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你早就知道
宗雲之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那少女,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他在昏暗的山洞之中煉丹,火焰照的人影僮僮,濃郁的藥香瀰漫開來,他因爲長時間的煉丹精神有些疲憊,衣服之上還沾染着之前戰鬥時留下的血跡。
而那個總是神色冷清淡漠的少女,則是一身紅色勁裝,突然出現在眼前。
很久未見,她已經比記憶中成長了不少,然而那雙眼睛,卻依然冷清,毫無波瀾。
他沉默了一瞬,隨後看向她身邊的男人,心中些微震驚。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這男人的身份,學院之中的人或許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那突然出現的強大而神秘的男人,力挽狂瀾將鳳長悅救下的暗夜。
然而他的腦海之中,率先出現的場景,卻是三國交流大會之上,那個一身白衣,清貴淡漠的帶着銀色面具的男人。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未那個男人的身份震驚,而後,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他心中,一直覺得那男人,其實就是曾經出現在學院之中的那人。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他卻有着強烈的預感。
只是他性子向來很淡,所以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無論在三國交流大會之上,那男人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是他可以隨意窺探的。
他雖然高傲,但是卻也有着自知之明。
而此時再次看到軒轅夜,他心中瞭然,面上卻是淡淡。
只是心中,卻是莫名的鬆了一口氣。好像壓在肩膀上的擔子,忽然輕鬆了一些。
“那是…。鳳長悅?”
“可不是嘛?那不是…。院長的弟子嗎?”
說起“院長”兩字的時候,那人表情有了片刻的猶豫。
而站得近的幾人,也都紛紛沉默。
蒼離的名字,現在幾乎是學院之中,不可以提起的禁忌。
只要想到爲了他們,蒼離捨身犯險,他們就都自責不已。
宗雲之靜默片刻,因爲手中煉製的丹藥並不是十分高等級的丹藥,所以可以分出幾分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而他手上的丹藥,也已經快要成型,發出淡淡的輝光。
而鳳長悅和軒轅夜也只是站在了山洞門口,並未進來,顯然是剛剛從那邊過來。
顯然是爲了不打擾他們煉丹,兩人都保持靜默。
宗雲之催動手中火焰,進行最後的一步。
儘管這裡已經有着極其濃郁的藥香,但是當丹成的時候,那股香味,依然清晰。
而後,他手一揚,便有十幾顆丹藥從火焰之中飛出,依次落入旁邊放着的玉瓶之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將那瓶丹藥遞給了在不遠處等候的人,低聲吩咐應當給哪些人服用之後,宗雲之纔不急不慢的走向鳳長悅。
“你回來了。”
聲音依然淡淡的,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詢問吃了什麼飯。
鳳長悅心中忽然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
好像這一次,每個人都喜歡和她說這句話。
“辛苦你了。”
她淡淡開口。
宗雲之一愣,隨即搖頭:“應該的。”
他卻是沒有想到,鳳長悅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句。
鳳長悅頓了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時的宗雲之到底有多麼疲憊。
雖然面上看起來,他的臉色如常,幾乎只是眸中透出幾分疲憊,好像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但是鳳長悅同爲煉藥師,卻是最清楚不過,這樣連續不斷的煉丹,對於煉藥師精神力的消耗,是多麼巨大。
尤其是,她方纔看了一眼,那十幾顆丹藥,竟然都是四品丹藥,顯然是用來給隔壁的傷員養傷的。
這個等級的丹藥,雖然不是非常難以煉製,尤其對於宗雲之這種在幾年前就已經是五品煉藥師的人而言,幾乎沒什麼難度,只要出手就可以煉製成功。
然而那卻並不意味着,他可以持續不斷的煉製。
一次煉製十幾顆,說起來倒也算不上什麼,可是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了那麼久的時間,那麼,就已經不能輕鬆看待。
鳳長悅最是清楚那種精神力幾乎耗光,腦海裡面幾乎都出現空白,整個人都虛脫的幾乎要昏倒的感覺。
而他卻始終堅持如此,什麼怨言都沒有。
這一切,自然是爲了學院。
所以,此時看到宗雲之,鳳長悅心中是存着敬意的。
宗雲之雖然吃驚,但是性子淡泊,也並沒有將這放在心上。
“還需要多少?”鳳長悅想起方纔看到的那些傷員,有的清醒着的還好,有的則是一直昏迷,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不同程度的受傷。
蒂亞和西澤,只能算是比較幸運的,身體雖然受了傷,但是卻並不致命。
然而大部分人的情況,都不容樂觀。
在這個地方,所有還可以煉丹的煉藥師,都還在堅持着。
因爲他們知道,若是自己可以多堅持一下,多煉製出一些丹藥,或許就可以多挽救一條性命。
原本學院之中煉藥師大約有三四十人,而經歷了這一場劫難,此時還活着的,也只有二十多個了,能站在這裡煉藥的,只有十多個。
煉丹需要安靜的環境,但是現在顯然沒有這樣的條件,這個山洞似乎是被重新開闢了一番,變得大了很多,可以將這些人都容納進來,每個人都分離開,各自佔據地盤煉丹。
雖然寬闊,但是從這情況已經可以看出,形勢已經十分糟糕。否則,誰也不會講這麼多煉藥師放在一個地方一同煉丹。
看到她的目光,宗雲之猶豫了片刻:“五品以下的丹藥,都尚且可以供應,學院之中,藥材還是不缺的,只是……更高等級的丹藥,一顆的煉製,都需要很長時間,也消耗很多極爲珍貴的藥材。現在情況緊急,便只能先捨棄這一部分。”
然而,很多重傷的人,沒有高品級的丹藥及時救治,只怕只有死路一條。
沒有人不知道這一點。
換句話說,就是爲了大多數人,捨棄一小部分人。
那些有救治的希望的,就努力療傷,那些傷的太重的,則只有等待死亡。
這句話,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雖然殘酷,但是宗雲之的臉上卻十分坦蕩,敘述也很是平緩。
那不是對人命的蔑視,是爲了挽救更多的人做出的最後的選擇。
鳳長悅心中瞭然,這並不能說宗雲之冷酷無情,相反,整體而言,這是最好的做法。
換做是她,也會這麼做。
“我這裡還有一些丹藥,已經讓蒂亞去分發了,你不必過於擔心。”
鳳長悅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宗雲之跨了,對於學院而言,是多麼大的損失。
聽懂了她的話,宗雲之淡淡點頭:“如此便好。”
他相信她拿出來的丹藥,絕對不是凡品。能夠拿出來,他以及其他的煉藥師,暫時都可以緩緩了。
“多謝你。”
“不必。”
兩人這般平靜交談的模樣,讓一衆人等都看的幾乎掉了下巴——
傳聞之中,這兩人不是不合嗎?
不是說兩人相互看不慣,從未有過什麼交集嗎?
現在這麼和諧的談話,到底是幾個意思?
身後的幾個煉藥師,剛剛停下手中的動作,就十分吃驚的看着這一幕。
他們對於鳳長悅的瞭解並不多,倒是聽了不少傳聞。
傳聞,她是因爲絕頂的天賦,被院長親自選中作爲親傳弟子的,傳聞,她才學習煉丹,水平就飛快的上漲,甚至在還不知道什麼是鬥火的時候,一出手將學院中一個挑釁的三品煉藥師打的潰不成軍,傳聞因爲她,向來備受矚目的宗雲之也幾次三番的被冷落,以至於兩人之間嫌隙頗深…。
可是現在這個樣子,那些傳聞真是見了鬼!
鳳長悅卻是不以爲意。
宗雲之雖然高傲,但是性格卻比較單純淡泊,兩人之間的幾次交手,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嫉恨的。反而會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爭取趕超她。
看方纔他煉丹的樣子,即便不是六品煉藥師,只怕也差不多了。
況且這種時候,兩人怎麼可能會相互鬥氣?
既然已經將事情解決,鳳長悅便不再停留,和軒轅夜轉身離開。
宗雲之靜靜看着她離開,隨即閉上眼睛。
精神力的恢復並不像是靈力一般容易,所以他也十分小心,不至於讓自己的身體垮掉。
之前有些勉強,但是鳳長悅回來,的確是幫了不少,他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看到宗雲之靜靜的坐下,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其他的人面面相覷,都是有些吃驚這兩人的見面,竟然如此平淡。
“想問什麼?”
宗雲之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短,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這…。”有個人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雲之,那可是鳳長悅啊。你就沒有一點…。”
沒有什麼?
沒有嫉妒,沒有厭惡?
那男人話說了一半,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
“是啊,從她進入學院,我覺得,學院就沒有安生過。從最開始的血衣人,到現在的那些…。甚至連整個學院都遭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我總覺得,她這人實在是和咱們不合…。”
“我也覺得,她在學院之中呆了幾個月的時間,學院就事端不斷,而離開後的一年,學院一直風平浪靜,卻不想忽然…。而正在這個時候,她回來了,你說,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
後面還有幾個人附和,大意都是認爲鳳長悅的回來,並非好徵兆。
宗雲之閉着眼睛,一直保持着安靜。
那些人說着說着,聲音就逐漸小了。
最後,終於完全沒了聲音。
宗雲之終於睜開眼睛。十幾個人都是面面相覷,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天賦不是嫉妒別人的藉口。實力更加不是。”
他眉色不動,聲調平緩,卻是瞬間讓在場的煉藥師都臉色微變。
“我只知道,第一,我不如她,是因爲她真的很強,第二,她每一次,都站在學院的角度,力挽狂瀾,第三,她的這次迴歸,會是學院的一大助力。”
“你們看不慣什麼人,我沒有什麼興趣攙和,也沒有什麼心思去管,但是學院值此爲難之際,任何動搖人心的人,不用我出手,自己就可以自刎謝罪了。相信那些已經犧牲的人,會歡迎之至。”
宗雲之這番話說的極爲不客氣,頓時讓不少人都羞愧的轉開了視線,臉色青紅交加。
宗雲之卻是不再說話,閉上眼睛,靜靜休息。
學院是他成長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家,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即使是……那些人…。
……
“廢物!”
砰!
東西摔碎的聲音,在安靜的密室之中,格外清晰,在昏暗逼仄的空間裡面,更是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感覺。
這個地方几乎是完全封閉的,只有牆上的燭火,發出昏黃的光,將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斑駁不已的牆上,仔細看去,那片片暗影,暗紅鮮明不一,似乎是新舊交替,相互掩蓋。
可以看出,地上跪着一個人。而在最陰暗的角落,則是站着一個男人。
看身影似乎已經有些佝僂,顯然年歲已經老了。
“不過是讓你們找一個人,居然找了這麼久!還沒有任何消息!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那人聲音嘶啞,似乎含着無限怨懟,只要輕輕觸碰,似乎就會濺出毒汁,將周圍的人通通虐殺。
“陛下贖罪!是屬下無能!”
跪着的人立刻俯下身子。
“屬下原本已經在落日山脈設下了重重阻礙,只要她從荊棘沙漠之中出來,而後回到學院,那麼勢必要從那裡經過!只是卻不想,她實在是太過奸猾!我們的人,並沒有看到她是什麼時候,又是用什麼方式,出了荊棘沙漠……當我們再度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進入了落日山脈,甚至…。進入了大沼澤!”
“你們後來爲何沒有繼續!?”那嘶啞的聲音似乎更加怨毒,“大沼澤之中,不是也早已經有了我們的人了嗎?!”
“陛下有所不知!當時我們是想要進去的,但是、但是……那些人卻並不允許,讓我們在外面等待,他們卻是帶着自己人進去了…。屬下…。謹遵陛下教誨,不敢加以阻攔,只得同意,在外面等候。”
“只是卻不想一直拖到了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
“啪!”
清脆的巴掌聲,頓時打斷那男人的聲音。
“陛下贖罪!”
他的身子頓時附跪在地。
昏暗的光照在那站着的男人臉上,卻只看到那雙格外怨憤的蒼老的眼睛。
他緊咬着牙,收回手,揹負在身後,緊緊握住,幾乎青筋暴起。
連骨頭都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可見他心中滿腔惱恨。
“你…。先退下…。等他們出來再說。”
“是!”
那人不敢停留,立刻躬身後退。
陛下自從聽聞大公主被人暴屍城門之後,就昏厥了過去,而醒來之後,就性情大變,變得十分易怒,一點點的小事都會讓他大發雷霆,動輒就會要了很多人的命,而且手段極爲殘忍血腥,人心慌慌。
現在,只得知了這個消息,只怕陛下的脾氣會變得更加暴躁,他還是儘早離開…。
嗤。
細微的利器刺穿血肉的聲音響起,在這樣安靜狹小的空間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呃!”
那即將推出的男人,感覺到喉間陡然刺入的疼痛,眼睛猛地睜大,而後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站着的男人。
他的身影隱在黑暗之中,昏暗的光照在他臉上,森然可怖。像是從地獄之中而來的厲鬼。
那樣的神色,實在是太過可怕。
然而他卻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他睜大眼睛,心底卻是涌出無限絕望。
砰。
已經僵硬的身體,陡然倒在地上。
“啪啪啪…。”
緩慢而規律的巴掌聲響起,伴隨着意味不明的稱讚:“果真是夠狠。這人似乎是你從等級開始就伴隨着你的心腹呢,居然也能殺的這般利索。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恨那個人呢。”
“她殺了煦凝,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她,何況這區區一個奴隸。”
“只要能讓她死,我能做任何事情。”
“呵…。原本以爲你性格溫吞懦弱,原來急了的兔子也會咬人。看來沒有選錯人呢。”那個聲音似乎很是滿意,“你女兒若是知道你這麼爲她報仇,應該也可以瞑目了。畢竟,死的那麼慘呢……”
氣氛又是一僵。
那人卻好像不覺,竟是兀自笑出了聲,帶着嘲諷:“那樣的手段,可真不像是一個女人。也怪不得能夠成長的這麼迅速呢。”
“…。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看到那人?我做了這麼多,只有一個要求,最後,她的性命,是一定要由我來終結的。你們不要忘了就行。”
“哼。”似乎聽到這樣有些強勢的話,讓那人有些不悅,也很是不耐煩,“那女人的實力,可遠遠超出你的預期。你以爲殺她那麼簡單?就算是我們,想要動手也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
一路搜查,那女人都悄無蹤跡,卻不想竟是直接出現在大沼澤。
而當他們的人趕去的時候,那人卻是已經逃了!
在他們那樣森嚴的看管之下,還能跑出來,那女人顯然不好對付。
況且……聽聞那女人的背景,並不簡單在調查清楚之前,還是謹慎行事。
他們可不想因爲一個女人,而回了原本的計劃。
“再說,你可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你不過是一條狗,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
聲音緩緩,帶着森冷而譏諷的笑意。
“……我知道。”
隱忍的像是從牙縫中吐出的聲音傳出,分明能聽出其中的萬般壓抑。
那人卻是收斂了笑容,滿是不屑和狠毒——
“等着吧。既然已經將靈魂賣給我們,就不要再奢望其他了。”
“而這,將會是你永生的榮耀。”
……
山洞之中,被結界單獨隔開了一個小空間,用來給長老們單獨用。
然而此時,裡面卻是一派安靜,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一個方向,大氣都不敢喘。
仔細檢查了一會兒,鳳長悅的手按在大長老的手腕之上,而後取出一顆丹藥,給他喂服下去,而後又用靈力包裹着天堂火在他體內遊走一圈,緩慢而細緻的治療着他體內的傷勢。
過了好一會兒,大長老忽然胸膛一震,吐出一口血來,雖然還沒有醒來,但是面色卻是好了一些。
鳳長悅收回手,擦去額頭冒出的細密的汗珠。
“怎麼樣?大長老可還好?”
見她停下動作,幾位長老頓時開口詢問,只是怕驚擾了大長老,壓低了聲音,然而臉上卻仍然滿臉焦急。
鳳長悅環視一圈,見這幾個長老驚慌擔憂的神色,頓了頓,給了一個折中的答案。
“不好不壞,雖然體內的餘毒已經清除乾淨,但是之前消耗靈力到虛脫,整個人都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需要好好修養,才能安全。不過暫時是沒有性命危險,諸位長老可以放心。”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幾位長老都放了心,紛紛長吐一口氣。
“這樣就好……長悅,辛苦你了。”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是啊,這裡有我們照顧,你放心吧。”
鳳長悅也不推脫,想到之前在大長老體內發現的那些似曾相識的痕跡,眉頭微微一皺:“好。諸位長老也務必注意,學院危機之刻,還要仰仗各位支撐下來。”
幾人都是面色沉重的點頭。
鳳長悅轉身走出。
迎面便被攬入一個寬闊堅韌的懷抱。
她卻是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抱他,而是稍微退後一步,仰頭看他,目光直接,黑色的瞳孔映出他冷清容色。
“阿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