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了姓名,西門慶便知道這位少監喚作菅原高親。
菅原這個姓似乎耳熟的很,但西門慶卻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不得不說,這位菅原少監的華語水平已經超過了剛學了幾個月的木下藤吉郎,西門慶想來,也許是久在太宰府爲官,經常接觸宋商的緣故。
但等衆人下了船,那位太宰府統帥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西門慶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這位統帥大人儀表堂堂,膀大腰粗,竟然連一個完整的華語都說不出來,撓了半天腦袋才憋出幾個字來,想必是平時吃飯都吃到腦子裡去了。
“大人...來...好...癡漢。”
西門慶琢磨了半天才搞清楚“癡漢”是“吃飯”的意思,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幸好這位統帥還能準確的說出自己的姓名,藤原小山。
看着身材,還真是一座小山!
見西門慶有些不滿的神色,菅原少監急忙解釋道:“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歡迎西門大人,到太宰府赴宴。”
菅原高親這一番解釋,反倒是讓藤原小山用東瀛話低聲罵了一句。
“嫌少監大人多事呢。”木下藤吉郎在西門慶耳邊翻譯着。
西門慶嘿嘿一笑,很明顯,這位菅原少監大人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而那位“小山”統帥就是個草包,平日裡恐怕沒少打壓這位少監大人。
西門慶想了想,便叫浪子燕青取出牒文:“統帥大人,牒文還請過目!”
藤原小山有些困難的挪動着身軀,粗如火腿腸的手指攤開,接過了牒文。
牒文這種東西藤原小山是認識的,但上面的華文卻是認得他藤原小山,而他藤原小山不認得?
?些華文。
這位統帥大人倒也沒有多猶豫,而是把牒文重新合上,順手遞給了旁邊站着的菅原高親,同時嘴裡面叨咕了一句什麼,似乎是讓菅原高親過目。
菅原高親恭敬的捧着那份牒文,暗自嘆息了一聲,才用有些發抖的手指展開一觀。
對於他來說,最害怕的便是從牒文中讀到大宋以上國的身份向東瀛索要各種珍奇之物,或者是非常傲慢的寫上“回賜”等語。
在西門慶身後不遠,聖手書生蕭讓和玉臂匠金大堅對視一眼,這份牒文是出自他們兩個的手筆,早就不是原來那份了。
雖然不大可能,不過如果被人質疑的話,還是有點棘手的。
而西門慶則饒有興趣的看起了博多的風景來,這會兒衆船都已經開始卸貨,一路上順風順水,有驚無險,讓那些商人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會兒已經開始把自己的貨物找東瀛挑夫卸下了,就等着賣個好價錢了。
當然,不會有人知道,這船隊上的大部分貨物其實正是當今大宋官家趙佶安排的回賜。
這一部分,西門慶已經委託鄒洪代爲出手,在船上細談之後,西門慶覺得與其自己找路子“銷贓”,不如干脆交給鄒洪算了,而且這些得到的錢財,有一部分則是要用於西門慶的東瀛攻略的。
菅原高親來來回回看了三遍,驚訝和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合上了牒文,叫人好好收了起來,一聲“西門大人!”把西門慶從遐思中喚醒。
“怎麼?關於牒文菅原少監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西門慶用懶洋洋的聲線問道。
“沒有!大人請!”菅原高親果斷的搖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這份牒文實在是太難的了,裡面完全沒有把東瀛當成藩屬小國,而是正兒八經的要建立平等的關係,開展貿昕貿易。
菅原高親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
這位西門大人此來,便是要代表大宋官家和東瀛談判,儘快開展大規模的貿易。
這讓菅原高親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白活。
太宰府有非常濃郁的唐代建築風格,事實上不僅僅是建築,包括衣着等等也是如此,把這位菅原高親放到唐代,便是一個活脫脫的士子。
當然,不管什麼衣服穿到藤原小山的身上,都只是一塊布而已。
進了太宰府大門,菅原高親便告了個假,提起袍子一股煙的往東邊去了。
對於菅原高親的舉動,藤原小山非常不爽的晃動着快要流出油的大腦袋,繼續緩慢的前行。
菊子告訴西門慶,這位菅原少監大人實在是太高興了,要去東邊的天滿宮告慰祖先。
末了菊子不如感慨的來了一句:“天滿宮供奉的是菅原道真公,這位少監大人看來是道真公的嫡派子孫,難怪學問了得。”
聽菊子說起菅原道真,西門慶才猛的想起來,難怪方纔聽到菅原這個姓氏有種熟悉的感覺,這位菅原道真可謂是東瀛的學問之神和書法之神,是平安時代的大學者。
不過西門慶記得菅原道真倒不是因爲學問,而是此人被當時奸臣讒言所害,貶去偏遠之地,鬱鬱而終。
此人死後沒過多久,在他誕辰發生一件怪事,當時天皇在清涼殿召集官員們商議是否要祈雨,沒想到卻突然烏雲降臨,雷雨傾盆而下,清涼殿遭到直面雷擊,劈死了好幾個奸臣。
天皇雖然未曾受傷,但也親眼目睹整個事件,受到的刺激太大,三個月後居然也死了。
天皇的居所居然發生落雷事件,這種怪事帶來的社會衝擊那是相當的大,所以流行的說法是這位菅原道真怨氣沖天,魂魄作祟,操縱了雷電,後來居然又因爲這事獲得“雷神”的稱號,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現在看來,這位菅原道真當時便是被貶到這博多太宰府了,後代也在這裡繁衍生息。
“大人...請!”
藤原小山有些氣喘吁吁,平日裡出行都是轎子,今天本來也是備下了轎子,但沒有想到這位大宋使節卻是興致勃勃的一路走了過來,他倒不好自己上轎。
隨同西門慶一起過來的有鼓上蚤時遷、浪子燕青、聖手書生蕭讓、疤面虎劉任重等人,還有安道全、菊子夫婦,木下藤吉郎,一行十數人。
大殿裡早就擺下了席位,在西門慶等人落座之後,藤原小山也小心的坐了下來,如山的身軀把整個地板壓得呻吟了一聲。
木下藤吉郎非常激動,自己離開東瀛的時候還是一個沒有活路去宋人船上做雜役的東瀛賤民,而現在就連太宰府的統帥對自己都是刮目相看。
誰叫他現如今已經是搖身一變,成爲堂堂的大宋副使節,和西門大人一起出使東瀛了呢?
“來人,上酒!上菜!”
藤原小山嘟囔着拍了拍肥手,顯然剛纔這一陣子耗費了他不少體力,多少有些餓了。
西門慶對於端上來的菜餚酒水絲毫不敢興趣,尤其是那酒,實在是連村釀都趕不上啊。
放眼看去,安道全提鼻子嗅了嗅,連伸手去拿酒杯的興趣都沒有,菊子溫柔的替他把酒杯挪去一邊,順手從旁邊的碟中給安道全夾了一塊魚膾。
聖手書生蕭讓更加是把喝下去的酒一口噴了出來,嚇得旁邊服侍的女子面如土色。
藤原小山倒是大口喝酒,顯然這酒十分對他的胃口,自顧自的喝了兩三杯才胡亂夾了塊肉放在嘴裡大嚼起來。
幸好西門慶養成了走到哪裡都要帶些小瓶景陽春的習慣,乾脆叫疤面虎劉任重取過兩小瓶,給衆人分着喝。
一時間本來是歡迎大宋使節的宴會變得不倫不類,藤原小山一邊喝酒一邊嘀咕:“高親這傢伙明明知道我華語不行,居然遲遲不過來,明擺着要我難堪!”
景陽春一開,好事自然來...不對,好味自然來。
“好酒!”
菅原高親興沖沖的從殿外走進來,在門外便聞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酒香味,讓他忍不住開口稱讚了一句。
“菅原少監既然感興趣,可試上一試。”
西門慶微笑着讓女僕送上淺淺一杯景陽春。
“本來要厚着臉皮向西門大人討要,下官就不客氣了。”
菅原高親也不入座,便一揚脖把那杯景陽春一飲而盡,只覺得入口極滑,回味無窮,突然問道:“這莫非是汴梁景陽春?”
西門慶點頭不語,旁邊木下藤吉郎插嘴道:“少監大人算是識貨,但恐怕不知道這景陽春便是我家老爺釀的。”
“此言當真!”菅原高親一臉震驚:“下官之前只是偶爾聽客商提起過此酒的美名,沒想到竟然是西門大人所釀!”
說完菅原高親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向西門慶行禮:“多謝西門大人爲天下釀出如此美酒。”
西門慶並不客氣,受了這一禮,微笑道:“菅原少監入座罷,這酒我船上還有的是,回頭讓人給你送兩罈子去。”
“當真?”菅原高親不知道是酒上頭還是興奮的臉都紅了,又是深深一禮:“謝過西門大人!”
“菅原高親!你沒看到我還在這裡麼?居然和大宋使節有一句沒一句的,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裡!”
藤原小山在旁邊一直看着,見菅原高親對自己熟視無睹,氣得連酒杯都摔在地上。
“統帥大人...”
菅原高親也沒有解釋,只是微微點頭爲禮,便袖子一拂,在西門慶對面尋個地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