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電話,將我和木北一起招回了老宅。我們到時,木家人全部到齊。
木伯恩坐在主位,特意看了我一眼,緩緩說道:“今天步家人來提親,就是步長空的長孫,步遠山的兒子。”
我看見大伯和木隨雲、三伯,還有二位嬸嬸和雪姨,都面露喜色。
陳香說:“爸爸,步家來提親,這是好事啊,我家小蓮也有二十五了,回岸,這門親事我們答應吧。”
蔣玉珠趕緊搶着道:“這可是個好機會,結上步家,這次聽雨一定能上位,他們說句話,一頂十。”遺憾地看了木笑一眼,長嘆氣,“可惜木笑已許人家了,童家比得上步家一根指頭麼?唉!”
木隨雲沒有作聲。木蘭推了推雪姨,雪姨沒動。木蘭急了,自己開口:“爺爺,我也有這麼大了。。。。。。”木隨雲惡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木蘭有點怕,又停住了。
“爺爺,這門親事不能答應。”大堂哥木林說,他今年三十三,已結婚,並生有一女兒。
“爲什麼?”不止木伯恩,就連他三個兒子三個兒媳都吃驚。
“步家的長孫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在我們那個圈子裡,人人都知道他是同性戀。當年他家裡逼他與邵家的大女兒訂婚,他爲了逃避這事,跑出去當兵,沒再回來。”木林嚴肅說道。
旁邊木桑也點頭,“大哥說的對,這事我們都有耳聞,只是步家鎖得緊,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知道的也不方便到處傳。”
一時間,大廳靜悄悄地,木伯恩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蔣玉珠面上一鬆,第一個打破沉寂:“這事也只是傳聞不是?何必爲了一個不真實的傳聞放棄與步家結親的機會,而且是步家的長孫,將來有可能是步家的繼承人,這樣的話,對木家可是大大有利。”
“那你讓你家笑笑嫁啊!”木蓮忍不住了,怒氣衝衝地向蔣玉珠大聲嚷嚷。
“咦,你這孩子,沒大沒小,我家笑笑不是已結親了嗎?要不,我笑笑還真嫁呢!”蔣玉珠冷笑。
木笑是我見過木家人裡最安靜的一個,不悲不喜,不看人,也不說話,比我還沒有存在感。我記得兩年前她和童家的少爺結親時,絕食反抗,卻被蔣玉珠扇了兩個耳光,說,就是死了,我也要給你結陰親!我隱約聽說過,她有一個相戀幾年的男友,但家世很差,蔣玉珠以男方父母的工作相逼,木笑最後妥協,此後,她更安靜了,安靜得像個木偶。此時,蔣玉珠和木蓮的爭吵,她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微低頭,眼皮都沒擡。
“不是你的女兒,你自然說得起話,同性戀,想想都噁心!”陳香支持自己的女兒,她倒比蔣玉珠有母性多了!
“別吵了!”木回岸大聲喝道。
大廳又恢復寧靜。
良久,木伯恩緩緩說:“木家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好,產業方面,政府漸漸插手,另外,老三需要上位,老二正處在副轉正的階段,也就是說,木家需要注入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好步家又拋來這個橄欖枝。我不管什麼同性戀,我只知道爲了整個木家,勢必要做出犧牲。”他的眼光由近到遠一個個人看來,看到木蓮時,木蓮不顧老爺子的威嚴,嚇得直往陳香身後躲,而陳香一手護住了她,看到木笑時,木笑和她相反,無動於衷。看到木蘭時,木蘭也躲,雪姨身子一偏,沒躲住,木蘭大叫:“我不嫁!死都不嫁!嫁過去不是守活寡嗎?”木隨雲臉一黑,伸手給了她一巴掌。木蘭立即捂着臉,停止了叫喚。
“你們就是想嫁,步家未必肯要。老二,步長空指名要安之。”木伯恩眼睛看着木隨雲。
“不行!”不等木隨雲說話,木北立即大聲喊出來。“怎麼能讓安姐姐往火坑裡跳!”
“喲,你安姐姐不能跳,難道你的堂姐們就活該跳?”陳香冷笑一聲。
“這門親事不能答應!任誰跳都是一輩子的事!”木北說。
“我看可以,這傳聞畢竟是傳聞,木家嫁一女,得益全家人,這事換別人,當場就答應了,步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庭!”雪姨開口說話。
“安之這麼優秀,步家纔看得上,二哥,衡量一下輕重吧。”三叔木聽雨勸說木隨雲。
木隨雲看看我和木北,又看看老爺子:“爸,這事放一放吧,我們先去打聽這傳聞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我也不願意安之嫁過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
“放不了多久了,政審就要開始了,政選也要開始了。步家也就是抓這個機會,讓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大伯木回岸道。
“要不,讓安之自己選吧?”雪姨看着大家,提議道。
於是,大廳又安靜,目光全部轉向我。木北急得扯我的衣服。
雪姨說:“安之,我和你爸爸是希望你能顧全大局,當初你爸爸也說過,木家的孩子都得爲木家付出。現在你選吧。”
我知道雪姨是在提醒我曾經答應過木隨雲的條件,我微微一笑,“我爸作主,我是他女兒。”如果我真是他女兒,我希望他能像陳香護着木蓮一樣護着我,哪怕就只一回。
大廳裡的目光又轉向木隨雲。木隨雲臉色很不好看,很久,他擡頭看着我:“安之,。。。。。。”衆人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心一沉,知道答案了,隨即點頭,輕輕說道:“我嫁。”
“姐!你不能!”木北厲聲喊我,又轉向老爺子,“爺爺,不要答應!我求您不要答應!”
“小北,你姐姐今日的犧牲,爺爺我會記得的!”
“爺爺,這是姐姐一輩子的事啊,爺爺,您再考慮考慮吧!”木北眼淚流出來。
“我們沒有時間考慮,孩子,木家是一個整體,不是誰一個人的木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木家!安之這孩子,我也看了這麼多年,我相信,無論在哪個逆境,她都會走出來!”
“爺爺,木家的興衰不能以姐姐一生的幸福去換啊!爺爺,我求您了!”木北直直跪下來,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
“此事就這樣定下吧,小北,等你哪天當家了,你就會理解爺爺今日的決定!”轉頭對木隨雲,“告訴步家,我們同意,讓他們看日子吧,步長空說,如果同意,最好能訂個婚,把事情定下來。”
我暗中用力,拉起木北:“我們回五元。”當木笑的絕食都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時,木北的下跪成了小兒科。
木北猛地抱住,頭埋在我肩膀上:“姐不知道反抗嗎?姐,你爲什麼要答應?爲什麼?”
我輕輕說:“爺爺說得對,等你當家,你就知道了!”牽起木北的手,離開老宅。
車上,我再三叮囑木北,此事暫時不要告訴舒生。我怕他和舒生一樣激動,舒生的病雖然好了,但我還像從前一樣擔心,怕他復發。木北流着眼點頭,他狠狠地揪自己的頭髮,坐在副駕駛室縮成一團,看上去又無力又無助。
我早就知道我的婚姻不屬於我自己,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沒能讓我傷心和憤怒,我唯一失望的是木隨雲的冷血,在對待兒女親情上,他連刻薄的陳香都比不上。這樣也好,絕了我最後這份念想,我早就應該不需要抱有任何希望的,只是此刻,我看着木北的悲傷而悲傷,我伸出手,抱住了他的頭。
步家很快定下了日子,下個月初八訂婚,等我大學畢業再結婚。木家又開始忙碌一場喜事。只有木北,常常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默默悲傷,像一隻待宰的羊,絕望而消沉,這個姿態,是舒生慣用的,不過舒生的表情是平和而恬靜的,像息在我肩膀上的一隻鴿子。
木北終是不死心,給小叔叔打了電話,小叔叔特意從美國跑回來,聽說在老宅大鬧了一場,只是無力挽回局面,倒換來木老爺子一頓咆哮,罵他自私,不顧木家榮耀,不能給家族帶來半分名利,木家有他沒他並無區別,氣得小叔叔恨聲說,他再也不回來了!
小叔叔打電話給我,讓我立即回五元,當時我正在上課,聽到他電話裡急切的語音,我請假退出教室,開車奔回五元的家。我自上了大學,木伯恩獎勵了一輛車給木北,也獎勵了一輛蓮花跑車給我,還要獎勵輛車給舒生,我拒絕了,說舒生心臟做過手術,不適宜開車,老爺子這才作罷。
小叔叔丟給我一個行禮袋,急急地說:“把你必要的東西收一下,我們走!”
“去哪?”我有些吃驚。
“去哪都行,只要離開b城,離開木家!”
我明白了小叔叔的意思,搖頭:“我不走。”
“安之,你不能做這無謂的犧牲,你知道我寧可在國外安家立業也不回木家嗎?因爲我討厭木家的一切!虛僞傲慢、自私自利,眼裡只有利益,沒有人情和感情!”
“小叔叔,我已經答應了!現在這事滿城皆知,如果我跑了,後果不堪設想。”
“小叔叔,我支持你!你帶姐去美國吧,那兒,山高皇帝遠,不會有人強迫她了!”木北竟然跟着我來了!
“木北,沒用的。”我搖頭,“我既然已經答應,我就會做到,相信我,我不會讓自己很難過。”我有我在乎的人,有我在乎的事業,一個同性戀丈夫,有可能還會成全我。
“姐姐,爲什麼要答應,你並沒有欠木傢什麼!”
我苦笑。
“上次阮家提親,你說讓爸做主,這次,你又讓爸做主,你明知道他不會爲你考慮,你還讓他作主,你爲什麼這麼傻!”木北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突然他問:“你是不是和爸之間有什麼協議?”
“沒有。”我果斷地回答。
“姐!”木北一聲大叫,“我想起來了,舒生他爸爸的手術費,你說你借的錢,是不是找他借的?他趁機要挾了你?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舒生說,你給他爸寄了四十萬,你上哪借四十萬!木隨雲!”木北一聲大吼,就往外衝!
我一個箭步抓住了他的後項衣服往後提,他身子一縮,衣服脫下,像一頭瘋狂的牛,一個勁往外衝,我沒辦法,腳一勾,隨着他的身子往前傾,我托住了他,一帶,木北倒在沙發上,他臉色氣得發白,牙齒咬着下脣,血流出來。
“安之,告訴我們真相。”小叔叔臉色也不好看,但冷靜多了。
“是我自願的。這件事對我也有利,你們只看到了弊端。木北,你冷靜,我分析給你聽。”
“你們說步家那人當兵是吧,同性戀是吧?你們不覺得這樣我反而更自由嗎?我覺得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好。第二個,呆步家比呆木家好,在步家我沒有那麼多顧忌,你知道的,真要做什麼,沒人擋得住我,在木家,我終得還顧念着血緣。所以你們要相信我,早嫁一日我早好一日。我去美國做什麼呢?我還有舒生,還有青山村的養父養母,我走了,他們怎麼辦,有人把氣出在他們身上怎麼辦?你有這個能力保護他們嗎?那時候,你可能自身都難保。而且,同性戀也只是傳聞,至少沒人能證實,不是嗎?”
還有一個原因,如果我能在步家站住腳,木北就會無後顧之憂,還有可能會助他一臂之力。但這個理由,我無論如何不能說出來,木北絕對不會接受。
“安之,沒想到你想得這麼遠。”小叔叔嘆氣,“你怎麼就生在木家呢?你怎麼就不能自私一點呢?”
“小叔叔,你見過步輕風嗎?”木北沉默好久,纔開口說話。
“見過。其實很不錯,如果不是同性戀的話。”
等等,步輕風?我驚呆了?是那個步輕風嗎?那挺拔屹立的身姿,那鎮定、睥睨一切的目光,那又快又準又狠的一槍。
“與我訂婚的叫步輕風?”
“是的,步家長孫,今年三十一歲,一直在部隊。至於同性戀的消息是在當兵前傳出來的,據說在酒店被人撞見,後來入伍。具體的事,打聽不出來。”小叔叔道。
我有點啼笑皆非,怎麼越想躲開他,越是躲不開呢?這下可好,還要和他訂婚了!真讓人無力,我自問,如果一開始知道與我訂婚的對象是步輕風,我還會答應嗎?結論是,還是會答應,只要木隨雲答應我就沒得選擇!那就沒什麼後悔的了,比起易成德爸爸那條命,什麼都顯得輕了。
沒法躲了,我真想錯着牙齒喊,步輕風,你放馬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