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一章

木北眼淚掉下來了,頭伏在他爸爸的腿上,嘶聲說:“爸爸,不要想那些了,都過去了。我們等蘭姐姐出來,然後一家人好好生活。”

木隨雲輕輕拍拍木北的肩膀:“還好你這些年跟着安之。我已退休了,這個家就交給你吧。我一生失敗,政事上失敗,家庭上失敗,爲人丈夫和做人父親,都是失敗。小北,你給我撐住這個家,爸爸等你姐姐出來,就帶她離開b城。”

“爸爸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木北擡起頭,眼淚依然流,眼神卻堅定。

“安之,他就是步家的那個孩子吧?”木隨雲指着步輕風問。

我點頭。

步輕風上前一步,堅定地說:“伯父,我是步輕風,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待安之的。”

“看到你,我很放心。以前我很後悔,不應該答應這門親事,現在不了,看得出安之喜歡你,你也喜歡安之,你們兩情相悅,比什麼都好,也算彌補了我的遺憾,不然,我一輩子也難以安心。前些日子聽你父親說想讓安之大二畢業就結婚,我沒意見,只是你爺爺那兒不知道什麼想法。”

我無言,他還不知道他眼前這位準女婿又變卦了,想這幾天就結婚。

“木北,你去把戶口本拿來,如果你們願意,隨時可以去登記結婚,爺爺的意見不是很重要。我當年若是能忽視他的要求,也不至於有今日這個結果。”木隨雲長嘆一口氣。

木北蹬蹬蹬上樓,一會兒,又蹬蹬蹬下樓,手裡多了一個暗紅色的本子。他把本子交到木隨雲手裡,木隨雲接過,隨即把本子遞給了我。我接過,緊緊地握在手裡。眼前這個人,是木伯恩乖巧的兒子,是木家忠實的奴僕,一切以木家大局出發,一切以木家人的利益出發。如今能做到讓我們私下去登記結婚的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他在失去很多後已經逐漸明白,有些事,自己該做主了。

我原本還想問他一些事,比如鬱家和木家的關係,比如木老爺子這個人,終究沒有問,我不想再將他置於爲難的地步,有些事,只怕會觸及他的底線,他一輩子忠於木家,一些秘密不應該從他口裡說出來,就當我成全他的忠心吧。

木北送我們出來,他說:“姐,有時間就常來看看吧,我以前老覺得他可恨,特別是他答應步家的婚事後,現在,我覺得他特別可憐,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的老人了,以前他罵我時聲音多大,打我時,鞭子揮得多有力,現在,他都沒那個力氣了!姐,我現在好想念他打我罵我的時候!又精神,又凜然,精氣神全在,如今心灰意冷,精氣神全沒!”

我想起他以前的樣子,眉頭一皺,連木蘭都禁聲,好有威懾力,纔多久,那個威嚴,冷峻的形象漸漸遠了,一晃而逝,只剩下大廳沙發裡那個脆弱蒼涼的老人,一瞬間,星移物換,一瞬間,滄海桑田,世間之事,無人能預料,無人能掌控。

步輕風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閒庭,幫我把戶口本來送到民政局來。。。。。。打報告?步長空的長孫結婚還需要打報告。。。。。。。放心,老爺子不會坐視不理。。。。。。。他們比我還急。。。。。。你別管,先斬後湊。。。。。。哥是軍婚,誰敢破壞?。。。。。。。少囉嗦,快點。”手機一按丟一邊,湊過臉來親我一下,“寶貝兒,天助我,我原本想讓木北把你的戶口本偷出來,不想你爸主動交出來了,我們得成全是不是?今天就把證拿了!”

“我還想去看個人。”我垂着頭,低低地說。

“鬱雪。”步輕風不愧是蒼龍特別行動隊的隊長,一下就猜到我要去看誰。

隨着我點頭,步輕風手上方向盤一轉,車子轉了一個方向。

鬱雪目前還沒有宣判,收押在b城城郊的五號監獄。車子越往b城外圍跑,四周越開闊,一幢幢高樓大廈少了,一排排琳琅滿目的鋪面沒有了,人來人往的大街沒有了,人少了,山和地多起來,樹多起來,水也多起來。只是我的心情並沒有因爲這眼前的開闊而變得快樂,離鬱雪越近,我越難受。

在一間小房子裡,我見到了鬱雪。她和木隨雲一樣憔悴,眼眶也深深落下去,頭髮有些灰白,穿着寬鬆的囚衣,她在我的印象中,從來是高貴雍容的上流女士,打扮高雅,穿着得體,言行大方,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以爲她比我的養母楊蓮花還要年輕,後來才知道她整整比楊蓮花大了十二歲。而今,她和鄉間的婦女們沒有兩樣,眼神無光,面容無光,顯露出麻木和癡呆。

看到我,倒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易安之,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一定會來!”

“我也可以不來的。”我淡淡地說。

“可是,你不來了嗎?哈哈哈!哈哈哈!”鬱雪笑得喘不過氣來,猛地咳嗽。

“你認爲我來做什麼?”我不爲所動,沉聲問道。

鬱雪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又笑了,“做什麼?你不是來問我答案的嗎?你不是想知道我爲什麼幾次讓人殺你嗎?”

我點點頭,我確實是爲這個答案而來。我一直認爲我沒有礙到她的任何計劃,她要木家的權利也好,利益也好,我並沒有過問和插手過,她的目標爲什麼總是我,緊緊不放。

“如果以前你來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定會認爲你是故意的,明知故問!現在我想通了,易安之,你這個可憐蟲,你不過和我一樣,也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已!哈哈哈哈!我會看到你的下場的!你一定也不會得到好死!一定!”

“我死了,你死了,下棋的人不正好?”我冷笑。

鬱雪的笑聲驟然而止,眼睛泛出陰測測的光芒,“是啊,下棋的人正好!哈哈哈,易安之,你知道誰在下棋嗎?”

“老爺子。”我說,不需要用問句。

“哈哈哈,你果然聰明,難怪一次兩次死不成!我倒底是低估你了!”鬱雪指着我大笑。

“是什麼原因讓你來殺我?”

“什麼原因?你不知道他的遺囑是什麼嗎?”

我搖頭,我從沒有關心過他的遺囑,更不會關心遺囑內容。

“他的遺囑是,木安之繼任木家當家人位置。哈哈哈,現在,你明白了嗎?”鬱雪的笑既猙狂,又嘲弄,既沉痛,又憤恨。

我點頭,明白了,完全明白了!鬱雪說得對,我和她一樣,都是棋盤上的棋子!我們被人操縱和利用得不自知!

“木川告訴我,他作爲一張紙,只想自己給自己塗抹喜歡的色彩。所以,他纔會選擇悄悄離開,沒有人喜歡被人操縱,不管他的出發點是什麼,你口口聲聲說愛你的兒子,你卻將你的喜好壓在全的身上,這是愛嗎?喜歡操縱別人命運的人,終究會被命運操縱。這一點,相信你已感同身受。”我冷冷說道。

“小川還跟你說了什麼,你告訴我,全告訴我,我一輩子的心血全放在他身上,你怎麼能懷疑我對他的愛?!”

“就是你一輩子的心血放在他身上,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是木頭,任你擺佈。”我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那間讓人窒息的小屋,任由鬱雪在背後瘋狂痛苦地狂叫。

步輕風在外面,見我出來,立即上來扶住我,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我們上了車,沿着來路,車子向b城駛去。沿路的山和水退去,樹和田逐漸減少,房子多起來,商鋪多起來,行人多起來,或行色匆匆,或悠閒慢步,但我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要做什麼,從哪來,去哪裡,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一個世界,不容他人侵入和支配。

車子開向民政局,遠遠的,看見步閒庭閒閒地靠在車邊,左腿勾着右腿,手上百無聊賴地翻着一個本子,步輕風笑了:“寶貝兒,你得開心些,今天我們終於可以達成心願了!”

我笑了,頭輕輕靠到他的肩膀。他說得對,我得開心,從今天起,我就是有丈夫的人了!車子一停,我乖乖掏出我的戶口本給他,步輕風半摟我下車。

步閒庭走過來,將本子一丟,笑嘻嘻地說:“你們私結終身啊!”

步輕風隨手接住,“看你還能蹦達幾天!”

“前面不是有二哥三哥麼?做小的就是好!”步閒庭一付無賴相,“大哥,恭喜你終於被嫂子收了,世上的單身妖孽少了一枚,大幸事!”

又轉向我:“嫂子,你是大妖孽的終結者,今晚,我們全家要舉行一個終結儀式,要舉家歡歌,對嫂子致以至高無上的謝意!”說罷,向我彎了一個腰。

我微笑不語,步輕風摟着我從步閒庭身邊過,順便踢了他一腳,步閒庭躲閃不過,不再嘻皮笑臉了,抱着腳大叫“哎喲”,樣子又搞怪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