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的見面禮終究沒給出來,因爲雲依來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鳳君華着着實實驚訝了一把。自從去年雲依和尹楓一起失蹤後,這兩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出現過,現在怎麼突然又出現了?
“她現在在哪兒?”
雲墨拉着她邊走邊道:“子安抓住了她,現在在大廳裡,易先生他們已經過去了。”
兩人迅速去了大廳,剛到門口就傳來雲依的聲音。
“明月軒呢?他在哪兒?我要見他。”
她被點了穴道坐在凳子上,神情冷漠,眼神裡沒有半分感情。
雲裔一聽她的話就怒了,“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
雲依不爲所動,眼角餘光瞥到準備走進來的鳳君華和雲墨,她眼神立即冷如冰封,隱約含着蝕骨的仇恨和嫉妒。
“姐。”
鳳含鶯叫了聲。
雲依面色冷如冰霜,恨不能噴出火來。
鳳君華淡定的隨雲墨走進去,易水雲對兩人頷首行禮。
雲依明顯很激動,牙齒都在打顫。
鳳君華的目光卻落在鳳含鶯臂彎裡一個襁褓上,這孩子…
她又看向雲依,挑了挑眉。
難不成…
雲裔氣得不行,“說,這孩子是誰的?”
果然。
鳳君華眼底劃過瞭然的光,走過去,解開了雲依的啞穴。雲依立即站起來,下一刻又被她封住了武功。
雲依雙眼赤紅,“你—”
鳳君華瞥了她一眼,曼聲道:“洛水兮都被封印了,你還以爲你能有什麼靠山?”
雲依恨不得將她抽皮扒骨,但也明白此時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可她不甘心。
雲裔沉着臉,一把將鳳含鶯懷中的嬰兒扯過來,動作一點都不溫柔。
“這孩子是不是尹楓的?你們倆一同失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依別過臉,似乎不願面對那孩子,然而眼底卻極其快速的劃過一絲複雜的波動。
雲裔更怒,“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爲了一個男人叛家叛國,如今還未婚先孕,你…”
“是,我是叛家叛國,我是未婚先孕。”雲依紅了眼睛,大聲道:“我不知羞恥與人私通,我丟了雲家列祖列宗的臉,我讓你和父王蒙羞。怎麼樣?你殺了我啊。”
“你—”
雲裔怒火中燒,舉起手就要一巴掌落下去。
鳳含鶯連忙抓住他的手,“事情都這樣了,你打她罵她有什麼用?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雲裔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怒氣,臉色依舊不大好。
“這孩子是不是尹楓的?”
她是和尹楓一起失蹤的,這孩子十有*就是尹楓的。可尹楓呢?他去哪兒了?尹楓原本就對雲依沒什麼感情,再加上雲依一心癡戀明月軒,他們倆是怎麼在一起的?還有了一個孩子。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雲依嗤笑,終於不再掩飾。
“這一年來我都和他在一起,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在你心裡,你妹妹我就是這麼水性楊花的女人?”
這次雲裔沒生氣,而是皺着眉頭,道:“尹楓呢?”
“死了。”
雲依回答的半點都不含糊,臉上沒有任何悲痛傷心亦或者仇恨的痕跡,眼神裡一片漠然,彷彿那個和她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的男人在她眼裡不過一個陌生人,或者連一個陌生人都不算。
雲裔又沉了臉,額頭上青筋突突的跳個不停,眼中醞釀着深沉的風暴,顯然是怒極。
雲墨卻走了上來,目光落在雲依身上,同時指尖金線纏繞住了她的手腕。她臉色一變就要掙扎,卻忽然發現不能動了。下一刻,手腕一鬆,同時穴道也解了。
她面色很難看,含着幾分羞憤的看着雲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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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裔倒是眯了眯眼,看向雲墨。
“怎麼了?”
雲墨神情無波,“她中過月春花毒。”
雲裔不說話了,月春花是一種強烈的催情花,是配置焚火幻情最重要的一味藥,可想而知藥性有多厲害。這花還有一個特點,未曾經過特處理之前,藥性雖然霸道,但是若功力深厚,還是勉強可以壓制的。反之,一旦不能壓制,就會爆發得十分厲害。月春花,顧名思義,發春一個月。也就是說,男女雙方無論是誰中了月春花,挨不過藥效而交合的話,會上癮,需要連續交歡一個月方能解毒。
雲依中了月春花,顯然是尹楓替她解的毒。以他們兩人的武功,想要壓制這月春花其實也不是那麼難,可他們卻選擇這種方式解毒,又非因動情。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在中月春花之前,他們兩人都受了嚴重的內傷,無法壓制月春花。兩人呆在一個地方,月春花發作,還管什麼理智什麼冷靜?
雲裔看着雲依,“你怎麼會中了月春花?”
雲依此時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她冷着臉,淡淡道:“我和他掉到鬼域深處,與雙頭蛇大戰的時候不小心掉下萬丈深淵,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中了月春花,他和我一樣。”
她嘴角噙起自嘲而譏誚的弧度,眼底隱約沉暗。
“我們兩個都受了傷,在那樣的情況下,你說我能怎麼辦?呵呵…”她笑出了眼淚,“他起初不願碰我,甚至用劍刺自己的肩頭保持清醒。我跳到冰湖裡,與他保持距離,可依舊解不了月春花毒…後來…”她閉了閉眼,不想再回憶那段痛苦而無奈的記憶。
“兩個月後,我就發現我懷孕了。”她咬着牙,目光裡滿是悽楚的仇恨和絕望。“我準備打掉孩子,他卻不讓。他說這是尹家唯一的血脈,我沒資格剝奪這孩子的性命。呵呵…笑話,這孩子原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他憑什麼要求我爲他尹家生下這個孩子?”
她表情冷冷的,臉上掛着淚水,也不知道是痛悔還是痛恨亦或者其他。
“他在那裡搭建了茅草屋,封了我的武功,日日看着我。偶爾去尋食物的時候,就點了我的穴道,回來後又將我的穴道解開。我想要打掉這個孩子都沒有辦法。你知道我多痛苦嗎?這孩子不是我想要的,我去連想打掉他的機會都沒有…”
雲裔冷眼看着她的淚水,眼中沒有半分同情。
雲依肩膀聳動,繼續說着。
“直到七個月後,孩子穩定了,他纔不再禁錮我。”雲依慢慢的說着,“然後我平安生下一個男孩兒…”
她這纔看向自己的孩子,眼底數不清的複雜,不知道是愛還是恨。
“那個地方與世隔絕,要出來十分艱難…”她怔怔的,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說道:“後來我們找到了出路,他讓我答應他將孩子交給尹家,然後拼死送我出來。”
雲裔沒有說話,神色有些暗沉。
雖然雲依沒說過程,但用腦子想想也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兇險。尹楓其實用不着救雲依,哪怕是她懷了他的孩子,她想打,他大可以不必揹負這個負擔。他們脫險的時候,尹楓大抵就受了嚴重的內傷,再無回天之力。如若不然,他怎麼會救雲依?
雲依此時已經恢復了冷靜,“他叫尹至寧。”
雲裔盯着她,她目光飄遠。
“將他帶回尹家。他是尹家的血脈…”
雲裔忽然冷笑一聲,“那你呢?你生下了他就打算把他拋棄?你做了一個不孝順的女兒,現在還想做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說到後面,他幾乎是用吼的。
這個時候,雲墨忽然說話了。
“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裡充滿了不可置信。尤其是雲依,她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雲裔瞪他一眼,堅決道:“不行。”
雲墨卻散漫道:“一個人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他拉着鳳君華往外走,“不讓她走,她永遠意識不到自己錯在哪兒。”
雲裔怔了怔,看着他逐漸消失的背影,一瞬間若有所悟。
他回頭看着發呆的雲依,皺了皺眉,然後冷聲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你滾,再也不要回來。雲家沒你這樣的女兒,我也沒你這樣的妹妹。”
他說完就走,頭也不回。
鳳含鶯抱着孩子,看了眼離開的雲裔,又回頭看來看雲依,想起那年她竄通顏如玉給自己的孩子下毒,而且還殺了明月澈,鳳含鶯至今心裡都懷着對雲依濃濃的憤怒和惱恨。
當年她就勸過雲依,讓她別對明月軒動什麼心思,人家明顯沒把她放在眼裡,就她一個人自作多情自憐自艾,還做出這許多荒唐事,害人害己,到了現在還執迷不悟。
簡直是無藥可救。
她冷冷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懷中安詳入睡的嬰兒,不知道該怒還是該嘆。
“有你這樣的母親,我真替你兒子感到悲哀。”
雲依神色動了動,依舊沒說話。
鳳含鶯也沒什麼表情,“他在雪山。”
這世上唯一能讓她清醒的,大抵也只有明月軒了。
鳳含鶯說完就走了出去,再也沒看雲依一眼。
易水雲隨之也離開了,慕容琉風冷冷看了她一眼,大步離去。
剛纔還人滿爲患的大廳,轉瞬就只剩下雲依一人。
她怔怔的站着,只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已經不再疼痛,但空洞得無論用什麼都無法填滿。
冷風自四面八方吹來,從心口的位置,靜靜而過,絲毫痕跡也無。
她忽然慘笑一聲,眼角淚水淒涼而悲楚。
這就是她的結局麼?背叛父兄,背叛家國,拋棄了自我,到最後,什麼也沒得到。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屬於她。
她閉眼,任淚水慢慢劃過臉龐,滑落這一生愛恨癡纏。
她早已步入萬丈深淵,再也沒有回頭路。
風聲掠過,她已經消失無蹤。
……
回到房間,鳳君華一直沒說話。雲墨從身後抱着她,“青鸞。”
她顫了顫,想起他體內的毒,回頭看着他。
“聖靈泉泉水,你喝了嗎?”
今天發生的事兒太多,從她醒過來就沒消停過,可她心裡一直惦記着這件事,他體內的毒不解,她便不能安心。
他眨眨眼,“喝了。”
“當真?”
她不信,要去把他的脈。
他笑笑,拉過她的手走到牀邊,嘆息一聲,並不打算瞞她。
“青鸞,別自欺欺人了,夢相思是你親手所制,這世上並無解藥。”
鳳君華心口一痛,眼裡又有了淚水。她咬着脣,死死的忍住。
他湊過去,輕吻她的眼睫。
她立即偏頭躲過,“你別靠近我…”
相似爲毒,愛得越深,痛得就越深。
他靠近她就會痛不欲生。
她怎能讓他痛?
“青鸞。”
雲墨卻擁着她,呼吸噴灑在她耳根上,溫熱的脣劃過她的耳垂,漫過優美的脖子,輕輕呢喃的喚着她的名字。
她身子顫抖,想靠近他,理智上卻告訴自己要遠離他。
“雲墨,不可以…”
他卻不放手,“聖靈泉雖然不能解毒,但能壓制夢相思。我沒事…”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她,但這個時候,她不想冒一分的危險。
“之前,你明明就很痛苦…”
她醒來的時候,他抱着她,明明臉色就很蒼白。
“那是騙你的。”他低低的笑,悶聲道:“誰讓你一醒來就關心別人?”
鳳君華怔了怔,有點回不過神來。
他已經將她壓在了牀榻上,手指輕巧靈活的將她的腰帶扯開,衣衫散落。
“從我離開大安,從你懷孕開始,我們多久沒在一起了,你算過嗎?”
她被他吻得有些意亂情迷,剛有點清醒,又聽得他這番話,真的開始仔細的想。
從時間上算,她懷孕是去年六月下旬,他是七月初離開的。兩個月後他察覺她出了事,然後就回到她身邊,剛好檢查出她懷孕。而她同時以爲自己弒母而瘋癲,一直到生產的那天才清醒過來。也就是同一天,她便去了南陵,如今已經是六月底。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一年沒有…
正想着的時候,忽然覺得身上一涼,肩頭是他溫熱的吻。他的手指撫在她腰側肌膚上,十分有耐心的*。
一年都沒有過房事,她有些害羞,但更多的卻是別離後的空虛和渴望,很快就開始情動起來。可她沒忘記他體內的夢相思,依舊還在掙扎。
“雲墨,現在不可以…”她想要找話題打破此時的旖旎曖昧,忽然腦海中精光一閃,“孩子呢?”她醒過來後還沒有看見她的緋兒…
他一邊親吻她一邊模糊的回答,“爹孃想看外孫女,我讓人給他們送過去了。”
“那…”
“這個時候,不許分心。”
他壓在她身上不動,已經將她身上的衣服剝得精光,看着眼前美麗的景緻,他眼神微深,呼吸越發急促起來。
她也在喘息,雙手已經不自覺的環着他的肩,臉色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眼神裡也浮現幾分情動的嫵媚和羞怯。
這樣的她,他如何還能保持自制力?
“青鸞…”
那般熟悉的熱度傳來,她忍不住低聲呻吟。然後慌忙去看他的臉色,生怕他體內的夢相思會發作,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他卻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她立即不敢動了,臉色蒼白得可怕。
“雲墨…”
他卻又在她耳邊低低的笑,帶幾分不滿。
“這時候你要是推開我,纔是真正要了我的命。”
她反應過來後就紅了臉,卻沒空和他開玩笑,依舊是憂心忡忡。
“你真的沒事?不許騙我,你答應過我的,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能騙我。”
他憐惜的吻她的眼角紅脣,“沒騙你,我真的沒事。”
她眨眼,淚水滑落,被他吞入腹中。
窗外的風吹進來,金鉤搖曳,紗帳落下,遮住一室春情纏綿。
……
闊別多日的小夫妻情誼正濃,熱情纏綿。另一間房,莫千影抱着自己的外孫女,笑得眉眼彎彎。
“這孩子長得和墨兒真像。”
天機子坐在她旁邊,眉眼也帶着幾分笑意。這孩子出生三個多月,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莫千影開始感嘆,“這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年,如今咱們連孫女都有了。”
天機子不說話,眼底神色微深。
莫千影回頭看他,蹙了蹙眉,忽然一把拉過他的手,手指搭上他的脈搏。
“千影…”
他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莫千影瞪着他,“受了這麼重的內傷還到處跑,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璇璣那老頭兒和他武功不相上下,他殺了璇璣,自己怎能完好無損?虧得剛纔還能表現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起這個她就不由得怒火中燒。
“你還真以爲自己是神不成…”
“你說得對。”他打斷她,眼神深深隱含情誼。“千影,我們已經沒時間再繼續等待蹉跎了。”
莫千影一愣,紅脣緊抿。
天機子嘆息一聲,握住她的手。
“我曾以爲你離開是對我們兩人的解脫,卻沒想到那是痛苦的開始。我自以爲看透天命,卻看不透自己的命數。直到你離開…”他頓了頓,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已經在痛悔了四十多年,不想再繼續錯過了。”
莫千影聽得眼角帶淚,“有你這番話,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穿越時空回到你身邊了。”
她靠在他肩頭上,神色悽楚卻帶幾分溫暖。
“女兒出生的時候我便想着,如果這輩子我都不能和你長相廝守,至少咱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女兒也不錯。她長得像你,尤其是眼睛。”莫千影想起從前的事兒,不由得笑了笑。“她小時候很調皮,也很任性,很多時候連我都管不了她,無垠那孩子又那麼寵着她…”
她一頓,想起玉無垠,便是一陣唏噓嘆息。
“無垠是個好孩子,他們青梅竹馬,我原想着,緋兒嫁給他一定會很幸福的,誰知…”
“兒孫自有兒孫福。”天機子卻看得十分淡然,“姻緣天定,不可強求。”
莫千影擡起頭來,嘆息一聲。
“可無垠終究是緋兒所殺,她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放下,我卻知道,她一定愧疚在心,日日自責。我擔心…”她微顰眉,憂心忡忡道:“還有墨兒,他中了夢相思。夢相思無解…”
天機子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莫千影回頭看着他,“夢涯,你也沒辦法嗎?”
天機子沉默良久,才道:“他們兩人生就非凡,命格奇特,劫難雙至,互克互解。”
莫千影皺眉,“什麼意思?”
天機子道:“墨兒是爲君兒化劫,以身相代,故而中劫。夢相思是毒,也是劫。這世上萬物相生相剋,有毒便有解藥。有劫數,便有化解之法。”
莫千影眸光一亮,而後又是一暗。
“世上最難解的,便是相思之毒。你說了那麼多,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給墨兒解毒。”
天機子卻笑了笑,“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替墨兒算過了,此乃他命中最大劫數,若能渡過,必定長命百歲。”
“若不能渡過呢?”
莫千影話出口就閉上了嘴巴,眉間憂色更濃。
天機子也不說話,神色寂靜而深遠。
莫千影猝然回頭看着他,神光灼灼。
“何解?”
天機子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只是有一味藥材難得。”
莫千影立即道:“離恨宮裡有天下所有珍貴藥材…”
天機子搖頭,“此藥非人間得。”
莫千影沒了聲。
天機子嘆息着起身來到窗邊,“前世宿緣,今生總要有個瞭解。”
莫千影不說話,只看着懷中的嬰兒,長長的嘆息。
……
雪山。
雲依抱着雙臂,渾身被凍得打顫。
當初在鬼域裡她和尹楓都受了傷,功力幾乎耗損得乾乾淨淨。如若不然,最後尹楓也不會因爲送她離開而喪命。儘管如此,她還是受到不小的重創。若非有洛水兮以前傳給她的靈元,大抵她早就功力耗竭而死了。
當時的情況下,只能活一人。尹楓便是知曉就算自己活着出去,大抵也保不了命,所以將生的希望給了她,希望她將孩子帶回尹家。
可笑,一個男人爲她而死,卻不是因爲愛她,只因她替他生了個孩子。
尹楓被永遠封存在巨石後面那一剎,她眼前劃過明月軒的臉。
她絕望的發現,即便知曉他心裡沒有她,她卻依舊忘不了。忘不了初見,那男子月華瀲灩,眸光如水,絕豔傾城。忘不了他清冷的目光,忘不了他孤傲淡漠的背影。
她想,這一生就此沉淪也罷,總歸就那麼一次。
她一生中,唯一一次任性,何不任性個徹徹底底?
她拼盡全力,一步步攀爬,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寸寸耗盡。但她依舊在努力,即便是死,她也要見他最後一面。
又開始下雪了,紛紛揚揚的,將眼前都模糊成一片白色。
她顫抖着,開始大喊。
“明月軒,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出來…”
回答她的,是嗖嗖的冷風,和越來越大的雪。
她冷得牙齒在打顫,卻還是慢慢走着。
“我要死了,到現在,你…你還是不肯見我麼…”
她捂着脣咳嗽幾聲,手心鮮血殷殷,和周圍雪白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悽慘的笑,遙遙往過去,全是一溜白色。
白色…
她想起他一半的白髮,心猶如刀割的痛起來。
當年她爲他癡迷背叛家族,他卻爲了另外一個女人折損壽命,大好年華卻如蒼老佝僂。
這世間多少癡怨難了,多少愛恨不得。他們,都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明月軒,你出來…啊…”她腳下一個不穩,摔在了地上,裙裾堆如雪,髮絲傾瀉而下,成爲了滿地白雪中最鮮明的一抹顏色。
她擡起頭來,滿臉蒼白,與雪同色。唯一不同的,是她眼底隱含的悲憤無助和痛楚。
“你明明在這裡,爲什麼…爲什麼不願意見我…哪怕,哪怕是最後一次,也不肯麼…”她想要站起來,卻已經沒有了力氣,雙手冷得早已沒了血色。
她努力的向前爬,神色痛楚而堅決。
“你出來…”
鮮血不停的自她脣邊溢出,她雙手早已被磨破了皮,點點血跡落入雪中,融化了那一處冰雪,又被接連飄落的雪花凍結成霜。
她喘息着,始終不放棄。
“你出來…”
大雪還在不停的下,飄落在她身上,她頭髮上積了一層雪花。若是從前,她功力深厚之時,早已自動消融。然而此刻,她已經是油盡燈枯之時,再也沒有消融冰雪之能。唯一的意識便是要見到那個人,那是她一生中最深最後的執念。
“明月軒…你出來…求求你…出來…”
她眼前一片模糊,淚痕滿滿,爲這一刻的冰冷徹骨,也爲自己這一生癡怨愛恨,情殤幽幽。
“你出來…”
她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感覺到體內力氣漸漸消失。她知道,她快死了。不禁苦笑,連死他也不肯見她一面嗎?
她看着茫茫白雪,眼前漸漸模糊,升起淡淡白霧,她一生所有光景,便如那一圈圈的白霧,快速的演繹。
曾經那些純真活潑的笑容,曾經那些無邪的童年,曾經那些懵懂的青春…
這一切的一切,最後都在那人清華的背影下淡漠破碎,如她的心,碎裂成片,再也拾不起來。
她怔怔的,腦海中無數畫面齊齊閃過,如浮光掠影,走馬觀燈。唯有那人僅存的記憶,那般清晰而刻骨。
人生短暫,總是在錯過和誤會下痛悔而終。
她不想錯過,所以她努力去追尋。
她傷害了很多人,父王,哥哥,嫂子…最後一個,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忽然大笑,翻身仰躺在地上,笑得淚花閃爍。
二十年生命,十五年懵懂純真,五年遊離追逐,最後千瘡百孔,刻骨銘心,足以延續來世後世。
我叛出家國,忍受三年非人的折磨,只爲了可以配得上你。可到頭來你始終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呵呵…
她笑着,眼淚越來越多,想起哥哥無數次的勸說,無數次對她手下留情,無數次對她失望…如果當初沒有去南陵,如果那年沒有遇上他。她就不會因此沉淪,不會退親出走。如今她應該已經出嫁爲婦,兒女成羣了吧。
眼前劃過尹楓的容顏。
那個人,她知道,他不愛她。即便是爲她而死,他依舊不愛她。
但若沒有那些愛恨,沒有那些糾葛。
她想,嫁給尹楓,會是她最好的選擇。
最起碼,那個人會對她好,即便那只是夫妻責任。
她不會這麼苦,這麼累,這麼痛。
明月軒,今生我爲了你走上不歸路,你卻早已爲她萬劫不復。
罷了,愛不得,求不得。
此生,就這樣吧。
但你記住,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她閉着眼睛,最後一滴眼淚滑落臉龐。
“哥,我錯了…”
真的,錯了。
所以…
來世,不要再愛,更不要…再愛上他。
大雪紛紛飄落,揚起一截衣袍在風中獵獵飛舞。
明月軒站在另一個山頭,負手而立,遙遙看着逐漸被風雪淹沒的女子。
他早就來了,只是一直沒出現。
他看見她因體力透支而摔倒,看見她滿手鮮血一步步望前爬,看見她聲聲泣血呼喚,看見她滿眼含淚執着…
記憶裡那個紅衣的女孩兒跳躍而來。
最初的最初,也是這樣一幕。
如此的相似…
當年他對她伸出了手,就註定這一生不會對其他女人伸出手。
就如同那塊玉佩,他交給了她,即便是玉碎,也得消弭於她手中,再不會落在他人之手。
情之路,原本就坎坷波折,一路走來,斑斑血跡。或者是康莊大道,亦或者是無盡深淵。
很早很早開始,他便已經爲那一抹火紅的身影沉淪以至萬劫不復。
世人都有執念,無所謂痛和喜,無所謂福和禍。
放不下,日日撕心裂肺的痛。
放下,便如同靈魂分離,血肉寸寸剝離,更是痛不欲生。
既然同樣是痛,又何所謂放不放下?
他用了十二年,卻僅僅連忘記她都做不到,又如何將她從心裡剜去?她已經連同他的心長在了一起,剜掉她,便是剜去他的心。
沒了心,他還能活麼?
不能。
十二年後她的迴歸,讓他認識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他微微閉上眼睛,遙記那年初遇,情殤永駐,心字…卻已成灰。
……
明月軒最終還是將雲依葬了,他沒移動她的屍體,只是衣袖一掃,地上裂開一個洞。她身上雪花隨着她屍體降落而沒入洞中,一寸寸掩埋。
他這才發現,她屍體旁有幾行字,是她死前用自己的鮮血寫的。
生而歡,長而悲,死而憾,一世空了。
愛之喜,逐之痛,失之錯,一念蒼茫。
情爲淚,恨爲殤,悔爲晚,一霎虛無。
回首處,滿目蕭蕭,無盡,黃昏路。
念故去,斑斑血淚,執念,終成莫。
他靜靜的站着,看着那一字一句,一筆一劃彷彿都含着她一生愛恨情仇。雪下得那麼大,卻無法融掉那幾行字。
人有情,蒼天亦有情。
長長一生嘆息,消散在風中。
他還是給雲依立了碑,沒有刻她的名字,只是將那幾行字刻在了墓碑上面。
他對雲依的印象不深,或者說除了那個紅衣女子,他對這世間任何女子都懶得用心去了解。只是隱隱約約記得,最初的最初,她也那般燦爛鮮活過。
而他能對她有這微渺的印象,也只是因爲,當年那小女孩兒那般天真的笑過…
她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到得最後,終於悔悟。只是她已然叛出家國,無法再入宗祠。這雪山之地,最適合她。
他轉身,消失在風雪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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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過後,鳳君華想起一件事,就是幫樂楓和綺扇洗刷冤屈。
當初她們是爲了幫她隱瞞弒母一事才白白承擔背叛的罵名,以至於離恨宮衆人對她們恨之入骨。她們對她忠心耿耿,不該帶着叛徒二字永生靈魂不安。
所以她給她們正名,以離恨宮最高儀式厚葬。
她知道這樣做代表不了什麼,但至少這是她唯一能夠給予她們的補償和感激。
娘還活着,她很開心,但師兄的死,她依舊無法釋懷。
當年那個對她溫柔寵溺說要娶她的師兄,再也回不來了。
還有義父,他死了,她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經過那麼多事,她深深明白一個道理。
生命無常,當得珍惜。
她也問過天機子和莫千影,夢相思到底能不能解,兩人神色很是晦暗,都不說話。
鳳君華心中黯然,從此再也沒有問過這事兒。
天機子之前和璇璣子決戰,受了重傷,需要休息。而大軍即將前行,他自然是不能再呆在這裡。況且他和莫千影分別幾十年終於重逢,實在沒必要將有限的生命浪費在這人間戰火之上。所以七日後,他們便決定迴雪山,並將雲亭雲緋尹至寧也帶去雪山照顧。等戰火結束,再將幾個孩子帶下山。
臨別的前一夜,所有人聚在一起。
雲墨,鳳君華,鳳含鶯,雲裔,明月昭,凰靜貞,慕容琉風,易水雲…
易水雲早年鍾情莫千影,終生未娶。那日見到她的時候,也曾茫然狂喜。然而畢竟歷經風雨的男子,早已學會將自己的感情深藏釋懷。如今看見自己心愛的女子得到幸福,他除了含笑祝福,便再無所求。
酒宴上,莫千影笑意盈盈,看着並肩而坐的雲墨和鳳君華,開起了玩笑。
“當年你出生不久,你母后就對我說,若我以後生個女兒,就配給你做妻子。”她端着酒杯,眼波如水,華光溢彩。“十七年前,你來慕容府尋我,我就看出你對緋兒意圖不軌…”
“娘。”
鳳君華打斷她,“您的外孫女才叫緋兒,您別弄混淆了。”
莫千影一頓,渾不在意的揮揮手。
“不過一個稱呼罷了,你高興改了名字也好。不過你爹姓夢,你改了姓更好。”
鳳君華笑眯眯的湊近她,用只有她們母女倆才聽得見的聲音道:“娘,爹現在一心都在您身上,我這個女兒呢還是走遠點比較好。改不改姓嘛,爹心裡明白就行,您說對吧?”
莫千影嗔了她一眼,“沒大沒小,竟然打趣起娘來了。”
鳳君華笑得一臉燦爛。
莫千影又看了雲墨一眼,繼續剛纔的話題。
“當年你不是很討厭他麼?這小子自小春風得意,我還以爲你會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敗筆。沒想到這才過了十幾年,你還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她一臉的嘆息外加有些恨鐵不成鋼,似乎對女兒這麼容易就被雲墨娶倒手了很是不滿意。
桌子上其他人都沒說話,眼中笑意微微。
鳳君華乾咳一聲,瞥了眼含笑的天機子,忍不住說道:“那您不是走了三十年還是逃不過爹的手掌心麼?”
莫千影立即瞪着她,已經聽到鳳含鶯壓抑不住的輕笑聲。她看了眼身邊的天機子,見他目光溫和含笑,一點也沒有尷尬或者不好意思。她轉念一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害羞個什麼勁兒?這樣一想,便釋然了。
她看了眼給鳳君華夾菜的雲墨,道:“不過我還真沒想到,就你以前那個性子,這小子居然能看上你。”
鳳君華嘴角抽了抽,對面,雲裔忍不住插嘴道:“他眼瞎了唄…”
話未說完,立即感受到幾道冷颼颼的目光看過來。他背上一涼,連忙笑嘻嘻打圓場。
“當我沒說。”
莫千影卻不放過他,冷哼一聲。
“小子,還有你。”她懶洋洋的看過去,“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初在南陵皇宮,你怎麼欺負我女兒的。”
雲裔立即苦了臉,瞧見一桌子人都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他頓覺委屈。
“那我不是不知道她是您女兒嗎?再說了,她也沒吃虧啊…”
“你還敢說。”
莫千影眼睛一眯,不怒自威。
“你一個大男人,居然欺負一個小女孩兒,你丟不丟人啊?”
雲裔撇撇嘴,“千姨,這話十七年前您女兒已經說過了,您不用再重複一次吧?”
“是嗎?”
莫千影揚眉,忽然笑了。
“不愧是我的女兒,就該這樣。”
鳳君華含笑應下,“女兒自然是不敢忘記孃的教誨,怎麼着也不能被人無端欺負了去丟了爹孃的臉。”
莫千影笑眯眯的點頭,雲裔嘴角狠狠抽搐。
“你們可真是親生母女。”
他尤其強調親生兩個字。
“廢話。”
母女倆這次異口同聲,一致對外。
雲裔立即失了聲,心中默唸,君子不與女人計較。
莫千影見他不說話了,這才轉過頭來看着鳳君華,目光感嘆且微喜。
“當年晴嵐那句話我不過當句玩笑罷了,沒想到一言成讖,你倆姻緣天定。雖然走了那麼多彎路,終究還是喜結良緣。娘雖然沒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但只望你們幸福就好。”
鳳君華亦有些感傷,“娘,您放心吧,我們會好好的。”
莫千影點點頭。
天機子這時候開口了,“明天我們就要離開了,以後你若是想她了,隨時可以下山,這時候就別說這些傷情的話了。”
莫千影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
“以後這樣相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來,爲了慶祝我重生歸來,爲了慶祝我有了一個外孫女,咱們乾杯。”
或許是今夜喝得有點多,原本性子比較沉靜的她倒是一改往日的矜持,十分灑脫起來。
衆人都舉杯,鳳君華也道:“願在座的所有人,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雲墨眼波流轉,落在她臉上,七分溫柔三分黯然。
長長久久…
他知道,她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長相憶,常相伴。
他也希望如此。
只是…
“乾杯。”
所有人舉杯相碰,鳳含鶯卻忽然道:“千姨,您應該還要加一句。”
莫千影挑眉而笑,示意她繼續說。
鳳含鶯桃花眼灼灼如水,笑道:“明日大軍南上,您應該祝我們早日旗開得勝,再聚今夕。”
莫千影莞爾,“對。”
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道:“祝你們一路順風,旗開得勝,早日…”
“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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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繼續打仗,估計這兩天就該攻佔金凰,然後就是南陵,差不多快結局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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