負我!”
他的指尖劃過封面,從上而下,四字透出悠遠意境。
《孟德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