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子洞(一)

風很大。

在石馬埡口,風無處不在,風天天都會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吹。

這石馬埡還真的如一匹馬,埡口就是一付結實的鞍轡。風一吹,滿山樹就向着一個方向揚。站在埡口上,你會感覺跨上一匹烈馬,向前飛奔,風吹着你頭髮,你趕着羣山嘚嘚跑,彷彿要飛起來。埡口上那些樹呀,那些草呀,也如馬鬃一般雄勁有力,呼啦一下子揚過來,呼啦一下子又彈回去,剛性十足,繞着你飛。

趙家溝,名義上叫溝,其實也不算是一條真正的溝,趙家溝地勢緩,坦,形成的溝就很敞,很亮,不像有的地方山高溝夾,一進入山溝,就覺得壓抑,逼人,有一種被壓迫的心虛感。趙家溝正因爲敞得開,雖然稱爲溝,但這溝底部寬闊,舒氣。一條小溪從溝底穿過,隱在草叢之中,遠遠能夠聽見水聲,而看不見溝渠。沿溝邊有一條較爲平坦的石板大道,順着溝一直蜿蜒行進,這是往來於金寶、龍泉、太和等場鎮的交通要道,這條道從石馬埡口經過,就如墜在鞍轡邊沿的一條穗子一樣。

趙家溝人全都姓趙。地屬金寶管轄。處於金寶與龍泉交界處。

楊德元還是第一次來趙家溝。

楊德元望着埡口上那匹作勢奔跑的石馬,感慨萬千。好一個石馬埡!自己將在此開闢一個新根據地,一個不同於軍隊的農村根據地,他得好好瞧瞧。

楊德元一想到即將在此建立西區第一支武工隊,心情就特別激動,他反覆仰望石馬埡,石馬,石馬,天馬!這難道是西區革命將從此飛躍的一種預示麼?

表叔,那就是石馬埡。趙全英指着石馬埡口給楊德元說。

嗯,我已經看出來了,是像,太像了,你看那朵雲,你再看那埡口,好像是天上在飛着一匹馬,天馬!昂首嘯天,作勢欲飛。楊德元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看着埡口對趙全英說道。

趙全英在事前已給父親和母親說了,家中要來一位親戚,因親戚家中遭了難,獨剩一個人逃荒來投奔我們,要在家暫住。

親戚?怎麼我都不知道有遠房親戚?母親晏桂花看着趙全英問道。

我說親戚就是親戚嘛。你們問那麼多幹嘛?趙全英不想給母親過多解釋。但她又怕父母不瞭解詳情,別人問着說不清楚。便又說,這親戚是我的遠房表叔。媽,爸,你們要記住,我稱表叔,是我遠房表叔。媽,你要說是你的遠房表兄。

晏桂花見趙全英如此說了,也就不再問了,只在心裡默默記住了那是自己的表兄。遠房親戚。

父親趙志本更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從來不管這些事,聽趙全英說了,也大概知道了怎麼回事。他起身去偏房騰了一間屋子,鋪了一架木牀,他想那個表兄一來就可以住。

楊德元跟在趙全英後面,翻過石馬埡山樑子,沿着大道走。

一下到溝底,從溝底往上看趙家溝,又是一個不同的視角。

像一把椅子,大木把椅子。楊德元對趙全英說。

趙全英說,就是,好多人都說趙家溝像一把椅子。你看,那椅圈把手就是半圍繞着村子的小山脈,翻過左邊山脈是龍泉場,左邊山脈中部是一條很彎的弧線,弧線最低處凹着,自然形成一個埡口,在溝底看,更似一付馬鞍,滿山雜草和樹木是立於馬頭與馬脖頸的鬃毛。

真神奇。楊德元看了又看,再次感慨。

楊德元把趙家溝仔細地觀察了一遍,有如繪製軍事地圖一樣,他把趙家溝已經默默地印在心中。二十多戶人散佈溝內,其分佈爲:山腰之上是第一層,幾戶單家獨院。山腰偏下一點是第二層,住戶相對密集。大院子圍成一個較大的壩子,壩子進出口的路邊栽有一棵大黃葛樹,可能有幾百年歷史了,沒有記載,沒人說得清是什麼時候栽的。聽說有一年老黃葛樹曾經遭雷擊,樹被攔腰劈斷,後中空。不過,黃葛樹沒死,又活過來,枝繁葉茂的,那樹中空的地方,是村子裡小朋友捉迷藏最喜歡藏身的地方。這大院子也不是很規整,有的住戶前搭後搭,多搭出來一些房間,還有的人家見縫插針橫着豎着擠出幾間房來,因爲家中兄弟多,不修房住不下,但又不想搬出去修建,所以還是修建在一堆熱鬧,所以房子重重疊疊的,擠擠挨挨的。溝底是第三層,第三層住家戶散得開些,畢竟溝底平坦點。這修房造屋有講究,建在山上,種土方便些,建在山腰,既方便種田也方便種土,建在溝底,就方便種田。因此要看你家的莊稼在山裡的位置。

這是我表叔,從瀘州那邊過來的,要在我家小住一段時間。一進村子,趙全英就將楊德元一一介紹給她遇到的每一個人。

大院子挺熱鬧。大夥兒吃飯時都端着碗往這兒打堆堆,有事無事,大家都往大院子湊,吹牛聊大天,開個小會,議個小事,大家吆喝一聲,每家每戶人就出來了,聚在一起,隨便就說了。要是鄰里鬧個矛盾,吵個糾紛,也往這兒來解決。幾乎隨時,這大院子都是熱鬧的,相比金寶和龍泉街上,街上也只有當場天人才多,而大院子幾乎天天都有人打堆堆。

趙全英家不在大院子,她家是單家獨屋,住在山腰偏上。

趙全英之所以帶着楊德元來一趟大院子,是因爲楊德元要在她家住上一段時間,不然家中突然一下子多冒出一個人來,別人容易產生誤會和猜疑。

趙全英與楊德元一起在大院子走一趟,算是與村上人打個照面,也順便作個簡單介紹,大家都知道趙全英家中來了一個表叔,就不會顯得唐突,也不會再相互打探,或者說東道西的了。

楊德元也很大方,在院子裡隨便走走,打個招呼,點個頭什麼的。他見院子裡的人對他的到來沒表現出特別好奇,這大院子一天人來人往的,來一個生人不足爲怪。

大院子裡的人都很隨便,到處都坐人,他們想坐哪兒就一屁股坐下了,灰灰都不拍一下就坐下了。男人袒着胸,露着背,女人則嘻嘻哈哈的。當然也有一些講究一點的,選擇坐在石條子上,更講究的也就端一根小板凳,坐着。小孩兒們在大院子亂竄,一會兒往這堆裡擠,一會兒竄出往另一堆鑽,沒個正形,沒個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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