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揹着書包走出校門,不到五百米,又被早上的那夥人盯上了,另外多加了兩個人。五人狂笑着圍上來,路邊的行人嚇得趕緊離開,生怕殃及,有幾個膽大的想拿出手機報警,被幾個流氓拿着匕首比劃幾下又囁囁地走開了。
我站定,對着早上拿相片的男人說道:“告訴木蘭,只要傷到我一根毫毛,木隨雲,也就是我的爸爸,絕不饒她。木伯恩,我的爺爺,更不會饒她!”我說的是事實,但這話我更是說給這夥流氓聽的,就不知道木伯恩和木隨雲的名字在我的手裡,到底好不好用。
果然,幾個流氓對視了一下,有些動搖,又有些不相信:“如果你真是木家的,木蘭也不會出錢來對付你了!”
“她確實是木隨雲的第二個女兒,我可以作證。”斜裡一個聲音插進來,居然是阮重陽,他的身邊還有好個幾個人,拉開了架勢,一付很不好惹的樣子。
幾個流氓見勢不對,這麼多人絕對討不了好,“哼”了一聲,立即離開了。阮重陽一夥人還要追上去,被阮重陽攔住,“算了,今天打他們一頓,以後他們會把氣撒在安之身上。”他看着我說,“你以後怎麼辦,難道還任由她胡鬧下去嗎?”
“等她高考完再說。”在我的心目中,在青山村人的心目中,高考是改變人一生的重大轉折點,我知道我是永遠的青山村人,僅僅從這些觀念中就可以看出。
“人善被人欺,馬欺被人騎。安之,別太爲他人着想,該出手時就出手。”阮重陽由原來一付玩世不恭的樣子轉變成語重心長的知心哥哥形象,我有些不適應,朝他點點頭,離開了。阮重陽他們繼續跟在我後面,我知道,他只是想保護我,怕那夥人捲土重來。
回到家,我直接進了木蘭的房間,她正在裡面打電話,聲音急躁,“怎麼回事,怎麼沒得手,不是讓你給我往死裡打嗎?”
我站在門邊,用手敲敲門,她一臉驚慌地趕緊掛了電話。
我關上門,走到她跟前,“讓你失望了,他們沒打着我,更不可能往死裡打或者毀容什麼的。木蘭,你聽好,如果還有一下次,那麼,今天的事,以前的事,都會讓你爸爸和你爺爺知道。你的命很金貴,你知道的,我的命很賤,你一直這麼想的,拿賤命換貴命,你要不要試試?”看見木蘭眼睛裡的恐懼,我輕輕一笑,果然怕,賤命換貴命,你想換,我還不想換呢,太不划算了!
果然後面的日子木蘭安分了,至少沒再找流氓圍攻我。失去了小樹林和樓頂的地盤,我一直沒找到一塊不必早早回家又可以安靜讀書的地方,我在從學校到家的路途中發現了一間茶座,仔細留意過,白天很少看見有人進出,我好奇地走進去,發現裡面人不多,很安靜,裡面的人低聲說話,或者下棋,身着藍色制服的服務員悄聲來去,再看了牆上的茶水價格,最便宜的白水,一元一杯。我點了一杯白水,坐到了牆角,打開了隨身聽。這裡是個好地方,特別是我坐的這個角落,光線好,黃昏時的陽光從窗口落進來,照在透明的玻璃杯上,亮閃閃的,黃暖暖的,給人以寧靜和溫馨,我一直坐下去,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偶爾看我一眼的人神色也不帶異樣,更沒有人趕我走。此後,我經常來這裡默守一角,花上一元錢,買上一杯白水,買一片寧靜安穩的時光。
隨着木蘭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木隨雲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晚上也不出去應酬,陪着在家。木蘭在樓上覆習,一家人說話都不大聲,電視調到最小音量,連木北都很少嘰嘰歪歪找我麻煩。
終於到了高考前一天晚上,木隨雲宣佈,明天高考開始,家裡人全力配合木蘭考試,不得出現任何狀況,大意是天大地大,木蘭高考最大。
第二天放學後,我又去了那間茶吧,又坐到我那個牆角,又點了一杯開水,我拿出書本安靜複習,一會兒,我感覺旁邊一桌有人坐下來,我沒擡頭,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埋頭看書,幾個章節看完,我看看手上的電子錶,六點半,差不多可以回去了,突然,我突地全身一冷,汗毛豎起,感覺危機起伏,本能地,我立即站起就跑,只見旁邊人影一閃,一個硬物頂住了我的太陽穴,隨之一隻大手橫過來緊緊勒住了我的脖子,往後一帶,背靠牆壁,耳邊響起一個低沉冷漠充滿血腥的聲音:“把你們的槍全部收起來,不然,我殺了她!”
不是對我說的,我眼睛環顧四周,竟然發現茶吧裡的人比我進來時多了幾倍,此刻,他們全部站了起來,有幾個真正的茶客嚇得趕緊跑了,沒跑的人慢慢摸出槍,丟在地上。
“用腳掃開!全部後退,後退!”拿着槍頂着我太陽穴的那隻手穩而有力,面對那麼多人的圍攻,無論是聲音和動作,居然不見一絲慌亂。
“烈陽!我們已經放下槍了,你放了她!”這個聲音相當沉着鎮定,沉穩中帶着力量,我不由朝他看去,大約二十來歲的樣子,濃眉,大眼,鼻子挺直,板寸頭,頭髮一根根羈驁地豎着,相當帥氣,陽剛。我認爲這種男人比像阮重陽那種小白臉式的男生好看多了。
“步輕風,說實話,我很佩服你,我藏得再深,都被你找到!你說,你們不放我,我怎麼會放了她呢?我也不怕手上再多一條人命!把槍丟出來吧,你以爲我相信你們身上只有一把槍?全部丟出來,然後轉向趴到牆邊!”烈陽厲聲大喝,然後哈哈大笑,頂着我太陽穴的那隻手用力一推,我的頭不得不歪着。他的另一隻手箍在我的脖子上使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雙手箍住他的手暗中用力。
果然,只聽一陣“噼噼啪啪”地聲響,又一批武器丟出來。然後那些人對着牆壁舉起了雙手。那個叫步輕風的年輕男子沒有動,嘴抿得緊緊的,那雙眼睛卻讓我震動,裡面充滿清冽和執着的光芒,卻包涵着無限的熱度,像個小太陽炙熱地吸引了我,讓我無端地充滿信心和希望。我渴望地盯着他眼睛裡的兩團光芒,連續眨了幾下,極力吸引他的注意,果然,他看着我的眼睛不動了,然後我下巴下的手指伸出了三個。
烈陽朝步輕風大吼,“你,趴到牆邊去!快點!”步輕風的身子在慢慢動,我的手指按下一個,又按下一個,然後,迅速按下第三個,同時我拉着烈陽的那隻手朝外一擰,身子閃電般縮了下去,只聽一聲槍響,烈陽的手鬆開了,身上慢慢向牆下滑,他的額頭被洞穿,僅僅留下一個紅點,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看着步輕風,接着手中的槍掉下來,近一米九的個子緩緩倒下去,歪到我的腳邊。
步輕風單手握槍,姿勢不變,槍口隨着烈陽的身子移動,直到烈陽倒下,才收起來。他走過來,將我拉離那圈越來越大的血地。我低頭看看烈陽,他的眼睛還是打開的,血從後腦流出來,倒下時血濺在我白色的鞋子上,紅紅點點。那些趴在牆邊的人迅速圍上來,同時外面的警車響起,又一批人涌進來衝向地上的烈陽。我趕緊將桌上的書收起,後退好幾步,見步輕風正俯身在烈陽身上搜索,其他的人都在盯着看,絲毫沒有放鬆,我見沒有人注意到我,飛似的離開。
回到家,果然家裡人都在,但情形很讓人吃驚,木蘭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但沒有哭出聲來,木隨雲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插着腰,喘着粗氣。看木蘭臉上血紅的鞭痕,就知道木隨雲下手多重。雪姨坐在沙發裡,表情憤然,木川挨着他媽媽坐着,很嚴肅,木北靠在樓梯,臉色難看。
我不知道是進還是退,木隨雲看見我,疲倦地說道:“安之,進來,我有話問你。”
我進去,站在木蘭旁邊。
“她在學校的考試成績是怎麼來的?你知道嗎?”
我搖頭:“不知道。”
“她的成績全是假的,是出錢請別人幫忙考試,或者出錢買來的答案。這麼多年,我們居然從來不知道!今天高考第一天,就被抓到了!現場作弊,趕出考場!”
我愕然,這也可以?
“鬱雪,你爲什麼要給她這麼多錢?一個月一萬啊!你不是告訴我,每個孩子一個月六百嗎?”
雪姨哭起來:“我想她一個女孩子,女孩要嬌養啊,不能比人吃得差,穿得差,再說木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太差了也拿不出手。她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我更不敢怠慢!她開口要,我就給,不要,我也給,我不就是想對她好點嗎?哪知道她竟然拿錢做這種事啊!”
一個月一萬,一個月六百,我在心中笑了,我一個月除了一百二十元的車費,再加上一百元零花錢,有時候還沒有給,因爲雪姨說,就用你小叔叔給你的吧。雪姨給木蘭錢,她就可以爲所欲爲,買兇殺人,買試卷答案,錢果然萬能。
“你什麼事都護着她,讓她更加驕蠻!更加無法無天!慈母多敗兒啊。”木隨雲痛心疾首。
“木川也是我一手帶大的,他爲什麼就這麼聽話,連他爺爺都誇獎他?安之我也時時教育,她爲什麼能月月第一?這是我的原因嗎?”雪姨哭得更加傷心,大有受了天大的冤枉之勢。
我也是她教的?我月月第一也是她的功勞?我一愣。不聽他們白牙紅口說黑話了,上樓去,鎖上門,從校服的褲袋裡掏出一把黑乎乎的沉沉的手槍。步輕風開槍的瞬間,我擰開烈陽的手縮身下去,手肘頂上他腰間一塊硬綁綁東西,我順勢摸了下來掉進我的袖子,這一招是我和夏婆婆常練的一招,出其不意,順手牽羊。
我找出一件不要的舊衣服,將槍反覆包起來,再在外面套了幾個塑料袋,半夜起來偷偷將它埋到後院那棵水杉下,我的錢也藏在那兒。然後將腳上這雙沾滿人血的鞋子仔細洗乾淨,雖然我不怕死人和血,但到底是讓人不舒服。夏婆婆無數次告訴我,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