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半天功夫,幾人將藥廬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能和玲瓏金鼎扯上關係的東西。
天色漸漸黑透了,司徒夜找出幾支蠟燭點上,照得屋內一片殘骸鬼氣森森。
蘇海陵拉起一把勉強還算完整的椅子搖了搖,確認還算緊固,這才坐下去。
“今天晚上我們怎麼辦?”舉着燭臺,鬱悶地看着彷彿廢墟一般的屋子。
“又不是第一次露宿了,怕什麼。”蘇海陵不在意地道,“怎麼說,這山谷中還有座扇子能遮風避雨,總比前幾天強。”
“我去外面。”梅君寒丟下一句話就走了出去。
蘇海陵知道他不喜歡和人同寢,昨夜也是一個人避得遠遠的,也不勉強他。
木清塵被點了穴,依然沉睡不醒,蘇海陵也不想吵醒了他,將桌上亂七八糟的雜物都挪開,一邊道,“我就在這兒趴一會兒,你們到內室休息吧。”
“小姐,我是……”昊月直覺地想反對,他是她的侍衛啊,怎麼可以……
“這裡就一間房能住,清塵倒也罷了,司徒卻是未嫁男子,怎麼能跟我一起。”蘇海陵淡淡地打斷他的話。
昊月聞言,也不禁沉默下來。
蘇海陵聳了聳肩,對於上官璇璣也很無語。那唯一的一間房間就是司徒夜的,而上官璇璣……另一間室便是她的臥室,不過裡面到處是不明用途的藥材,誰知道里面有多少能讓人死上十七八回的東西?就算白天的搜查,這裡也是司徒夜一個人完成的。
“走吧。”司徒夜一拉昊月,走進內室。
蘇海陵又嘆了口氣,雖然一身的疲倦,但偏偏神志清醒得很,沒有絲毫睡意。
在屋中的雜物裡又翻了翻,她隨手將一些醫書整理出來放在一邊,準備以後來帶走。一轉身,透過半天的窗子,可見深藍色的天空中,一彎冷月悽悽清清,不遠處的瀑布煙雲繚繞,水潭如碧一般清透。
推門出去,只見梅君寒抱着劍坐在潭邊的石頭上,一身的黑衣彷彿與周圍的夜色融爲一體,一股悲傷而沉凝的氣息緩緩散發開來。
蘇海陵驀地心中一動,腳下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怎麼不睡?”梅君寒身形一動,直到發現是她,才放鬆下來。
“在這裡會着涼的。”蘇海陵看着他被瀑布的水霧沾溼的頭髮和衣衫,不贊同地皺了皺眉。
天已經冷了,尤其是山中的夜晚,原本就衣衫單薄,還弄的一身潮溼,難道他真以爲有了內功就百病不侵不成!
“在這裡容易讓自己清醒一些,好好地想一些事。”梅君寒微微勾起了脣角。
“你等一下。”蘇海陵想了想,迅速回屋,搬出一些白天拆碎的木板木條,在離水潭遠一些的地方堆起來,澆上些油,點起一堆篝火。
“你幹什麼?”梅君寒驚異道。
“吃夜宵啊。”蘇海陵笑笑,拔出誅邪劍,盯着水潭,眼明手快地一刺,收回劍時上面已經串了兩條肥美的魚兒。
“你用誅邪刺魚,也不怕千古名劍蒙塵。”梅君寒皺眉道。
“物盡其用嘛。”蘇海陵一面麻利地把魚處理乾淨,穿在一根枝條上,一面從懷裡取出小小的調料盒,在魚身上抹上鹽和花椒。
“你經常露宿野外嗎?”梅君寒好奇地看着他那充足的裝備和嫺熟的動作。
“算是吧。”蘇海陵一笑,將枝條插在火邊烤着,隨後在水潭中洗了手,一把拉起梅君寒向火堆邊走,“來,烤烤火去去寒氣,然後吃點兒熱乎乎的食物。”
露宿野外?能“宿”就不錯了,上輩子當兵打仗時,爲了不驚動敵人,多少次都只能生吃草根樹皮,甚至蛇蟲。
梅君寒沒有拒絕,默默地隨着她在火堆邊坐下。
“有什麼話,說出來會比較舒服。”蘇海陵熟練地翻動着魚身,一邊說道。
“你真不像是個貴族。”梅君寒道。
“那你覺得貴族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蘇海陵笑笑,慢條斯理地道,“我是貴族,可我也是個正常的人,我有手有腳,不需要連衣食住行都要別人替我操心。我也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我有我的愛、我的恨,都說高處不勝寒,都說帝王無私情,可是大家都忘記了,就算從此立於千千萬萬人之上,可帝王……首先是人,是人皆有情,否則連禽獸都不如。”
“你的想法……很奇怪。”梅君寒失笑道。
“是嗎?”蘇海陵淡淡地反問了一句。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空氣中漂浮着一股烤魚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對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不過……如果不方便回答,你可以當沒聽見。”蘇海陵突然道。
“什麼事?你說吧。”梅君寒怔了怔道。
“有關玲瓏金鼎的事,你是從哪裡知道的?”蘇海陵道,“我在宮中也翻閱過不少書,小寒山清塵那時更有不少珍本孤本,但我怎麼從沒聽說過什麼“得玲瓏金鼎者得天下”的傳說?”
“三百年前大秦分裂,許多秘密也從此失傳,現在的三國皇室不知情也很正常。”梅君寒淡然道。
“玄冥宮的雖然悠久,但這種機密,也不該流落江湖纔對。”蘇海陵道,“這次南楚武林各派齊集青念山脈,一大部分的確是衝着那能增加一甲子功力的九轉金丹來的,可是像慕容紫。瑤姬。霞衣等人,恐怕睦不上這區區九轉金丹吧。她們的來意!。應該都是玲瓏金鼎。”
“玄冥宮祖上……跟先秦皇室淵源極深。”梅君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宮中藏有不少先秦的秘密,上次寶庫失竊,被盜的除了逐浪劍,還有……一本記載着先秦內宮珍藏的賬冊,裡面就有關於玲瓏金鼎的傳說。”
蘇海陵聞言,大感驚訝。沒想到如今武林中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纔是真正的根正苗紅啊!
“所以,我這次來也不全爲了你。”梅君寒看了她一眼,又道,“上次算計我和木清塵決鬥的人,應該就是放出玲瓏金鼎消息的主使者,我沒有坐視不理的理由。”
“不管你是爲了什麼,總之,我們也承了你的人情。”蘇海陵想了想,遲疑道,“你把玄冥宮的機密都告訴我,沒關係嗎?”
“我們是合作者,至少應該彼此信任,不是嗎?”梅君寒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蘇小姐是不是也該多拿出一點誠意來呢?”
蘇海陵一愣,隨即不由得失笑起來。
“怎麼,信不過我?”梅君寒道。
“怎麼會?”蘇海陵拔起烤得焦香的魚,分了一條給他,一面道,“我一向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我的身份,想必即使我不說,你也猜得差不多了吧?”
“我只想聽你親口承認。”梅君寒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她。
“大雍“前”瑞卿公主,蘇海陵。”蘇海陵微微一笑,毫不掩飾地道。
“你就是大雍最尊貴的血脈,欽聖女皇直系後人。”梅君寒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蘇海陵諷刺道,“在大雍皇族宗譜上,我不過就是個死人罷了。縱然有再高貴的血統,終究敵不過是帝王一語。”
“這不是你房間造成的形勢嗎?”梅君寒揚眉道。
“哦?”蘇海陵饒有興趣地盯着他,想看看這個與衆不同的男人還能給她什麼樣的驚喜。
“離開了皇宮和京城,從此海闊天空,進可攻,退可守,反倒是那位女皇陛下,從此要夜夜睡不安寢。”梅君寒道。
“你信我會成功?”蘇海陵咬着滾燙的魚肉,一邊吹起一便道,“我現在一無權,二無勢,以一人之力對抗一個國家,你不想笑我是癡心妄想?”
“你現在若是有錢有勢,還會需要我嗎?”梅這君寒冷聲道,“我可不傻,天上不會掉餡餅,想要得到什麼,就要看你肯付出什麼了。錦上添花怎麼比得上雪中送炭?”
“你想得到什麼?”蘇海陵頓一下才道,“我能給你的,自然會給你,絕不食言。不能給的,我也不會騙你。”
“我要的很簡單。”梅君寒淡淡地道,“我要玄冥宮的弟子都可以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陽光下,不會一報出名字便人到處追殺。”
“你要的不多,可是,爲什麼是我?”蘇海陵不解道,“玄冥宮的力量和那些先秦的寶物,相信任何一個帝王都會答應你的條件。”
“我的容貌如何?”梅君寒突然冒出一句。
“哎?”蘇海陵呆了呆,手指無意識地碰到了還滾燙的串魚枝條,頓時一驚叫,跳了起來。
“你沒事吧!”梅君寒趕緊拉過她的手檢視,發現只是微微紅了一點,便取出藥瓶,沾了些透明的膏體抹在上面,最後用絲巾紮緊。
“謝謝”蘇海陵傻傻地看着他的動作。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梅君寒道。
“這個……”蘇海陵汗顏地看着他,由於包紮傷處,梅君寒幾乎已經坐到了她身邊,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
說實話,梅君寒的容貌自然是上上之選,彷彿是把紫陌精緻、木清塵的清秀、昊月的俊美都融合在了一起,而且那一身凌厲非常的氣勢,更容易激起女人的征服欲。
“很美。”好一會兒,蘇海陵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並不是我願意生爲男子,也不是我希望長成這般容顏。”梅君寒微微垂下了眼簾。
蘇海陵聞言,頓時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想必……他不是沒有嘗試過,而是……
“我遇到過很多女人,但是隻有你……竟然對我視若無睹。”梅君寒的語氣很奇怪,說不清是讚賞多一些,還是惱恨多一些。
“美酒,美食,美景,美人,我都喜歡。”蘇海陵輕輕一笑道,“可是天下間,不是喜歡的就要禁錮在身邊不可,有時候,遠遠地欣賞也是一種幸福。”
“你果然是個很與衆不同的女子。”梅君寒說着,咬了一口魚肉。
“喝口酒。”蘇海陵順手將一個葫蘆遞過去。
白天搜查藥廬時,順便還翻出來幾罈好酒,經過司徒夜鑑定無毒後,就被她灌在葫蘆裡,準備晚上驅寒用了。
“用這樣的烈酒灌一個男子,你不怕人家覺得你心存歹意?”梅君寒嘴裡雖然這樣說,但手上卻很快地搶了過來。拔開蓋子低頭喝了一大口。
“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蘇海陵聳了聳肩,只顧吃着魚肉。那酒太烈了,她並不是很喜歡。
梅君寒倒是很瀟灑,一口酒,一口魚肉,絲毫沒有女尊國男子的忸怩作態,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瀟灑的風采。
“少喝些,會醉。”蘇海陵忍不住道。
“江湖兒女,哪個是沒有醉過的?”梅君寒一聲大笑,舉起葫蘆一陣猛灌。
晶瑩的酒液順着他的下巴流到衣襟上,剛剛纔被烤乾的衣衫頓時又溼了一大塊,被夜風一吹,徹骨生寒。然而,熱辣辣的烈酒順着喉嚨流入胃中,卻如同一簇火焰在身體裡爆開,那滾燙的熱度從內部延伸開來,暈紅的醉意逐漸浮上臉頰。
“你真的喝多了。”蘇海陵皺着眉,按住了他的手,心裡頗有些後悔拿酒給他。
“這天下人,有哪個不是醉生夢死的?”梅君寒一聲苦笑,任由她搶走酒葫蘆。
蘇海陵微微一嘆,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裡埋藏了太多的苦,太多的恨。一個男子,想要在這女尊的世界裡昂首挺胸地活着,那該是多麼的艱難。
對於梅君寒,她雖然沒有愛戀的感覺,但卻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她與他,或許更像是上輩子的戰友關係。雖然認識了不久,連互相瞭解都談不上,但莫名地,就是有一種信任感。
“夜深了,你回去吧。”梅君寒突然道。
“好。”蘇海陵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
她明白,梅君寒的內心比誰都堅定,他不需要她的同情和陪伴,那隻會傷了他的自尊。
走了幾步,回頭望去,只見月光和火光連成一片,映襯着微醺的容顏,美人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