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羽再次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眨巴眨巴眼睛手剛一動,只覺得腰上搭了什麼東西死沉死沉的正在詫異中,然後就聽得身後低沉懶散的聲音道:“醒了?”
呃?凌清羽回頭,見到那英挺的臉上笑容如花般的男人,半晌才反應過來,驚訝的指着他,再看看屋子,不對啊,我這沒換地方啊?
“我下午剛到,淋了半天的雨,泡了個澡進來休息休息。”何離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問道:“聽說你睡了兩天,不餓?”他話音還未落,就聽得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見她雙頰頓時飛紅,憋了笑道:“起來吧,蘇姆已經做好飯了。”見她還是瞪着自己不出聲,何離乾脆自己先坐起來,然後將她抱了起來,道:“嗯,主子力氣不足,那便讓小的伺候穿衣吧。”
“何離啊!”被他折騰着換掉睡衣,凌清羽嘆道:“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是這樣的?”
抱着她站了起來,拿了件外衣給她穿上,何離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笑道:“我一向如此,只是,你以前注意不到而已。”以前,你眼裡只有楊昭……
“這是在跟我秋後算賬嘛?”凌清羽哼哼道。
“嗯?咱這算是秋後了嘛?”見她臉上又紅了一片,何離笑着摟緊了她,然後低聲道:“以後,別再離開了,可好?”這一年半,他都不知道自己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擔心害怕思念幾乎時時刻刻的折磨着他,只有用練兵,出關和單符幹上幾架,後來乾脆收復了朔州,在那混亂的戰場上,金戈鐵馬之間,讓自己的心沉下來,等待,只能等待,這種滋味,他再也不想嚐到了。
凌清羽眼珠一轉,笑道:“你是邀請我和你同赴戰場嗎?”
“嗯,就算何離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傷到一根寒毛。”何離低頭吻住了她那笑得奸詐的脣。要想得到那至高的位子,不光要有民心,還要有軍隊的絕對擁護,她在民間的威信已經有了,但是在軍中的威信,卻還只是限於他們這些將領和黑水關舊部,那些新兵並沒有完全認可她,要獲得士兵們的認同很簡單,和他們同甘共苦,站在戰場第一線,給上戰場爲她搏命的士兵以激勵,帶領他們走向一次次的勝利,讓他們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就必然會人心所向,其利斷金。
你一定能做到的,因爲你向來就是站在最前方,不管怎樣的狂風暴雨,都站在了那船頭,指引着整條船的方向。
以前在船上,是燕三護佑着你,那麼以後,便換我何離來吧…
何離先行帶了五萬騎兵前來,還有五萬步兵隨同尹霆安前來,孟蘇留了兩萬人駐守潼關,其餘的人都隨同合併進了何離大營,次日,影十三接了葉十一夜魄回來,同時回來的還有葉十一的千人隊。
看到那個千人隊和葉十一的時候,何離的嘴角浮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當時誰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直到很多年後,葉十一纔有機會問出來,你是不是當時就設計我了,何離笑着回答,哪有,我纔沒有那麼壞呢,那不是你的本心嘛?我只是看到了你的本心而已。
長安,六朝古都,巍峨的城牆,連綿的房舍,都籠罩在了一片煙雨朦朧之中。
雨已經下了三天,先是暴雨然後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初夏的樹葉剛從嫩綠轉熟,一片鬱鬱蔥蔥之色,庭前的石板路被淋得溼漉漉的,旁邊開着的幾叢月季露了嬌羞般的花顏。
看着長安團練使周遊一直盯着庭前那幾叢月季不出聲,副將着急道:“大人!還請速做決定,現在我們有五萬人,現在雨天,對騎兵並不利,再不出擊如果等他們援軍到了,我們就再沒有機會了。”
“他們還能有什麼援軍?凌家的本營不是在廣南路嗎?他們能從廣南路來?”另外一個副將拱手道:“大人,他們是孤軍深入,定未帶多少糧草,現在今年的糧食還沒收,如果我們出去將那些凌家田莊裡面的糧食都燒了,那麼他們沒有糧草又沒有後路,必然軍心動盪,我們再趁勢擊潰他們,那麼渭南潼關都可以奪回,秦川便是大人的天下!”
秦子奇站在屋子角落,看着一衆將領對周遊勸說,嘴角不覺帶上一絲冷笑,如果在那孟蘇剛奔襲下來,就在有利地形上進行攔截,也許還有獲勝的一點機會,可是現在孟蘇在潼關都休整半月有餘,渭南平原上凌家的田莊那麼多,怎麼可能沒有糧食儲備,就算他們沒有援軍,那支部隊也不是這五萬廂兵能抵擋的,固守城內還可以堅持一些時日,出城主動作戰,你們其實都是凌家買通了的吧?
“如果我們就勢不理,要是朝廷怪罪下來,怎麼說?”
“朝廷?哪個朝廷?”
“別吵了!方言,你們帶三萬兵士去往渭南,將凌家的農田都燒了,鄭筏,在城裡召集壯丁,做好守城準備,秦子奇,歐陽勾,翁慶,出城收集糧草,將周圍的村鎮全部清空,堅壁清野,我看他孟蘇拿什麼喂他的人!”周遊終於出聲,幾個將領接令後,紛紛往外走去。
“相公,”秦安氏一邊幫丈夫穿上盔甲,一邊低聲道:“公公帶了口信來,家裡的田地在重新丈量,我們家人口多,可以多分些田地,公公說,可以按照以前那樣先賒欠着,秋後再還,也可以現在交錢,公公算了算,覺得現在交錢比較划得來,銀錢還差三十兩。”
秦子奇的手一頓,夫人說的這個公公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早年家裡窮,孩子太多養不活,便把他送給了長安城裡的秦家,起先秦家沒孩子還好,後來生了自己的孩子後便將他送到軍隊裡投了軍,親生父母知道後找到了軍隊,將家裡僅有的一點錢給了他的上司,求着那上司照顧照顧自家兒子,軍中十年他升了官回到長安,再回去找親生父母,才知道家裡遭了慌,家裡人差點就全部餓死了,是凌家人那時候到了渭南,不光買了那些田地再以低租子給他們種,還先買了糧食給他們,才救了全家人,連這個貼心的媳婦,都是從莊子上給他娶的。
見丈夫冷着臉沒有反應,秦安氏低垂了眼簾蹲下身子給他打腳上的繃帶然後穿上靴子,全部弄好後,聽得頭上秦子奇道:“跟父親說,儘早躲開些。”
秦安氏猛的擡頭,問道:“您要出征凌家?”
“不是我…”
秦安氏暗自鬆了口氣,來送信的是她的哥哥,還有一些事情,她並沒有說給秦子奇聽,那就是秦子奇家的兄弟也好,自家的兄弟也好,都投了凌家的部隊,哥哥過來,就是要她出城的。
下了三日的雨,渭河水大漲,河水泛着深黃色帶着泥土滾滾而下,衝擊着兩岸高高的堤壩。
凌清羽穿了一身輕甲,金屬的甲片硌得皮膚很不舒服,讓她不時的動動,然後又馬上嚴肅了表情看着山下那大片原野和如同黃色緞帶一樣在平原上繞過的渭河。
沒有給她任何反應時間,何離就帶她來了這裡,對着七萬騎兵兩萬剛剛徵集連盔甲武器都沒有的步兵做了戰前動員,然後就被穿上了這套何離帶過來的盔甲,走上了這個山頭。
兩翼的山崖下隱藏着密密麻麻的騎兵,那些步兵根本沒有上戰場的機會,按照何離和孟蘇所說,至少要訓練半年,那些人才能成爲真正的士兵。雖然跟着楊昭他們體驗過一次千里奔襲,可是她那等於是做個揹包一樣的附屬品,現在卻是站在這大旗下,身穿很是威嚴的盔甲,在那漫山遍野激動崇拜模式的目光注視下,作爲此戰的主將。
主將個屁啊!死何離,你那兵都給人家訓練半年的時間,給我半個時辰的時間都沒有,腦袋現在還是一片蒼白,我這死鴨子就被你趕上架了!
她那憤懣鄙視的眼神不斷從眼角朝他掃來,努力保持着肅嚴臉色不時的扭動下那穿着的確不太合體的盔甲的身體,何離嘴角上翹,心裡不覺又想起出發前她說的那番話。
當着那平原上黑壓壓的一片人羣,她大聲說道:
各位兄弟,我和你們來自於不同的地方,但是我們共同生活於這片叫大周的土地上,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亦是是如此,可是我們努力耕種卻得不到能飽腹的糧食,我們辛苦勞作獲得的財富也得不到保障,甚至,各位裡面有黑水關的將士吧?甚至,你們流血拼命抵制外敵,最終卻被自己人給出賣暗算,黑水關上流了多少將士的鮮血,埋葬了多少將士的英魂,有多少不是死於敵人之手而是死在那朝廷上陰謀算計之手?這片土地已經病了,這個政權已經腐爛掉了!當權者不把我們當人,人命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場算計和獲得利益之下的數字而已!可是,我們誰不是母親所生?人命之間何來貴賤之分?如果這個政權,這些統治者不是爲了我們普通民衆而存在,那麼我們爲什麼要遵從他們?今天,我來到你們之間,將和你們一起奔赴戰場,不是爲了消遣或娛樂,而是決心和你們生死與共,爲了推翻這個不合理的政權,爲了獲得我們合理的權利!平等,自由,和尊嚴!爲此,我將奉獻我的榮譽,我的熱血,甚至我的軀體。當然,我知道,我只有一個柔弱女子的軀體,可能你們一拳頭就可以打倒我(有笑聲響起),但我有顆堅定的心,一顆願意爲建立那平等自由能讓所有人有尊嚴的活着的國度而付出一切的心!等下,我們將迎來第一批的敵人,日後我們將迎戰更多的敵人,你們之中,有人會受傷,有人甚至會失去性命,但是我想請大家明白,這場戰爭不是爲了那些權貴們的戰爭,而是爲了你們自己,爲了你們的家人孩子,爲了能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都能挺起腰桿活得快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將注視着你們,爲你們每個人在戰場上的勇氣和功德請賞!看到你們一往無前的氣概,我已經知道,你們將無往不勝不堅不催!你們值得獎賞,值得擁有該得的榮耀和桂冠!從這次開始,不用多久,我們必將推翻這腐朽的皇朝,建立屬於我們大家的新皇朝!必勝!
她的話,由葉十一和夜魄使用內力一句句的重複出去,在整個平原上傳遞,當最後兩字落下之時,雷鳴般的聲響響起,不光是那些兵士,包括在旁邊觀看的民衆都跪了下來,向她致敬。
“主子,”影十三側耳低聲問道:“桂冠是什麼?”
呃?凌清羽木然的望着他,你一臉思索者的模樣想了兩個時辰纔想起問我這個?低聲道:“這個是希臘,就是歐羅巴大陸上的一個國家的東西,用月桂樹的葉子編製成了頭冠,作爲勝利或者榮耀的獎勵,表示獲得了極高的榮譽。”
“就是你說的戰鬥勳章那樣的東西?”何離在旁邊低聲笑道。
“嗯,算是最高等級的勳章吧。”凌清羽點頭道,然後指着山下已經跑出去的一溜馬隊問道:“那是做什麼的?”
“去引敵人過來的誘餌。”何離揮揮手,旁邊的旗手便開始打旗語,看着下面的陣勢稍微做了下變動,何離揮手讓隊伍停下,然後看向遠處沿着渭河過來的塵煙。誘敵深入的隊伍危險度是非常高的,這次居然這個多人搶着做,甚至還有人說,主子以女人那柔弱的身軀都上了戰場,我們這大老爺們難道還能怕死不成,不給去不幹。
遠處塵煙滾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站在山頂上可以清楚的看着那巨大的塵煙從渭河平原上壓過來進入了這片山勢圍合之地,在山的右邊過了渭河拐彎處便是凌家那大片的田地,何離將伏擊的地點定在這裡從軍事上講是出其不意,另外也是避開了將戰場引到凌家田地上。
凌清羽再度悄悄看了一眼何離,這傢伙,以前怎麼就沒覺得他陰險呢?只是偷看一下,沒料到何離正好側頭,迴應着她那鄙視的目光燦爛一笑,然後旗語再度轉變,左翼的騎兵已經從山側繞去了敵軍的後方。
“出擊!”隨着一聲吼聲,何離策馬從山坡上躍了下去,後面緊跟着吼聲一聲比一聲高的紅甲騎兵。
紅色的狂流如同巨浪一般撲向了那正囂張的追擊着那小隊人馬的塵煙,馬蹄踏動着大地,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我們不去?”看着緊拉着自己繮繩的影十三,凌清羽問了一聲,不是說同生共死?
“你有見主帥衝鋒的嘛?”影十三瞟了他一眼,和少年們將她圍成了一個圈。
“主公!你就看我們的吧!”
“是啊,我們不會不如一個女人的!”
紅色騎兵從兩邊繞過她往下衝去,有人還回頭說上那麼一句,帶着燦爛的笑容,衝向了那殺戮之地。
凌清羽保持着嚴肅的表情,然後低聲問影十三道:“我說的話很蠢嘛?”用的全部是白話,一點古腔都沒掉,是不是聽起來很怪?果然還是要用些什麼之乎者也的嘛?可這是真心話啊。
影十三望了她一眼沒出聲,蠢嘛?那紅彤彤一片跪下去高呼主公萬歲的士兵,那讓人激動到立時就可以爲她去死的心情,這個女人,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不,她並沒有認爲那是煽動人心的話,因爲那就是她的本心,只是說出她的真心話而已。
雨後的平原一片泥濘,馬蹄踏起了泥漿片片,隨後就染成了鮮紅色。
“不是說他們還在潼關嘛?而且這麼多人!”方言驚恐的望着那紅彤彤一片如同巨浪一般涌出來的騎兵,叫道。
“大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們人太多了!”副將在旁邊叫道。不光人多,人家都是騎兵,而且那殺意昂然氣勢如虹的樣子,絕對不是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廂兵能比,那是身經百戰的軍隊!
“撤退!回城!”方言大叫道。
看着山下那紅色追趕着那灰色,跑在前面的灰色被從山後繞過去的紅色堵了回來,將那些灰色一塊一塊的隔斷吞噬最後抹滅,渭南平原上原有那青黃色的絢麗色彩完全被替代,半熟的小麥被踐踏成泥,人命也被踐踏成泥。
戰事並未持續多久,那紅色就已經完全佈滿了山下的平原,然後那領頭的大旗一揮,分散的紅色又彙集成了一道紅流,衝着長安方向直襲而去。
“他們只怕就勢直襲長安了,主子,我們跟上吧。”影十三躍到了凌清羽的馬上,摟着她腰,馬腹一夾,從山上策馬追了上去。
還未到山下,就見康家帶了一隊人馬回來,見了他們笑道:“將軍帶隊直接攻擊長安了,咱們去看個熱鬧吧。”
面的灰色被從山後繞過去的紅色堵了回來,將那些灰色一塊一塊的隔斷吞噬最後抹滅,渭南平原上原有那青黃色的絢麗色彩完全被替代,半熟的小麥被踐踏成泥,人命也被踐踏成泥。
戰事並未持續多久,那紅色就已經完全佈滿了山下的平原,然後那領頭的大旗一揮,分散的紅色又彙集成了一道紅流,衝着長安方向直襲而去。
“他們只怕就勢直襲長安了,主子,我們跟上吧。”影十三躍到了凌清羽的馬上,摟着她腰,馬腹一夾,從山上策馬追了上去。
還未到山下,就見康家帶了一隊人馬回來,見了他們笑道:“將軍帶隊直接攻擊長安了,咱們去看個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