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大鬧壽宴

她走進去,就像那年,春光幽幽,明光輝煌,照得她恍惚而煩悶。

彼時她跟在沐輕寒身邊,而此刻,她站在雲墨身邊。

大殿裡早就賓客滿座其樂融融,然而自她一走進來,所有聲音都似乎像約好了似的消失了,靜得落針可聞。談笑的人張大了嘴巴,敬酒的目瞪口呆,連斟酒的丫鬟都一臉的呆滯。

她視若無睹。

短暫的寂靜之後,慕容琉風跑了過來。

“姐姐,你終於來了。”

他一上來就拉着鳳君華的手,同時也向衆人表明了她的身份。大殿裡許多人露出恍然之色,驚豔中又不乏探索和打量。儘管外面流言傳得再兇猛,卻也不如親眼見到更讓人震驚。

若非親眼目睹,真的很難相信一個醜如鬼魅的女子竟然可以變得如此美若天仙。

而且她身上那件衣服…

很多有見識的人,都目露驚奇和深思之色。

鳳君華看了雲墨一眼,“我先過去。”

雲墨點點頭,便走向最前方。那裡有幾個位置,分別是東越、金凰、西秦使者的位置,雲墨便居於最上方。

鳳君華則是跟着慕容琉風來到屬於慕容府的席位上,安靜的坐着。原本身邊那些大臣想要上前詢問什麼,但看見她雖然面容沉靜但眼神清冽如冰,無形之中有一種讓人不可忽視的威嚴,讓人無法靠近。

身邊衆人都有些悻悻,想着十多年前這慕容三小姐如此蠻橫囂張,十多年後回來倒是不再如以前那般氣勢凌人,但似乎更爲內斂深沉了。

不一會兒,殿內又恢復了剛纔的談笑如風,觥籌交錯。

慕容於文壓低了聲音對鳳君華,“緋兒,你怎麼和雲太子一道?”

“半路上遇見了,就順道而已。”

鳳君華眼睛一瞥,見沐輕寒和沐清慈已經走了進來,不遠處是雲裔和鳳含鶯,還有明月澈。雲裔臉色不大好,明月澈笑得眉眼彎彎,鳳含鶯有些苦惱。見到她,立即跑了過來。

“姐,原來你在這兒啊。”

她鬆了口氣,夾在兩個男人中間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鳳君華擡頭看了一眼,剛好對上雲依的眸子,見到她,雲依明顯眼神一閃,而後有些逃避的低下了頭,眼底蔓延着無限酸楚。

“姐,我就跟你坐,行麼?”

“當然可以。”

鳳君華拉着她坐到自己身邊,擡頭對上沐輕寒溫潤的眸子。

“緋兒。”

她抿了抿脣,還是叫了聲。

“大哥。”

有些事終究還是要面對,逃避只會讓心結越深。

沐輕寒鬆了口氣,然後朝着自己的座位走過去,對雲墨點點頭,坐了下來。

雲裔走過來的時候,瞥了眼鳳含鶯,又對明月澈哼了聲,飄然離去。

明月澈很想讓鳳含鶯跟自己坐一起,但這種場合,每個席位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不能變更,他只得嘆息着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姐,你今天穿這件衣服真漂亮,簡直是豔冠羣芳啊。”

鳳君華沒說話,慕容琉風則是十分驕傲道:“我姐就算穿得樸素也是最美的。”

鳳含鶯不置可否,見鳳君華神色異樣,頓時明白這衣服怕是大有來頭,也不多問,瞥了眼殿門口陸續走進來的賓客,託着下巴感嘆着說道:“今天人可真多。”

鳳君華嘴角噙起一絲冷笑,“當然。”

鳳含鶯知道她和明氏皇族有仇,所以只要是關於南陵皇室之人,都沒有好臉色。

她蹙了蹙眉,有些猶豫道:“姐,明月澈,他…”

鳳君華歪頭看她,“你喜歡他?”

鳳含鶯立即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視線看過來,她一個機靈,擡頭望過去,卻見雲裔懶洋洋的坐着,正向沐輕寒敬酒。

她怔了怔,又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悶悶道:“不喜歡。”

“那就好。”

鳳君華淡淡道:“小鶯,明氏皇族很亂,如果你不喜歡明月澈,就離他遠點,千萬不要跟他有過多糾纏,否則害人害己。”

“我知道。”

鳳含鶯道:“可是姐,我看明月澈不像是心狠手辣卑鄙下流的小人啊,我覺得他這個人挺不錯的。我知道明家人得罪了你,你要報仇。能不能,放過他?”

鳳君華側目看過來,“我從沒說過要遷怒他,何況他母親對我有恩,我自然不會對他如何。”

鳳含鶯鬆了口氣,又看了眼對面低着頭悶悶不樂的雲依,小聲道:“姐,我問你個問題,你別生氣啊。你跟明月軒,到底怎麼回事?”

“他幫過我,僅此而已。”鳳君華回答得很乾脆,“小鶯,我看你跟雲依關係不錯,你得儘早勸勸她。明月軒這個人心機深沉詭譎莫測,不是她能夠掌控得了的,千萬不要引火*。”

鳳含鶯輕嘆一聲,“我明白,可是依依她…算了算了,不想那些事兒了,姐。”她又拉過鳳君華,眼角餘光瞥向對面的雲墨,曖昧的眨眨眼。

“你跟雲墨,最近如何?”

雖然鳳君華搬回了慕容府,但她就不信雲墨能安安分分呆在驛館不去找她姐。何況聽雲裔說,那傢伙每天晚出早歸的,顯然是去偷窺佳人去了。

鳳君華表情很平靜,沒有半分的羞澀和窘態。

“該如何就如何。”

鳳含鶯一噎,頓覺無趣,還想說什麼,忽然瞥見殿門口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搖曳生姿的走進來。眼眸如水媚光橫流,臉若凝脂肌若冰雪,櫻桃小口不點而紅,一身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將她玲瓏的身段顯露得恰到好處。而酥胸半露,一抹雪白精緻的鎖骨赫然入目,肩頭近乎透明的紗衣掩蓋不住香肩白皙的肌膚,於這明光璀璨的大殿中竟也流蕩如水的光澤。

“慕容琉仙。”

這個女人她可是見過的,上次還被顏諾給狠狠的懲治過。不過短短兩個月不見,這女人好像更妖媚了。

鳳君華面無表情,手指卻微微動了動。

慕容琉風臉色寒了下來,低哼一聲就別過眼,目光嫌惡。

自慕容琉仙走進來,整個大殿再次靜了靜,大部分人目光驚豔而火熱,女人則是嫉妒憤恨。

慕容琉仙十分享受這樣的眼神,然而目光不期然看見鳳君華,立時火冒三丈,塗滿丹蔻的指甲狠狠的掐入了手心,然後蓮步輕移慢慢走過來。

“爹。”

她對着慕容於文福了福身。

慕容於文一直不待見她,但這時也不會落了她的臉,所以淡淡道:“坐下吧。”

慕容琉仙點點頭,卻發現原本自己的位置被鳳含鶯給佔了,她頓時沒位置了。

疑問的目光落在鳳含鶯漫不經心微含嘲諷眼神裡,立刻想起和這個女人曾經的恩怨。

她壓抑住心頭的怒火,笑問:“不知這位姑娘是…”

“我妹妹。”

鳳君華頭也不擡,聲音冷而淡。

“這個地方太小,只怕容不下公主和慕容大小姐,不過太后想必會特有優厚待之。”

她目光泠泠如月,看向慕容琉仙的時候微帶幾分深沉,看得慕容琉仙心頭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然後立即想起此時殿內賓客滿桌,若是此刻退了,以後她就沒臉見人了。於是她強壓住怒火,依舊笑得溫柔。

“小妹…”

“我有哥哥,有弟弟,有妹妹,卻沒有姐姐。”鳳君華面無表情的打斷她,“請慕容大小姐慎言,不要亂人親戚。”

殿內再次寂靜下來,慕容琉仙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眼眸盈盈如水幾乎落下淚來。

“小妹,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但是…”

“夠了。”

鳳君華目光驟然變冷,忽然冷笑一聲。

“看來一根手指,還不如讓你記住教訓?”

慕容琉仙霍然變色,後退兩步。

“你——”

她顫抖的伸出手指指着鳳君華,眼底憤怒驚恐交錯而過。

“是你?”

七歲那年,她被神秘人斷去了右手食指,至今不知是爲何故。查了十幾年都沒查到,沒想到,居然是這個賤人。

自古名門貴族甚爲注重家風,尤其女子更注重體態容形,所以慕容琉仙斷指一事很少有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也聰明的閉上嘴巴,不會透露半分。如今聽鳳君華這語氣,大多數人都目露了然之色,饒有興味的看着這慕容家兩姐妹。

以前這兩姐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今做妹妹的回來了,恐怕這地位要重新顛倒一番了。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鳳君華目光依舊很淡,“我這輩子最討厭有人用手指指着我。”

她慢悠悠的說着,懷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絨絨的東西,是火兒,此刻火兒正對着慕容琉仙目露兇光,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一般。

“知道嗎?”她目光飄離,又藏着深埋的積雪,“我曾一度後悔,當年只是斷你一指,而沒有乾脆的殺了你。”

“你…你敢!”

慕容琉仙不斷後退,而後聲色厲荏的大吼一聲,溫柔端莊之色再也無法維持。旁邊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不可…”

慕容琉仙猛然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又見大殿內衆人都用看好戲的目光看着她,頓時面色一變。深吸一口氣,勉強壓抑住心頭怒火,轉眼間又一副柔弱楚楚的模樣道:“小妹,你這是爲何?姐姐是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嗎?你爲何要如此戕害於我?”

美人落淚,楚楚可憐,眼神幽怨而嫵媚,看得殿內無數男子心生憐惜,頓時對鳳君華投去責備的目光。

這女人,美則美矣,心腸卻太惡毒了些,對着自己的親姐姐都能下此毒手。看來傳言的確沒錯,這慕容三小姐惡得令人髮指。

對面,沐輕寒蹙了蹙眉,有些擔心的想要給鳳君華解圍,雲裔拉着他。

“別小看你這個妹妹,她不會吃虧的。”

沐輕寒皺眉,又見雲墨一臉平靜而眼神溫軟,絲毫沒有半分憂心,又想到如今的鳳君華已經不再是十二年前的慕容琉緋,又如何會畏懼慕容琉仙?便也放心下來。鳳含鶯冷眼旁觀,有些火大的想要教訓慕容琉仙,鳳君華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才作罷。

慕容琉風卻看不得姐姐受委屈,立即一拍桌子站起來。

“你給我閉嘴。”

“風兒。”

慕容於文低喝了一聲。

慕容琉風怒而回頭,“爹,您別再護着這個居心不良的女人了。當年那事兒您可是知道的,是這個女人心腸狠毒將姐姐的寵物火兒給剝去了指甲,姐姐才斷她手指的。那是她活該,姐姐沒殺她已經是仁慈了,您幹嗎還助紂爲虐?”

周圍人恍然大悟,眼神閃爍不定。卻都將目光落在鳳君華懷裡的火兒身上。千年雪狐啊,那可是價值連城。若平常人獵得此靈獸,恨不得天天當寶貝一樣養着。而且就算這靈狐沒有靈性,看起來也甚爲漂亮,誰能忍心傷害呢?

沒想到這看似嬌弱的慕容大小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都說十指連心,你剝去人家的指甲,不等於挖人家心嘛?

雖然是隻畜生,但你若討厭,直接殺了不就完了,何必這般折磨人家?

慕容於文不說話了,目光沉沉如夜。

慕容琉仙感受着周圍那些鄙夷不可置信的目光,面色越來越白,眼神裡仇恨之色也越來越濃,恨不得將鳳君華大卸八塊。

鳳君華摸着火兒的毛,淡淡道:“火兒的指甲有毒,不過我想,你未曾體驗過那種滋味。”

她此時才慢慢擡起頭來,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琉仙。

“我卻體驗過。說起來,也是拜你所賜呢。”

慕容琉仙面色又是一變,眼瞳內佈滿了陰霾。面上卻強自笑着。

“小妹,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都聽不懂啊?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鳳君華冷笑,“看來你很想體驗一下中毒的滋味。”她雙手一鬆,“去。”

火兒立即撲了過去,直直撲向慕容琉仙的臉,抓住森冷如刀鋒。

“緋兒——”

慕容於文站了起來,慕容琉仙驚呼着後退,連連大喊。

“來人,攔住它,攔住這個畜生…”

宮女侍衛齊齊涌來,大殿內頓時人聲嘈雜,所有人譁然變色,好多閨秀女子害怕的縮着脖子躲在一邊,生怕被牽連。

剛纔本來歡樂融融的氣氛頓時被火兒攪得天翻地覆,它仗着身形狹小又速度非凡,將那些侍衛和宮女耍得團團轉,一不高興就亂抓,凡是被它抓到的人立即中毒倒地,很快就死了十幾個人。

雲墨等人高居上位不動,頗有看好戲的味道。

明月澈原本想動手,鳳含鶯一個眼神看過來,他立即不動了,低着頭不說話。

慕容琉仙不斷後退,呼喊着大叫着。

“快攔住它,殺了它,殺了它——”

“殺?”

鳳君華冷笑,“火兒,你當年有多痛,就在她身上十倍百倍的討回來。不過記住了,不要把她弄死了就行。”

火兒得了主人的吩咐,變得更加興奮,上躥下跳必過侍衛的刀槍就朝慕容琉仙撲過去。

慕容琉仙如今沒武功,根本就無法對火兒動手,抓着人就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

剛好她抓的是一個世家公子哥,這裡許多世家公子都對這位南陵第一美人很是仰慕,這個男子也不例外。眼看美人拉着自己的手臂眼眸盈盈如水,頓時動了惻隱之心,鐵骨錚錚道:“慕容姑娘放心,有我輩在此,豈能容這惡女放肆?”

他說罷就足尖一點,伸手就去抓火兒。好在他武功不弱,沒被火兒傷到。火兒也不是善茬,這麼多年被雲墨訓練得更爲敏捷,知道利用自己的優點,一會兒去抓那人的耳朵一會兒又去抓他的手,弄得那世家公子哥應接不暇好幾次都差點受傷。

慕容琉仙暫時安全了,在一邊捂着胸口喘息。

慕容於文皺了皺眉,對鳳君華道:“緋兒,你要怎麼鬧我不管。但這裡人太多,你快讓雪狐停下來,以免誤傷無辜。”

鳳君華眼睛一掃,正準備找回火兒,忽然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人,明月軒。

他衣袖當風身影飄逸如仙,輕慢的走進來。

外面小太監的呼喊聲早就被殿內人的嘈雜聲給淹沒了,是以在他走進來也沒多少人注意到他。

鳳君華立即站了起來,“火兒—”

然而明月軒比她更快,身影一閃就撥開了攻擊火兒的那些人,伸手就去抓火兒。一道罡氣打過來,他袖手一揮,水珠融入殿宇中,很快消失殆盡。

紅影一閃,衣裙飄袂如霞光瀰漫,轉瞬間火兒已經到了她懷裡。

明月軒淡淡冷冷的看着他,眼角餘光瞥見雲墨收回了手。

“小丫頭,別在這兒鬧。”

鳳君華抱着火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既然是師叔祖有吩咐,晚輩豈能不尊?”

師叔祖?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衆人一聽這稱呼,再次怔住,就連慕容於文都怔了怔。

明月軒眼神裡似乎也浮現幾分煙霧之色,很快就化爲了漠然。見她抱着火兒回到自己的位置,又瞥了眼驚魂未定的慕容琉仙。

“來人,帶慕容大小姐去偏殿。”

“是。”

有宮女立即出現在慕容琉仙身側。

慕容琉仙看了看自己,剛纔那一番糾纏,她早已衣發凌亂,胸口也被火兒扯了下來,裸露出大片的肌膚。

她面色有些紅。縱然是閱男無數,在牀上她想怎麼風騷都行,但在這裡,無數人目光如火般的看過來,她還是有些受不了,便斂衽道:“多謝五表哥相救之恩,琉仙告辭。”

她急急退下,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鳳君華一眼,眼神惡毒。

鳳含鶯癟了癟嘴,“姐,你幹嘛放過那個女人?”

鳳君華抱着火兒,“好戲還沒開始,彆着急。”

她看向明月軒,他走向雲墨,抱了抱拳。

“方纔讓雲太子和沐太子受驚,望兩位多多包涵。”

雲墨笑得溫文爾雅,“師叔客氣。”

砰——

收拾桌子板凳的宮女傻了,杯碗蝶瓷再次碎落於地,大殿的大臣極其家眷們愣住了,茫然的看着明月軒和雲墨,還在回味剛纔那‘師叔’二字。

鳳君華低頭,嘴角抿出一抹笑容。

雲裔翻了個白眼,雲依癡癡的看着明月軒。

明月軒彷彿沒看到所有人的反應,點了點頭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明月澈有些忐忑的看着他,剛纔鳳君華讓火兒鬧場的時候他沒有阻止,不知道五哥會不會生氣?

“五哥,我…”

明月軒淡淡看他一眼,又看向鳳君華身邊的鳳含鶯,道:“八弟,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似乎在教導明月軒,也似乎說給自己聽。

對面,雲墨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流光閃爍。

雲裔搖晃着酒杯,妖冶的桃花眼帶三分不屑七分冷淡的看向明月澈。

沐清慈攪動手帕,目光幽深而晦暗。

雲依怔怔的坐着,眼神裡掩不住的憂傷蔓延。

一句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也道盡了所有的愛恨情仇,幾個出身皇族的男女都沉默了。

而到此刻,大殿內才響起議論聲。

“剛纔慕容三小姐喚五皇子爲師叔祖,雲太子又喚五皇子爲師叔,那慕容三小姐和雲太子豈不是…”

“師叔侄。”

有人反應過來,立即回答。

周圍數百上千人都恍然大悟,又將目光落在鳳君華和雲墨身上,頗有幾分審視的味道。

“不對吧。”有人小聲道:“不是說雲太子與慕容三小姐兩情相悅麼?那麼…”

說話的是個女子,聲音很小,但此刻大殿空寂而安靜,所有人都將那話聽得一清二楚,看向雲墨和鳳君華的眼神更深了。

慕容於文臉色不大好,看向無動於衷的鳳君華,嘆息一聲,不說話。

鳳含鶯雙手抱胸,斜睨着那幾個八卦的女子,冷哼了聲。

“一羣迂腐的長舌婦。”說完後她又對鳳君華道:“姐,你別跟這些女人一般見識。”

鳳君華仍舊低着頭不說話,彷彿外界發生的所有都與她無關。

殿內議論聲漸漸的低了下去,人家兩個當事人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他們就算說破了嘴又有什麼用?況且人人剛纔都見識到那雪狐的厲害,可不敢得罪鳳君華。那些個沒事找事兒的閨中小姐,雖然嫉妒鳳君華,此時也不由得悻悻的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外面又有人走了進來,是幾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看起來都二十出頭,容顏各有相似之處,卻別有風格,或冷峻或溫和或陰柔或邪魅,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皇室出美人,自然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了。

鳳君華只是淡淡瞥了眼,嘴角噙起淡淡冷嘲。

“二哥,七哥,九哥,十一弟。”明月澈一見到幾人,立即站了起來。

明氏皇族向來子嗣昌盛,這一代最多,共有皇子十五人,公主六人。其中大皇子出生便夭折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個殘疾一個智障,六皇子體弱多病,不到二十也死了。十皇子天生聾啞,一直關在府中不見外人。剩下的幾個皇子都年紀尚小,這般宴會都會隨同生母而來。

而這幾人,分別爲貴淑德賢幾位妃子所生,都具有一定的勢力,是皇位競爭的佼佼者。

二皇子冷峻,七皇子溫和,九皇子長得稍微陰柔,十一皇子邪魅而純真,十足的妖孽美男。

“五哥,八弟,沒想到你們倒是先到了。”

開口的是七皇子,他面容溫和,率先拱了拱手,然後又對着雲墨等人客氣道:“雲太子,沐太子。”

十一皇子走過來,“我聽說剛纔這裡鬧了一出好戲?咱們的慕容大美人都弄得狼狽而去,是怎麼回事啊?”他眨巴着一雙清澈的眸子,看向鳳君華,眼神裡劃過驚豔。其他幾人也都看了過來,齊齊一怔,九皇子率先道:“這便是慕容三小姐麼?果然是名不虛傳。我看啊,這天下四美人的稱號該換一換了。”

門口響起女子爽朗的聲音,“然也。”

衆人回頭,卻見凰靜芙和明月殤並肩而來,女子笑容清朗而絕美,男子眸色清淡而如月,但落到鳳君華身上時,又微微乍起漣漪氾濫,滌盪得那月色也被化作縷縷柔光,驚豔了歲月紅塵,也驚落了一地芳心。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俊男美女,大殿內許多少男少女都臉紅心跳目光如電。

四大美人兩個都在這裡,五大君子也來了四個,當真是羣英匯聚,天下齊名的十大奇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怎能不讓人興奮?

凰靜芙走過啦,瞥了鳳君華一眼,笑道:“蛟龍潛水,鳳落梧桐,真正深藏不露的,卻是你。”

鳳君華漫不經心的抱着自己的愛寵,頭也不擡。

“深藏不露的還沒到,凰太女這話說得過早了些。”

凰靜芙怔了怔,眼神裡有一種深遠而瞭然的光色,然後道:“或許今年咱們都可以借你之光,十大奇人齊聚於此,倒是難得一見的盛景。”

她話音一落,人人面色都微有異樣。

孟月眉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兒不說,那成名多年的蓮玉公子卻是向來不入凡塵,難不成今日也會到?

“確實。”

鳳君華嘴角微勾,一雙深邃的鳳眸流瀉出妖嬈而魅惑的光,似要將人整個的吸引而去。

“不但是盛景,而且還是一場精彩的好戲。相信我,要是錯過了,你們都會後悔終生的。”

幾個皇子面露驚訝,卻不動聲色。

而此時,外面響起太監公鴨般的嗓音。

“貴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賢妃娘娘到——”

頓時滿殿大臣齊齊起身,站在中間的幾人也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恭迎四位娘娘。”

只見四個盛裝而來的美婦在丫鬟的簇擁下緩緩而來,身邊還跟着幾位未出嫁的公主,均是妝容精緻,衣衫華貴而奢靡。香鬢霧繞,琳琅玉翠,斑駁閃爍,更是爲這大殿增添不少光色。

滿殿俯首,除了雲墨等人有身份的可以不必參拜以外,也就鳳君華和鳳含鶯坐着不動,看起來就特別突兀。慕容於文拉了拉鳳君華的衣袖,眼神有些焦急。

“緋兒。”

鳳君華不爲所動。

四大妃子走近前來,均看向靜坐不動的兩個女子。一個妙齡少女皺眉道:“你們兩人是哪家千金,見到各位娘娘,爲何不下跪?”

鳳君華瞥了她一眼,看這少女妝扮,想來也是哪個公主吧。

“爲何要跪?”

她絲毫不懼,淡淡道:“我只跪父母尊長,不跪人間天子,尤其你們明氏皇族之人,更不配我下跪叩首。”

這話說得有些狂妄了,就連明月殤面色都變了變。

“緋兒…”

四妃之首的溫貴妃卻笑着開口了,“這位便是近來風頭正火的慕容三小姐吧?本宮早有耳聞,慕容三小姐失蹤歸來,性情容貌大變,如今看來確實如此。不過有一點卻沒變。”她目光盈盈而溫和,卻自有一股威嚴在雙眸間隱隱閃爍。

“還是跟從前一樣狂妄不羈。”

她口氣沒有半點諷刺的味道,揮了揮手道:“罷了,十多年前慕容三小姐隨義兄沐太子參加陛下壽辰,都未曾向皇上下跪,我等自然也不能自擡身價讓慕容三小姐屈尊下跪。”她又是一笑,看向雲墨。

“何況本宮早聽說三小姐和雲太子情投意合,或許很快就是東越的太子妃了,屆時自然不必對我等屈尊下拜。”她說完後又看了眼身側其他三妃,道:“幾位妹妹,你們說呢?”

淑妃點點頭,“溫姐姐說得極是。”而後又對剛纔出聲的少女斥責道:“月琴,不可莽撞無禮。”

原來那少女便是淑妃的女兒,三公主明月琴。

明月琴被自個兒母親當衆斥責,面色有些委屈,卻還是低下頭悶悶道:“是,母妃,女兒知錯了,以後定不再犯。”

淑妃這才滿意的和緩了臉色。

溫貴妃道:“各位大臣不必拘禮,陛下和太后以及皇后娘娘馬上就到。”

她剛說完,門口忽然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

“我是不是來晚了?”

衆人看過去,卻見門扉深處,斜斜站着一個藍衣男子,身姿秀逸而挺拔,髮絲如墨面容傾城,姿態風流而笑意流蕩如款款清波,尤其他慵懶的姿態更自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殿內女子再一次紅了臉。

明月殤目光一亮,“師弟,你終於來了。”

顏諾不怎麼待見他,但也沒有落了他顏面,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溫貴妃和善的笑着,“原來是顏少主。”

她有禮的頷首點頭。

“顏少主請上座。”

顏諾一向脾氣不錯,聞言也和顏悅色道:“多謝。”

剛跨出一步,身後又出現一人。

“我找了你許久,不成想你竟然還比我早一步。”

顏諾癟癟嘴,“小姑姑。”

“七小姐。”

凰靜芙揚了揚眉,笑道:“你何時來的京城?”

顏如玉今日沒有帶面紗,神情淡如清水,“剛到。”

她看向鳳君華,眸色幽深而淡漠。

顏家少主和七小姐,在座的即便是閨中小姐,卻也聽說過兩人的大名,人人目光灼灼神采奕奕。今日的俊男美女已經夠多,如今到來的顏諾更是玉色傾城姿態飄逸灑脫,有一種貴族男兒們所不及的不羈瀟灑氣質,令無數閨中少女臉紅心跳芳心大亂。而男人們自然是看向顏如玉。

貴族的女子大多溫婉美麗或者高雅端莊,就算有個別心高氣傲的比較冷漠,但也遠遠不及顏如玉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冷若冰霜之氣,再加上她本就生的容顏絕色如月般清泠幽冷,更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早就聽聞顏家七小姐的大名,今日在此一見,榮幸之至。”

七皇子溫和的拱了拱手,十分客氣的開口。

顏如玉頷首,“七皇子客氣,小女子愧不敢當。”

溫貴妃笑道:“好了,都別杵在這兒了,先坐下來再說吧。”

顏如玉點點頭,和顏諾跟隨宮人走到上方而坐。路過鳳君華面前的時候,兩人都停了停,顏諾欲言又止,顏如玉則是偏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這身衣服很好看,也很適合你,也不枉費他如此費心找來這流雲鍛。”

流雲鍛?

無數人倒抽一口冷氣,有些人雖然早就有所猜測,但親耳聽到,卻還是不由得震驚。四妃更是目露驚奇羨慕之色,尤其明月琴,眼底寫滿了嫉妒。

天下三大珍匹乃所有女子嚮往的寶物,就連身爲公主的她都不曾擁有過如此美麗的布匹,沒想到這臭名昭著的慕容琉緋居然將它堂而皇之的穿在身上,這明明是在顯擺。

真是氣煞她也。

鳳君華對顏如玉沒什麼好感,但想起那天她和孟月眉串通一氣給雲墨下藥,臉色不由得就有些難看。

“是嗎?可惜你不適合穿白色,尤其總是喜歡板着臉,倒是污了這潔淨二字。”

如此毫不客氣的諷刺,令所有人都靜了靜,搞不懂這慕容三小姐又是何時和顏家七小姐鬧了什麼矛盾。

顏如玉倒是沒有生氣,“哦,是嗎?”她目光依舊清冷,卻在這一刻似遇到一縷陽光,融化了眼底一絲冰雪,奇異而繚亂的晃過漣漪。

“若是他,你還會說這話嗎?”

鳳君華手指微動,對面雲墨擡頭看着她。

四下裡除卻少數知情者,無人知道她們在打什麼啞謎,只覺得一瞬間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繚繞着化不開的冷意,將身側周圍的人全都凍得無法靠近。

也不過一剎那,鳳君華嘴角微勾,突然道:“你的千手觀音掌練得不錯。”

“比不上令堂的鳳凰訣。”

顏如玉不輕不重的抵了一句。

鳳君華眼瞳微縮,冷冷的看着她。

“自然,比起尊師,我娘還是遜色一籌,否則又豈會紅顏薄命?”

顏如玉似乎笑了聲,目光飄離而短暫的劃過雲墨,似羨慕又似感嘆。

“慕容琉緋。哦不,或許我應該叫你鳳君華。有時候你真的讓人嫉妒得發狂,可是有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你很可憐。”她看着鳳君華,目光竟然有淡淡悲切和憐憫。

“你失蹤十幾年,天下所有人都爲你發瘋發狂。如今你回來了,又攪動得這天下不安穩。無論你做了什麼事,總是有人無限度的寵你包容你替你頂罪。你瞧瞧這裡這麼多人,天下英傑人中龍鳳幾乎都在這裡。其中又有多少人對你日思夜想爲你神魂顛倒?可你卻偏偏不屑一顧顧影自憐。你知不知道你讓多少女人恨不得抽皮剝骨以泄心頭只恨?可是你又很可憐,可憐到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可憐到就算你不願意,卻又不得不傷害那些愛你的人。”

鳳君華淡漠無波的面色在她說到後面幾句的時候開始變了,眼神微微黯然而陰霾。

沐輕寒早就忍不住了,“七小姐,休要胡說——”

顏如玉譏誚而冷淡的投過去一眼,“永遠只知道逃避而不敢面對的懦夫,沒資格指責我。”

“閉嘴。”

鳳君華聲起,杯中酒化爲利劍直直射向顏如玉。顏如玉偏頭躲過,輕輕一個轉身手指便夾着兩片被酒化作的冰刀,然後那冰刀在指尖融化成水再慢慢蒸發。

外面侍衛早就拔刀,溫貴妃喝止一聲。

“住手。”

雲墨手掌落下,低頭不語。沐輕寒抿脣,周身冷氣漸漸消散。明月軒坐着不動,明月殤擡頭看着鳳君華。慕容琉風早就站了起來,眼神反防備,鳳含鶯袖中飛刀落在了指尖。顏諾已經護在了鳳君華身前,手指握着玉骨扇,看樣子是準備對顏如玉出手的。

“小姑姑。”

顏如玉拍了拍手,懶洋洋瞥他一眼,道:“急什麼?有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難道還怕我傷了她?”

顏諾抿脣,眼神有些冷淡。

“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許你傷她一分。”

顏如玉忽然輕笑一聲,冷若冰霜的臉剎那柔和了幾分,像盛開在雪山上的冰蓮,一瞬間散發出極致的美麗。常年不笑的人,偶爾綻出笑容,便是驚心動魄的美。

“瞧瞧。”她淡淡看向鳳君華,“你禍害了多少人?”

鳳君華始終冷着一張臉,眼神冷若冰雪。

顏如玉也不再看她,“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今天他不要來。”她說完後就一把撥開顏諾,徑自朝前走去。

顏諾回頭正準備對鳳君華說什麼,外面又響起太監高昂的聲音。

“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大殿裡頓時所有人精神一震,這次不止是垂首恭迎,而是集體下跪,高呼萬歲了。

鳳君華還是沒動,不光她沒動,顏諾顏如玉也沒動。他們本來就是江湖人,又是南陵皇族請來的貴客,自然不必拘於這些小節。

門口明皇和姜太后以及皇后被丫鬟簇擁着而來,排場比剛纔四妃大多了。旁邊還跟着盛裝的安鉞公主以及慕容琉仙,還有一個美貌的少女,那是皇后的女兒永和公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老皇帝一身明黃色龍袍,面容成熟而剛毅,即便已經年過半百,卻仍舊威嚴猶存,精神奕奕。姜太后也是一身大紅鳳袍,頭頂上綴滿了珠翠髮釵,面容飽滿而精神抖擻,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十歲。皇后站在明皇身邊,美麗的面容上洋溢着溫婉的笑。

安鉞公主倒是一臉的神氣,慕容琉仙目色有些陰霾。看到依舊坐着不動的鳳君華,安鉞公主首先皺了皺眉。她沒見過十二年後的鳳君華,但看到她身邊的慕容於文和慕容琉風,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尤其是再看到鳳君華那張傾絕天下的容顏,更是讓她恨得牙癢癢。

姜太后也注意到了她,目光先是一震,再看到她身上那件衣服,眼神微微沉了沉。在宮中呆了幾十年,她自然猜到這衣服的布料來源。想當年她封后之時曾哀求先帝給她尋三大珍匹之一來做鳳袍,然而先帝以勞民傷財爲理由斷然拒絕,她深以爲憾。時隔多年,她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看見了流雲鍛,她豈能不怒?

“慕容三小姐?”

語氣看似試探實則暗含幾分挑釁鋒利。

鳳君華擡頭看着她,似笑非笑。

“是我。久違了,姜太后。”

後面三個字落下,微帶幾分諷刺和幽暗,聽得姜太后面色一沉。

“放肆!”

慕容於文臉色變了,“太后恕罪…”

鳳君華截斷他的話,“你們明家人是不是隻會說這兩個字?”

這下子明皇臉色也沉了,“十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目中無人狂傲自負,當真以爲朕不敢處置你?”

“父皇!”

明月殤擡頭呼喊一聲,面色擔憂而急切。顏諾已經坐正身子,抿脣不語。雲墨卻一臉淡定,彷彿對鳳君華的生死漠不關心。

“呵~”鳳君華輕聲冷笑,“你們明家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明皇聽得勃然大怒,“竟敢如此大膽犯上,簡直無法無天。來人——”

“皇上!”

慕容於文連聲音都變了,慕容琉風卻擡頭,目色堅毅而冰冷。

鳳君華懶洋洋開口了,“不必了。”

她神情淡漠語氣從容,“十多年了,什麼都在變,唯獨你們明家人的虛僞做作,非但沒有變,反而越來越變本加厲。”她眼神一寸寸冷下來,“所以今天我來這裡,是爲討債。”

明皇怒極反笑,“好大的口氣。”

“再大的口氣也不如你臉皮厚。”鳳君華說話毫不客氣,“三百多條人命,換來兩座城池。英武聖明的陛下,你當真是老謀深算聰明絕頂,不愧爲一代鐵血無情帝王。”

明皇臉色微變,大殿內其他人面色也變了,齊齊看向靜坐不語的沐輕寒。

當年慕容琉緋牀普濟寺,殺死連同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加起來共三百多條人命,時候還火燒普濟寺意圖毀屍滅跡。然而下山的時候卻剛好被太子明月殤攔截,事情敗露,三堂會審,偏偏那慕容琉緋不過五歲稚齡,性子卻倔強得堪比一頭牛,無論如何就是不交代爲何殺人。

最後明皇下令斬首,沐輕寒卻站了出來,甘願替這個義妹頂罪,生生捱了一百大板,差點喪命。可三百多條人命,其中還有好多是朝臣的家眷,如何是區區一百大板能夠抵消的?朝臣諫言,勢要這慕容琉緋以命相抵不可。然而此時西秦國師來了,證明此子乃西秦失蹤多年的太子,願意以兩座城池交換沐輕寒的命。

兩座城池啊,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不動心。三百多條人命又如何,怎能抵得上兩座富饒的城池?

於是明皇故作思索一番便答應了。

這也是鳳君華恢復記憶以後不敢面對沐輕寒的最重要原因。

在所有人眼裡沐輕寒只是失去了兩座城池,然而她卻知道。明皇在知道沐輕寒是西秦皇子之後,便讓人給他下了蠱,生死蠱,沒有解藥。

若非那時她受傷再加上淋雨發燒,娘要照顧她,再加上西秦國師居心不良,暗中和明皇勾結,大哥又豈會被人暗害?

所以,這一切還是怪她,是她害了大哥。

一百大板,是明若溪的建議。

兩座城池,則是明若玦的獅子大開口。

他們明家人,當真是卑鄙下作無所不能。

“怎麼,不記得了?”

鳳君華冷眼看着這一大羣人,譏誚道:“十四年前我就發過誓,只要我不死,你們欠我的,欠我大哥的,總有一天我會一一向你們討回來。如今十四年過去了,你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來。”

明皇已經從剛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沉着臉喝道:“當初你無緣無故殺三百多條人命,朕還未曾追究,你倒是惡人先告狀,當真是跋扈囂張得可以。慕容琉緋,十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幼稚自負。我南陵皇宮,你以爲是你家後院嗎?任你可以肆無忌憚爲所欲爲?”

“皇帝,別跟她廢話了。”

姜太后面色沉冷,“此等膽大包天的惡女,早就該繩之以法。”她面色陰冷眼神陰寒,“本來今天是哀家壽辰之日,不宜見血腥,但此女子太過無法無紀,我堂堂南陵皇室,如何能容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她冷笑,高喝一聲。

“來人——”

“誰敢!”

沐輕寒站了起來,身影一閃就擋在了鳳君華面前。

“今日有本宮在,任何人休想動本宮的義妹。”

鳳君華眼中振動,心裡劃過濃濃的感動。無論何種境地,大哥還是以前那個疼她護她的大哥。即便爲了她與天下人爲敵,他也毫不猶豫。

慕容琉仙則是恨得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安鉞公主也暗恨在心,卻也知道此時此刻她不便開口,只得站在太后身邊,冷眼旁觀。

姜太后一震,明皇眯了眯眼。慕容琉風蹭的一聲站了起來,伸手就去拉慕容於文。

“爹,姐姐說得對,他們明家人才是真正的囂張蠻橫獨斷專權,跪誰也不要跪他們。他們除了拿着皇權當工具肆意凌辱他人,還會做什麼?即便你再衷心再服軟又如何?他們還是不會給你好臉色看。既然如此,何必作踐自己?”

慕容於文臉色再次一邊,“風兒,不可…”

“說得好。”

鳳君華則讚了聲,她站起來,拍了拍慕容琉風的肩膀。

“我鳳君華的弟弟,理該有此風骨。”她手指發功,生生將半跪不起的慕容於文給拖了起來。

“緋兒,你…”

鳳君華淡淡道:“爹,您要是還認我這個女兒,今天就聽我的。您不是也想爲我娘報仇麼?今天我就讓您知道您這麼多年來一直忠誠的明氏皇族,到底有多骯髒多齷齪。”

“你…”明皇怒指着她,“你放肆——”

“先別忙着生氣。”

相較於明皇的震怒,鳳君華倒是顯得雲淡風輕。

“否者我怕待會兒你心臟負荷不了。”她忽然又想起什麼,臉色冷冷而嘲諷。

“不過想來那些事兒對你來說本來就不算什麼,因爲這其中就有你自己的手筆。不是嗎?高貴而冷血的宣弘帝。”

明皇氣得渾身發抖,怒斥道:“小兒猖狂。來人,把她拖出去給我——”

“斬?還是凌遲?”

鳳君華再次打斷他,看了眼殿外已經拔刀準備衝進來的侍衛,眼神譏誚而不屑。

“五馬分屍?腰斬?還是其他?”

明皇未說完的話被她堵在了喉嚨裡,氣得臉色發青。一直沉默的皇后開口了,“慕容三小姐,今日是太后壽辰之日,希望你收斂點,就算你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整個武安侯府。”

“別拿家族威脅我。”

鳳君華將慕容琉風拉開,冷冷看着皇后。皇后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明月殤和明月軒的容貌便是繼承了她。世家大族出身,性格穩重又寬容大度,在後宮中頗有威信。所以即便是明皇后宮佳麗三千,卻依舊對她尊重有加,皇后之位絲毫沒有變動更改。

這樣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單純?

“十多年前我就是太顧及慕容府,所以纔會被你們一再欺辱。十多年前你們沒能殺了我,今天你們就休想再動我爹和我弟弟分毫。”

皇后一頓,從這個少女眼中看到了決絕和森冷之色。她想起十幾年前,沐輕寒爲這少女頂罪生生受那一百大板之時,這少女便站在一旁,面色煞白而眼神空洞,而那眼底深處,卻又無盡的森涼陰寒之色。那眼神太過黝黑深邃,幾乎要將整個天地覆蓋。煞氣太濃,戾氣不散,這樣的女子並非常人所能掌控。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戀上這樣的女子。

“沒人想動你的家人。”皇后緩和了臉色,“只要你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鳳君華又冷笑一聲,聲音似從天際飄來,又似在喃喃自語,迴盪在這大殿內,竟讓人從心底感到森涼而隱含,還有一抹無法忽略的蒼涼孤寂。

“我一出生,便有人讓我不能安分。現在,你們讓我安分守己?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大的笑話。”

皇后不語,明皇的耐性卻已經耗光,冷着臉道:“若你是來搗亂的,那麼這裡不歡迎你。來人,請——”

鳳君華忽然一揮手,一團火光頃刻而至,明皇面色一變。

“陛下小心。”有人驚呼,“來人,護駕——”

有人從地上站起來,對着外面大吼,明皇好歹會武功,拉着皇后躲過那火光,姜太后等弱質女流則是驚呼着閃躲。二皇子等人也已經站起來,紛紛護住她們。而被他們避過的火光卻直直打向外面,那羣奔進來的侍衛身上。

火,濃烈的火開始燃燒,那些人在烈火裡嘶吼大喊,在所有人驚愕恐懼的目光下倒下,慢慢化成了灰,頃刻消失。

明皇面色大駭,指着鳳君華,“你——”

鳳君華已經收功,“你也想跟你那個侄女兒一樣不想要手指了?”

她溫柔的撫摸着懷中火兒的頭,“別急,這纔剛剛開始。”她語氣難得的溫和,卻是對着一隻寵物。

“就這麼讓她死了,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火兒溫順的點點頭,再惡狠狠瞪了慕容琉仙一眼,隨即瞥過眼去。

鳳君華看着眼前無數雙冷而森寒的眼睛,就像很多年前,她殺了人,這些人也都這樣看着她,彷彿她是十惡不赦的魔鬼一般。

“如果不想我燒了你的皇宮,就全都給我閉嘴。”她瞥了眼要說話的二皇子,冷冷道:“如果不信,你們可以試試。到底是我的紅蓮業火厲害,還是你們皇宮裡的水多。反正就算所有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在乎。”

她呵的一聲輕笑,“我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女嘛,再多殺幾個人也無所謂,不是嗎?”

二皇子觸及她的眸光,微微一滯。

鳳君華忽然身影一閃,無人看見她是如何動作。下一刻就聽得一聲驚呼,是慕容琉仙。

姜太后安鉞公主看過去,就見鳳君華掐住了慕容琉仙的脖子,慕容琉仙憋得臉色通紅,眼神驚恐。

“放…放開我…”

整個大殿都沸騰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眼神驚恐而顫抖,卻不敢阻止,生怕鳳君華一個發怒就火燒了自己。

“慕容琉緋。”安鉞公主尖叫,“你放了仙兒,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快放了她。她可是你姐姐,你喪心病狂,你…”

“你給我閉嘴。”

鳳君華冷喝一聲,又是一揮手,紅光侵襲,所有人又不由得後退。一直在邊上站着的九皇子忽然身影一閃就要去捉慕容琉風,那邊原本坐着不動的雲墨忽然擡頭。然後他桌前的酒杯飛了起來,再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分裂,化成無形的暗器打向九皇子。九皇子悶哼一聲差點摔倒,連忙急急穩住了身形。

同一時間空中落下兩個美豔女子,正是魅顏和魎佑。她們一左一右的將慕容於文父子倆保護起來,鳳含鶯的飛刀毒藥早已握在手中,蓄勢待發。

“姐,你放心,你老爹和你弟弟就交給我。只要有我在,不會讓人動他們分毫的。”

她拍着胸腹保證。

雲裔在那邊輕哼一聲,想着這女人本事不大,口氣倒是大得很。

他低頭,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離他不遠處的沐清慈暗自做了個手勢,似乎是什麼暗號。他眯了眯眼,正準備吩咐暗衛去保護鳳含鶯。卻聽到雲墨傳音道:“不用理會。”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麼,面色一鬆,又懶洋洋的向後靠了靠,欣賞着此刻大殿中的好戲。

鳳君華看了眼鳳含鶯,點點頭,又看向被她掐住脖子不斷掙扎的慕容琉仙。

“痛嗎?”

慕容琉仙已經面容泛青,說不出話來,伸出手要去扳開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安鉞公主看得膽戰心驚,“慕容琉緋,你快放開她,她是你姐姐…”

“姐姐?”

鳳君華嗤笑,眼神慢慢落在安鉞公主身上,明亮而譏誚,看得安鉞公主心尖一顫,忽然有種感覺,這個女人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然而下一刻她就搖頭否認自己的猜測,不,不會的,那件事那麼隱秘,慕容琉緋即便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知道。

“明若溪,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安鉞公主臉色一變,姜太后怒道:“慕容琉緋,你——”

“姜婉英。”鳳君華淡淡三個字落下,卻震得殿內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幾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你竟敢…”姜太后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惡女竟然敢直呼她的名字,氣得渾身哆嗦。

“我怎麼不敢?”鳳君華譏誚嘲諷,“姜婉英,你有那個時間和心思來操辦你的壽宴,還不如好好關心關心你那個好兒子是否還有命在吧。”

人羣中,有一人忽然擡頭,眼神銳利而深沉,死死的瞪着她。

姜太后霍然變色,聲音都變了。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鳳君華聲音忽然輕了下來,“那,就要問問你的養子了。你問問他,當初他對你的兒子和你的女兒做了什麼?你問問他,爲何你那風華正茂前途光明的兒子爲何忽然就觸怒了你的丈夫被貶至瀛洲?或者你也可以問問你的好女兒,你那個美貌動人的外孫女爲何從小身子柔弱不堪?而你的女兒,又爲何費盡心機不惜讓她修習禁忌邪術媚功,小小年紀就浪蕩成性以至於裙下之臣數不勝數。你還可以問問…”

“住口,你給我住口。”

她還沒說完,安鉞公主忽然尖聲叫了起來。她面色慘白而眼瞳充血,忽然狠狠的撲了過去。

身影一閃,是秋蘭,她不知道從哪兒出來,擡手就制住了發狂的安鉞公主,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她立即說不出話來了,眼神憤怒而兇狠的瞪着鳳君華。

明月軒忽然擡頭看向雲墨,“雲太子是要干涉我皇族家事嗎?”

雲墨不緊不慢道:“非也,貴國皇族家事,也是敝國未來太子妃的私事。本宮只是履行一個夫君該盡的職責而已。”

他一番話落下,慕容於文首先臉色變了,其他人已經沒多大震驚了。和生命相比,其他的八卦妒忌實在不算什麼。

“未來太子妃麼?”

明月軒咀嚼着這幾個字,又輕輕道:“她可是你的師侄。”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不輕不重的一句反問,立即將那些之前還在揣測議論的人狠狠打了個耳光。人家都不在意,身爲局外人,那麼關心做什麼?

慕容於文臉色微暗,倒是沒有理會現在混亂的場面,而是想到另一件事,神思有些恍惚起來。

鳳君華目光微動,姜太后諷刺道:“小小年紀果真心思不純德行敗壞,竟然勾引迷惑自己的師叔,簡直喪倫…”

雲墨忽然手指一點,她話還未說完立即痛呼一聲,伸手捂住了嘴,指縫間流出汩汩鮮血來。

明皇面色再次一沉,明月軒這次倒是沒有阻止。

明月澈面色變了,怒道:“雲墨,你這是做什麼?”

雲墨不緊不慢道:“她嘴巴不乾淨,說出的話太污染環境,本宮不喜。”

真是沒有最猖狂,只有更猖狂。雲墨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原本脫落了一顆牙齒正怒很在心的姜太后更是怒火上涌,恨不得將這兩個人大卸八塊。

明月澈被他堵得一噎,竟然說不出話來。看向身邊的明月軒,卻見他很安靜的坐着,根本就沒有要管的意思。

明月殤漠然的看着,沒說話也沒動手。她想要鬧,他就隨她。反正這一天遲早都要到來,何必阻止?

“勾引?迷惑?”鳳君華卻忽然笑了,她從前是不笑的,即便是那日在金凰花燈節那天因那曇花之故露出久違十多年的笑容以後,也不常笑的。一個冷冰冰的美人,此刻笑起來,便如冰雪笑容,大地回春。前一刻還是冰封徹底的冬天,下一刻就是溫暖如春的春天,剎那絢爛的美麗,讓人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絕世美人傾城一笑。

即便此刻,這美人的笑是帶着嘲諷和譏誚的,也依舊別有一番美麗韻味。

“說到這兩個詞,不應該是你姜婉英和你女兒和孫女的代名詞嗎?”

姜太后面色猛然一變,大臣中之前那個人臉色更沉,明皇目光也變得更爲幽深,微帶了三分冷意的看向姜太后。

“很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對嗎?”

鳳君華語氣輕慢而輕視,“姜婉英,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有本事。身爲宮妃,不尊婦道,與臣屬私通,暗結珠胎,混淆皇室血脈,還能心安理得的做皇后做太后享受萬人尊崇。你當真是好手段,好心機。”

她一番話落下,殿內千人齊齊變色。

就連明皇和安鉞公主都目露不可思議之色。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去斥責鳳君華的不敬。

“別否認。”鳳君華冷冷打斷要辯解的姜太后,“你的姦夫,就在這裡。你那個兒子高陽王,便是你們的私生子。他不應該叫做明若彧,他該叫做趙彧。”

她聲音忽然提高,眼神清凌凌劃過電光,一簇火花飛躍而出,而後人羣裡想起悶痛聲。有人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斷吐血。

姜太后驚呼一聲,下意識驚呼一聲:“志誠!”

隨即她就再次捂住了自己的脣,面色更爲慘白。

左相趙志誠倒在地上,沒人敢扶他起來,人人面色驚惶而恐懼。若今日鳳君華說的是假的便罷了,若是真的,那爲了維護皇室尊嚴,他們這些人,還能活嗎?

“皇上。”

趙志誠吃痛的爬起來,跪在地上,誠懇道:“老臣爲官三十餘年,對陛下和先帝忠心耿耿,豈敢對太后有所不敬?高陽王更是陛下的親弟弟,請陛下千萬莫要聽妖女之言而誤會太后,傷了皇上和太后之間的母子情分,只會讓小人更加得意猖狂。”

鳳君華又譏誚一聲,“妖女?呵呵…”她又看向慕容琉仙,“攜彩雲而生,落在這個女人身上,便是仙女,落在我鳳君華頭上,便是妖女?”

衆人面色又是一變,連震驚都顯得薄弱了。

“丙子年,十月初八,午時一刻,是我的生辰。”千人大殿中,她目色平靜而淡漠,一字一句道:“慕容府從來就只有一個女兒,根本就沒有什麼二小姐和三小姐。你們口中那個所謂的天女…”

她揚脣,目光淡而諷刺。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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