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舊金山,我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直飛慕尼黑。
到達慕尼黑的機場,我乘着出租車,一路緊張,終於到達馨雨的公寓。
先給秦琴打一個電話……我匆匆忙忙地摁下馨雨公寓的門鈴。
開門的竟然是秦琴。見到我,她沒有高興地撲向我,反而淚眼汪汪。
“怎麼了?”我的心不斷往下沉,覺得秦琴背後的房間裡的光線也沒有往常那麼明亮。
秦琴拉着我進入公寓,給我一支錄音筆,忽然趴在我的肩頭哭起來。
我的心幾乎快沉到底,拿起耳機,聽錄音筆裡面的聲音。
“林天,對不起。我沒有勇氣等到第七天,也沒有勇氣寫下什麼,只能用錄音的方式把自己的話留給你。你說的對,我一直活在過去,一直不敢面對未來。那天,你說我應該多想想未來,這對我觸動很深。在等你的六天裡,我想了很多,我甚至覺得生命很虛無。但我不會那麼傻,傻到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管什麼說,我還有莉莎。我決心出去旅行,也許聽上去很無聊,但我想去尋找生存的意義,或者類似的東西。替我好好照顧莉莎,等我回來的時候,莉莎一定已經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錄音筆裡的聲音停頓片刻,“我會打電話給秦琴,讓她把這段錄音給你。秦琴對莉莎很好,替我感謝她。還有,我父親留下的錢,我已經全部轉到你的帳戶上,我想不會再有人因爲錢而找我麻煩。”
錄音到這裡完全結束。我的心裡一片茫然,輕聲問秦琴,“莉莎呢?”
“在她的房間裡。”
我緩緩走進莉莎的房間,看到是一個哭得昏天暗地的莉莎。
“爸爸!”莉莎拼命撲到我懷裡,大聲地哭泣。
馨雨怎麼忍心扔下莉莎不管……我的心像是被石磨絞碎一般疼痛。
秦琴走進莉莎的房間,柔和地撫摸着莉莎的背部,“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秦琴阿姨和爸爸會一直陪着你的。”除了說這些,秦琴再也想不出該說什麼。
我悲切地看着秦琴,“馨雨走的時候,怎麼跟你說的?”
“前幾天,我忽然接到馨雨的電話,她說要出門辦點事情,讓我來她家照看一下莉莎,鑰匙就放在門口的地毯下面。她還說如果林天來慕尼黑,就把桌子上的錄音筆給他。等我過來的時候,發現莉莎被鎖在自己的房間裡,馨雨已經走了。等了好久馨雨都沒有回來,打她手機又沒辦法接通,於是忍不住就聽了錄音筆裡面的內容。”
我點點頭,什麼都不想說。這幾天來,我的手機丟了,秦琴沒辦法聯繫到我,獨自照顧着悲痛欲絕的莉莎,肯定也幾乎精疲力竭。
我伸出手,將大哭大鬧的莉莎和滿臉悲愴的秦琴抱到懷裡。
晚上,秦琴做了一些飯菜,我怕莉莎身體吃不消,硬是勸她吃了一點。但我和秦琴卻一點都沒吃,難受的心情,讓我們怎麼都沒有胃口。
“秦琴,你回去吧。”見到秦琴消瘦的臉龐,我心裡更是過意不去。
“不要緊,你去陪着莉莎。”秦琴在廚房裡洗着碗筷,不時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房間裡,莉莎已經比剛纔安靜許多,呆呆地躺在牀上,眼睛看着窗外。
“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莉莎用紅紅的、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很快就回來。爸爸今天陪你睡,莉莎不要怕。”我摸着莉莎的腦袋,忽然有點憎恨馨雨。
最後,在我和秦琴的不斷安慰下,莉莎含着眼淚入睡。我和秦琴各自躺在莉莎的一旁,心裡很亂。
看着窗外皎潔而寒冷的月光,我忽然想起一種植物:沙漠玫瑰。
一直把馨雨當作典雅的玫瑰,卻沒想到她是一支沙漠玫瑰,在沙漠短暫的雨季中慢慢舒展,變得豐潤飽滿,然後開花結果,最後將種子埋入地下,沉默數十年,等待着下一場甘露的降臨。
“秦琴,”我轉頭看着同樣陷入沉思的秦琴,“我要去找馨雨。”
秦琴睜大眼睛看着我,“去哪裡找?”
我一字一頓:“全世界。”
秦琴沒有說話,良久,她問我:“那莉莎怎麼辦?”
我低頭看着熟睡的莉莎,“能讓尹善美代爲照顧嗎?”
秦琴點點頭,“我明天問問善美姐。我想,她應該會答應的。”
“謝謝你,秦琴。”我牢牢地抓住秦琴的手掌。
我們一夜無語,默默地看着月光漸漸隱退,黎明慢慢到來。
我和秦琴悄悄起牀,整理着各種東西。這是一次長途的旅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沒有健美操的吵鬧,沒有馨雨準備的早餐,悵然若失。當一切成爲習慣,人就陷入感情的圈套。而習慣,往往可以和位置掛鉤,裝有紅茶的杯子的位置,麪包的位置,煮雞蛋的位置,以及……心的位置。
秦琴給尹善美打了一個電話,她得知這個情況,當即表示願意照顧莉莎。
尹善美是莉莎的恩人,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我在心裡默默刻下這個記號。
叮叮……門鈴忽然響了,我和秦琴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激動,趕緊去開門。
“林天先生的信。”
我手裡被人塞了一封信,低頭一看,竟是從日本寄過來的。
立刻展信閱讀,果然是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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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君:
最近是否一切順利?
對於以前給您帶來的麻煩,我深表歉意。
……
感謝您陪我度過最後的日子,雖然有些未必愉快。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的軀體已經化爲灰燼。
我懷念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您優雅的氣質。
對於我的死,請不要介意,我早已知道自己身患絕症,僅僅是如同奢望般想和您產生一段浪漫的戀情。我不讓你知道這個事實,是因爲我想得到一份不帶任何同情色彩的感情。
雖然有些遺憾,但我並不後悔。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始終很充實,而且我到最後才知道,原來織田一直愛着我,在我生命的彌留之際,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死對於我來說,並不可怕,就如同櫻花般美麗。
Sayonala。
您的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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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裡咯噔一下,有着淡淡香味的信紙從我手裡滑落。
老爸一直逼着我娶明子,織田咬牙切齒地恨我,原來都是因爲這個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幾天後,我和秦琴到韓國,把莉莎交給尹善美,接着去了一趟日本。
明子的墓地在京都的一座寺廟的後面,十分安靜地處在樹木的包圍之中。四周有一種淡淡的香味,是明子最喜歡的黑方香。
墓碑的照片上,明子穿着漂亮的和服,臉上掛滿燦爛的笑容。
墓地的旁邊有一座簡單的日式房屋,屋頂傾斜,磚瓦灰藍。織田住在這裡。
榻榻米瀰漫着絲絲草香,一股夕陽從白色的窗紙投射過來,旁邊的綠茶在陽光裡波光粼粼。
“雖然明子小姐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我確確實實是和明子小姐一起長大的。她的溫柔和可愛,你是不會了解的。”
我看着織田,“將來打算怎麼辦?”
“我會一直守在這裡,每天替明子小姐的墓碑灑上香水。”
我點點頭,在離開日本前,去看望明子最後一眼。
已經是黃昏,遠處的綠色灌木叢中蒸騰起薄霧。天邊的晚霞,層層重疊着蔓延,暮色漸遠。
月亮在天邊浮現出淡白色的身影,夜與晝正在悄然轉換。
冰冷的墓碑上,明子還在我面前微笑。
我們都是黑暗中成長起來的動物,在摸索中成長,在碰撞中取暖。想要嘗試光明,卻大多在黎明即將到來之際,倒在通往光明的路上。
唉,隨着我的一聲輕嘆,一陣清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鮮豔的櫻花零零散散地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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