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黑臉,以前還覺得他有內斂穩重的傾向,我一定是錯了,這人,越來越幼稚,越來越向“二”字靠攏。
“要是沒有步家撐腰,你以爲你大哥能娶到安之?”方躍斜眼看他。
“有人撐腰爲什麼不要?能娶到自己喜歡人的就行了,又沒有做違法的事!”步閒庭毫不示弱。
方躍被氣到了,“喜歡的人?我怎麼聽說訂婚時,新郎沒到場?”
“那是因爲我大哥不知道易安之就是木安之,他們早就相愛了,是大嫂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步閒庭一付八卦相,也相當有八卦潛質。
我笑了,他很清楚啊,好像當初他是步家最沒禮貌的一個呢,動不動威脅我這威脅我那。
方躍看了我一眼,不說話了,決定不跟這個比他小十歲的孩子一般見識。
我上去踢步閒庭的腿,又拍拍他後背,他的腿不彎了,背也不駝了,嘴也閉住了。
星期三,我和方躍帶着夏婆婆去了木家老宅。
一進大廳,看見爺爺的老廚子張師傅,他還是那樣,胖胖的,笑眯眯的,如佛佗一般。我問:“張伯伯,我爺爺在家嗎?”
張師傅看見我很意外:“安之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你爺爺看見你一定很高興。”轉頭朝裡喊道,“老爺子,安之回來了!”
隨着一陣腳步聲,木伯恩手裡拿着柺杖走進了大廳。
“爺爺,有個人一直在找您。”我說。
夏婆婆上前一步,“木伯恩,你不認識我吧?”
木伯恩眼睛裡閃着疑問,沒有作聲。
“我是當年你父親木慈趕盡殺絕的夏家人,可惜,卻漏了一個我!”夏婆婆冷笑一聲。
木伯恩驟然盯着夏婆婆像盯着鬼魂一樣,一臉震驚,大概他怎麼也想不到被殺絕的夏家人突然憑空冒出來一個。
“很意外吧?這麼多年,你們就沒想過天理報應嗎?你們睡覺不做惡夢嗎?你們就沒想到夏家人縱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嗎?”夏婆婆用手指着木伯恩,一字一句地問。
木伯恩不愧對是木家當家人,立即冷靜了,沉聲問:“你是來要我命的嗎?”
夏婆婆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爲我不敢?我練功幾十年,爲的就是報仇血恨,只可惜一直找不到真正的兇手,現在找到了,我還會放過你嗎?”
木伯恩點點頭,“木家欠你幾條人命,我既然是木家當家人,就不會推卸這個責任。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安之,我死後,你接管木家吧,就算將來被步家吞併,我也認了!”
“不!我不稀罕的東西我不會接手,我是夏婆婆的徒弟,今天來幫師傅討回她的東西。”我決絕地說。
“這麼說,你也是來要我命的?”木伯恩一愣,突然笑起來。
我搖頭,“當年夏家滅門,一批書籍全部運到b城,你還給她吧。”
“還她?”木伯恩眼中精光一閃,對張師傅說:“老張,你看着點。”又對我們說,“你們跟我來。”
我們穿過走廊,來到木伯恩的書房。木伯恩指着那一個書架說:“這就是夏家全部書籍。我想,你要的不是這全部,而是《津縣誌》吧。”
夏婆婆點頭,“沒錯,《津縣誌》原來是兩本,上下冊,我爺爺曾經告訴我,這兩本書裡各有一半藏寶圖,合到一起就能找到寶藏。我當初逃離時原本想全部帶走,可一想到這些書已被登記在冊,全部拿走反而引起注意,另外,我還希望這本書能帶出幕後的真正凶手,他得到那本書裡的半張藏寶圖後一定會來挖寶,我一直隱藏在津縣,等着有人來挖寶,可一直沒有人來,後來我不想等下去了,我怕我沒有時間再等,也怕兇手因爲沒有得到另一半找不到藏寶地,我就主動去找真兇,安之,這些年我沒回青山村,就是找正凶去了,我花了幾年的時間,順藤摸瓜,終於找到b城,找到這裡,蒼天有眼,終於可以讓我手刃仇人!當年我若早知道木隨雲就是仇人的孫子,根本不可能讓他有機會回到b城!”
木伯恩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你想報仇,你可知道我父親木慈殺你夏家人,也是報仇?”
不止我和方躍吃了一驚,連夏婆婆也愣住了。
“我木家世代爲官,家道殷實,頗有積蓄,清未年間,八國聯軍入京,慈禧太后西逃,我曾爺爺帶着一姨奶奶兩丫環和一大批財寶也逃離京城,請夏家鏢師護送,卻被你夏家人趁亂殺掉性命,搶了財寶逃離。因爲當年局勢太亂,根本沒法找到仇人,更別說追回財寶。但這筆帳木家人一直記得。並且成爲木家當家人的必背條例,手刃仇人,追回財寶。安之,我們木家的當家人身上的擔子一直不輕,而且競爭激烈,有時要經過無數陰謀和血腥。到我父親一代,兄弟幾人爭當家位置,我父親終於找到夏家人消息,於是派警衛去了津城,滅了夏家人,追回一本里有藏寶圖的書,他完成了一大半當家人的條例,所以,他順利成章坐上了木家當家人的位置。”
“仇已報,但寶沒追回,這個任務落到我的身上,我讓隨雲去津縣確實是去尋寶,不過我並沒有正式告訴他這件事,而是出招,讓他在津縣實行土地改革,因爲我發現了奇怪一件事,那場浩劫過後的第四年,政府給夏家人平反,卻在津縣城南建了一座大大的墓碑,據說這是私人所爲,我猜想,可能夏家還有後人。還有什麼比墳墓更好藏寶呢?不過很遺憾,墳墓裡並沒有寶藏,隨雲卻受到生命威脅,最後還將才生下的女兒丟在津縣。木家在這件事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後來我就沒動了,不拿到另一本書,我不敢輕舉妄動,你今天來得好,我們就全部做個了結,你們夏家殺我木家四條人命,奪我家財寶,我父親殺你夏家四條人命,你將木家的財寶還木家,我把我的命給你。從此兩清。”木伯恩的聲音異常平靜,說把命交出去就像把懷裡的懷錶掏出去一樣,輕描淡寫。
一時間,書房裡寂靜如無人之境。沒有人想到這竟然是個連環扣,前塵接舊事,新仇接舊恨,時間的一條線上,結着這麼多的死結,都帶着怨恨,都帶着血腥。
夏婆婆眼睛失神了,口裡喃喃地說:“居然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我扶住夏婆婆,“婆婆,我回頭把那本書還給木家,這事就這麼了了吧,這麼糾結下去沒有意義。”
“是啊,這樣糾結下去有什麼意義?我當年才二十歲,卻被揪着批鬥,遊行,毆打,剛剛結婚不久的丈夫爲了和我家撇清關係,離婚時人都沒出面。我爲了報仇,苦練爺爺傳給我的功夫,隱居在津縣這麼多年,只是爲了等人去尋寶。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寶不是我家的,命也是還人家的,我這幾十年又是爲了什麼?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夏婆婆的聲音無比蒼老,無力,無奈,無助。
“婆婆,你還有我,你的存在是爲了我,沒有你,哪有我的今天?你不是沒有意義的,你培養出了一個有用的兵,我會讓你感到自豪的!”我急急的喊,被夏婆婆臉上的神色嚇到了。
“對,對,我還有你,安之,我幸好還有你。把那本書給他吧,兩代怨恨到此爲止。”婆婆像是猛然清醒過來一樣,拉起我的手,“我們走吧。”
“我這本書裡的圖紙已被人偷去。”木伯恩走到書架邊,抽出了那本《津縣誌》。
我大驚,猛然想起以前的追殺,不是鬱家的人,不是爲了當家人的位置,難道對方認爲是我偷走了圖紙?
“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沉聲問。
“我是半年前發現的。”
我突然問:“你幾番三次要我掌管木家,難道你認爲是我拿了?希望我能把木家的財寶花在木家?”
木伯恩皺眉:“安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我要你掌管木家,是因爲我相信你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相信你的能力和勇氣。”
“《津縣誌》另一本婆婆交在我手上,我會交給你的。婆婆,我們走吧。”我扶着夏婆婆,方躍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跟在我們身邊離開。
“安之,你就這麼討厭木家嗎?”木伯恩語氣黯然。
我停了一下,並沒有回頭,緩慢且清晰地回答:“對,我討厭。”
“那本書,安之,你收着吧。”背後傳來木伯恩沉重的聲音。我一滯,沒有轉身,扶着婆婆繼續離開。
走出走廊來到大廳,眼前的場面讓我吃了一驚,我手一沉,拔出了口袋裡的槍,方躍立即衝到門外。大廳裡,張師傅倒在地上,喉嚨上插着一把飛鏢,很明顯,之所以沒發出聲音,是因爲發不出聲音,再加上我們在書房言詞和氣氛那麼激烈,完全沒有聽到張師傅倒地的聲音。
我喊了一聲:“爺爺快出來!張師傅死了!”
木伯恩幾乎是奔出來的,奔到張師傅身邊就要去翻看,我捉住他的手:“爺爺,不要動,看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來。”
方躍回來,對我搖頭:“早跑了。”
我圍着張師傅仔細檢查,屍體已漸冷,我們在書房裡呆了將近兩小時,那麼我們剛進去不久,這人尾隨而來,被張師傅發現了,張師傅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被一鏢封喉。然後,這人一直在書房附近偷聽我們的談話,爲什麼對我們的談話這麼感興趣?也是爲了那筆財富?下一步他會怎麼做?那頁偷走的圖紙在他手上嗎?他是誰?一邊串的問題在我腦袋翻轉。
我注意到張師傅兩隻手的手指很奇怪,拇指和食指死死圈成一個圈,另外三個手指直直並排,另一隻也是這個姿勢。他在臨死前要告訴我們什麼?
木伯恩一下癱坐在沙發上,一點也沒有剛纔要把命交出去的冷靜和沉穩,他臉上的悲傷顯而易見,這絕對不是一個主人對一個廚子的感情。
“他跟了我四十年,作爲我的貼身保鏢,跟了我四十年,我讓他退休,到處轉悠,他不去,他說不如跟在我身邊舒適。沒想到今日死於非命,比我老頭子先走一步。”
難怪我總覺得怪怪的,一個廚師,身體這麼胖,走路不可能有這麼輕,只有習武的人,腳步輕起輕落是習慣。
“你是不是派他去保護過木北?”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