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驛館接雲墨的是凰靜悠,她面色還有些白,眼神微微暗沉,隱有某種明瞭後的慍怒和悲涼。尤其是當看到雲墨牽着鳳君華的手出來之時,這種幽暗之色更深。但還是走上來,恭敬抱拳。
“雲太子…”
雲墨已經揮了揮手,“二殿下的來意我已知曉。”瞥了眼她身後的欒轎,淡淡道:“走吧。”
凰靜悠點點頭,對他拉着鳳君華之行沒發表任何意見。
兩人上了轎,一羣人便浩浩蕩蕩的往皇宮而去。
易水雲和慕容琉風走出來,看着離開的衆人,易水雲眉間隴上憂慮。
“師父。”慕容琉風回頭看着他,“姐姐會不會有危險啊?”
易水雲嘆息一聲,“但願此事過後就回南陵,再這麼下去…”後面的他沒有說下去,眼底憂色卻越發濃厚。
“風兒。”他道:“你確定你姐姐和雲太子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有沒有…”後面的他有些問不出口,畢竟慕容琉風嚴格算起來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還未成親,不懂得男女之事。只是他得確認,雲墨和鳳君華,到底走到哪一步了。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樣,不然就…
慕容琉風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道:“應該是這樣。那幾天我都守在姐姐門外,他不敢對姐姐做什麼。”
易水雲苦笑,這孩子還是太過天真了。雲墨若是真想對鳳君華做什麼,他又如何阻止得了?想了想,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我說,等你姐姐回來以後,你就…”
慕容琉風眼神一變再變,臉上也浮現淡淡紅暈,不自在道:“這樣做真的好麼?我擔心姐姐會生氣。師父,還是不…”
易水雲淡淡打斷他,“生氣也必須如此。”見他垮下臉來,又緩了緩神色,道:“你不想你姐姐日後嫁到別國去還跟一羣女人爭風吃醋一輩子淒涼苦楚吧?”他了解慕容琉風,這孩子脾氣執拗倔強,大抵也是小時候跟着慕容琉緋的關係,脾氣也跟她如出一轍。只要認定的事絕不回頭,但對慕容琉緋的事卻是十足的關心。
果然,慕容琉風眼神閃了閃,似乎掙扎了會兒,最終咬牙道:“好,爲了姐姐以後的幸福,也只能這麼做了。”
……
鳳君華和雲墨來到皇宮,由凰靜悠帶路去了女皇的寢宮,皇后正坐在邊上,神色擔憂中又摻雜幾分淡漠。方纔早朝之時發生的事想必他已經知道,心裡應該是對女皇有怨恨的。凰靜芙也站在旁邊,眼看太醫一個個的診斷後無奈搖頭,她也沒多大表情,這結果她早已料到。
雲墨來了以後,太醫自動退開一邊。凰靜芙擡頭看了他一眼,眼底隱有暗流,似怒又似無奈後的頹然。
皇后淡淡開口了,“陛下突然中毒暈厥,太醫們皆不知所以,只得有勞雲太子,還請太子恕饒叨擾之過。”
“皇后娘娘言重。”雲墨並沒有坐下來,只是往帳內瞥了眼,淡淡道:“中毒,昨晚被人下了藥引,今日染上另外一種毒素,以至於毒發。”
他手指微動,銀絲線飛出,纏繞上女皇手腕。片刻後收了回來,“藥引乃服食,至於今日毒發,應該是觸碰了什麼染上毒藥的外物。”他擡頭淡漠的看向皇后,“陛下昨晚可是服用了什麼不該服用的食物?今天又接觸過什麼?”
凰靜芙面色微微發沉,“母皇的一切飲食都有人事先嚐試,方纔本宮已經查過,爲母皇試食的侍者康健,並未有任何中毒跡象。”
“除此以外呢?”
凰靜芙眯了眯眼,淡淡道:“母皇之前被人下毒,昨晚本宮給她服用瞭解藥。”她神色自然毫無心虛之色,“解藥經過太醫檢驗,絕無差錯。”
雲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皇太女這麼說實在懷疑本宮撒謊嘍?”
“不敢。”凰靜芙面色自若,“雲太子醫術高明素有神醫之稱,本宮豈會有所微詞?只是母皇確實並沒有服食任何有毒之物…”
“那也不一定。”雲墨單手負立,道:“皇太女可有給陛下服食解毒藥丸的配方?”
凰靜芙臉色沉了沉,忽然撲通一聲,一個太醫滿頭大汗的跪了下來,渾身都在顫抖,眼神裡寫滿了驚慌和恐懼。
“呂太醫?”凰靜悠蹙了蹙眉,“你這是做什麼?”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目光凌厲起來。“那藥丸可是經過你檢驗的,難道…”
“太女殿下饒命…”那呂太醫不待逼問立即滿臉惶恐的求饒,“那顆藥丸是沒問題,只是…只是微臣不曾知曉陛下今日所碰觸的外物與那顆解毒丸的藥性中相沖,所以…所以…”
“那你適才爲何不說?”皇后大怒,目光冷厲的看着她。
呂太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磕頭道:“皇后娘娘恕罪…”她突然身子一僵,然後側着倒在了地上,身邊立即響起驚呼聲。卻見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來,旁邊有人探了探她的呼吸。道:“已經死了。”
凰靜芙皺了皺眉,“她自己就是太醫,怎會被人下毒?”她目光落在了雲墨身上,然後蹲下來。“把她的嘴扳開。”
有侍者將呂太醫的嘴扳開,凰靜芙仔細看了看,片刻後起身,對皇后道:“她事先含了毒藥,如今見事情敗露,遂咬破了毒藥自盡。”
凰靜悠面色沉冷,“也就是說太醫被人收買,那顆藥有問題。”
凰靜芙半閉了眸子,已經知道這是一個連環計。從很早開始,她便已經被人算計在內。然而如今也只有那個人能救母皇。她睜開眼看着氣定神閒的雲墨,心裡有怒有恨更多的卻是無奈。若非金凰幾個皇女爲了爭奪太女之位而自起內亂,再加上凰靜音又一心癡戀雲墨,她之前又因母皇偏心算計被禁足,自己又怎會疏忽至此被雲墨鑽了空子?
誰下的毒根本就不再重要,因爲她熟知這個人做事向來天衣無縫,查無可查。
“母皇的毒可有解?”
“有。”
雲墨點頭,“不過得七天才能全部清除毒素。”
凰靜芙握了握拳,“那麼,就煩請雲太子爲母皇解毒,大恩大德,日後本宮,必定‘相報’。”
最後兩個字,她刻意加重了音調,略帶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雲墨彷彿沒看見她眼底的敵意和怒火,仍舊笑得清淡。
“皇太女不必如此客氣,也不必心存感激。本宮不會白白救人的,這個報恩的機會,太女殿下很快就會有的。”
什麼叫做臉皮厚?什麼叫做打蛇隨棍上?凰靜芙今日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她怒極反笑,“好,本宮等着雲太子的吩咐。”
鳳君華瞥了眼雲墨,又瞥了眼凰靜芙。想着她大抵被氣得不輕吧,整日被自己的姐妹算計也就罷了,偏生還不得自個兒母親喜愛,想方設法的要廢除她這個皇太女。如今又遇到雲墨這黑心的,想不吃虧都難啊。
“好說。”
雲墨一點都不以趁火打劫爲恥,反而笑得很溫和,吩咐旁邊的使者寫下藥方,然後再教太醫如何給女皇施針。所謂男女有別,這句話除了在鳳君華面前可以視作無物以外。其他女性,狡猾又專情的雲太子一向退避三舍之外,絕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詬病的話柄。
皇后剛吩咐人下去熬藥,這時候外面又有人急急而來,滿頭大汗的跪在地上,語氣焦急而惶恐。
“娘娘,殿下,邊關傳來急報,六皇女殿下不知何故殺了東越樑王,被裔世子扣押,要陛下給個交代。”
此話一出,所有人立即面色大變,凰靜芙更是第一時間看向雲墨。卻見他蹙了蹙眉,似乎也有些意外。她心中疑惑,不知道雲墨此番做派又是爲何?她不信這件事與他毫無關聯。
皇后已經完全慌張了,只得看向自己的女兒,眼中寫滿了驚訝和詢問。
“靜芙,這…”
恰在此時,有暗衛降落在雲墨身後,對他說了幾句話。他臉色微不可查的變了變,然後示意暗衛退下,才淡漠開口:“此時需從長計議。”
他說完便牽着鳳君華走了出去。
凰靜芙轉身對皇后道:“父後,您在這裡照顧母皇,這事兒交給我和二姐處理。”
皇后點點頭,凰靜芙便和凰靜悠走了出去。
雲墨背對着她們,聽見腳步聲後也並未回頭,只是淡淡道:“此次戰役,東越和金凰本屬聯盟之誼,卻不想待龜燕國破之際,發生了這樣的事,本宮也很意外。但樑王乃母后兄長,本宮的舅舅,於國更有莫大功勞。如今無故死在貴國六皇女之手,無論如何,貴國得給出一個交代才行。”
凰靜芙上前一步,道:“事情還未調查清楚,雲太子如何能一言定六皇姐之罪?再說了,六皇姐並沒有殺害貴國樑王的理由。”
“沒有嗎?”雲墨終於轉身,眉眼間卻含了淡淡譏誚和諷刺。“龜燕國破,此役大捷,然而這最後之功該如何瓜分?樑王乃我軍主將,六皇女殺了他,便可隨便給他安一個罪名,致使我東越羞愧無理,無法再索求。”
“不可能…”
凰靜芙的反駁之言還未出口,就已經被雲墨截斷了。
“爲何不可能?”他眉眼不擡,繼續道:“皇太女可是忘記昨晚宮闈之亂?”
凰靜芙目光一縮,凰靜悠低沉道:“那又如何?殺了樑王,於六皇姐有何好處?”
“當然有好處。”雲墨不急不緩道:“樑王手中有十萬軍隊,他死了,軍中無主將。屆時六皇女可以巧言吝嗇將樑王之死唐突過去,並且收編軍隊爲己所用。”他說到這兒頓了頓,無視凰靜悠陰沉的臉,補充道:“本宮素來知曉貴國陛下偏寵六皇女,又加之前段時間皇太女被禁足。若此時六皇女大捷歸來,並且攜帶大軍,再加上今日女皇中毒一事。她大可以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回國,誅殺可疑之人,掃除所有障礙,然後自己登基爲帝。”
凰靜悠被他堵得一時之間沒話說,本來這些政權爭鬥都是在私下裡,心裡明白是一回事,但誰也不會明白的說出來。尤其是像雲墨這等心機深沉之人。
她咬了咬牙,又道:“貴國裔世子不是在邊關作爲監軍麼?又豈會讓樑王輕易被六皇妹所殺?六皇妹雖然武功高,但萬萬不敵裔世子。這個,雲太子又該如何解釋?”
雲墨不慌不忙,“正好,本宮昨天收到子安傳來的消息。說他蒙貴國六皇女青睞,欲納爲正夫,大抵六皇女以爲就此子安便可不顧故國安危,助紂爲虐。只是六皇女太過自負了些,這才鋌而走險。”
凰靜悠不說話了,眼神裡閃爍着濃濃的怒火。
凰靜芙忽然就笑了,笑意裡有諷刺也有釋然。
“何必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她眼神裡流露出譏誚,“借刀殺人,再以此要挾謀取所利,不費一兵一卒就可除掉心腹大患,還能擴充疆域。雲墨,你果真好心機。敗在你手上,我無話可說。”她深吸一口氣,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九妹?”
凰靜悠不贊同的看着她,這事兒明擺着就是被雲墨算計,如何能夠就這樣認輸?雲墨那廝還不得寸進尺?
雲墨微微而笑,也沒否認她的話,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妥協。
“龜燕劃歸金凰版圖,但我要帆城、揚城、楓城、中城以及虹城。”
鳳君華霍然擡頭,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要的這幾座城池,除了中城以外,都可算是富庶之城,但比之龜燕一國疆土,可謂九牛一毛。最重要的是,這幾座城池剛好是依次並列劃分南陵和金凰的分界線。如果歸納東越,東越的駐軍要跨越金凰近乎四分之三的國土駐紮,生生成爲金凰和南陵的夾心餅乾,這不是明擺着給人瓜分的嗎?
他是不是腦子有病?這麼好的機會,明明可以藉此獨吞龜燕。爲了凰靜蓉,女皇醒來後就算知道吃了大虧,也絕對甘願讓出龜燕。而他卻捨棄一國疆土不要,非要幾座浪費兵力也無法駐守的城池,這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
三歲的小孩兒都知道的道理,雲墨不可能不清楚。
凰靜芙和凰靜悠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雲墨不理會幾個女人的驚訝之色,繼續道:“還有,凰靜蓉交由東越處理。”他笑得很和善,“二皇女剛纔說得對,樑王之死對本宮來說的確是福非禍。六皇女算是幫了本宮一個大忙,作爲回報,本宮也願讓皇太女高枕無憂。”
高枕無憂?
怎麼個高枕無憂法?
凰靜蓉殺了樑王,爲了給東越一個說法,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凰靜蓉交出去。殺人抵命,除去了最大的政敵,如今凰靜音也成了死囚,凰靜悠又是凰靜芙的人。金凰再沒有人敢與凰靜芙爭鋒,她這個皇太女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可是,雲墨爲何要幫她?而且還願用一國換區區無座城池?她和雲墨交過手,深知此人心機非同尋常,他費盡心機卻只爲給自己找麻煩?打死她都不相信。天下不會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雲墨給的午餐。只要吃了,那絕對會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凰靜芙想了想,道:“此事本宮做不得主,須得母皇醒來…”
雲墨笑着打斷她的話,“陛下身中劇毒,昏迷不醒。太女殿下理應有監國之權,除了殿下,無人可做這個主。”
凰靜芙心中一震,雲墨竟咄咄逼人到如此境地嗎?
凰靜悠忽然冷笑一聲,“雲太子好一張利嘴,不過本宮覺得,母皇如今人事不省,唯有云太子可救治母皇。如今兩國又出了這樣的事,這割地賠罪一事還得母皇親自下旨才行。而爲了保證母皇在此期間能夠順利診治,還是得勞煩雲太子這幾天之內就住在皇宮吧。”
她向外喊了一聲,“來人。”
門外立即響起匆匆腳步聲,御林軍已將整個寢宮重重包圍。
“二姐!”
凰靜芙低喝了一聲。
凰靜悠卻沒有理會她,雲墨要這無座城池絕不簡單,但是她們如今陷入被動,若不想被牽着鼻子走,就只有先發制人,最好抓住雲墨纔是上策。
“請雲太子入住——”
雲墨忽然低笑一聲,三分漠然七分嘲諷。
凰靜芙霍然擡頭,剛察覺到不對,身體已經做出了更快的反應。她身影一閃就擋住了凰靜芙,雲墨沒動手,只是拉着鳳君華向後退。
“二姐不可…”凰靜芙話未說完忽然頓住,凰靜悠突然拔出劍向她刺過來。而就在此時,外面的御林軍剛好闖進來,看到這樣一幕,完全就嚇傻了。
“二姐,你在做什麼?”
凰靜芙隱隱覺得心裡不安,邊躲邊想對策。忽然裡面響起皇后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珠簾響動,皇后走了出來。
“父後快進——”凰靜芙驚呼一聲,話還未說完,凰靜悠已經轉身刺向皇后。
“不要。”凰靜芙急忙撲過去。雲墨已經拉着鳳君華退到了門邊,見御林軍呆愣着不動,說了句。“你們二皇女魔怔了,還不去保護皇后和皇太女殿下?”
御林軍統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職責,卻還不急想雲墨在這裡,如果真有心阻止,何須他們動手?她帶着身後的人奔了過去。
凰靜芙已經在最後一刻彈開了凰靜悠的劍,目光冷厲的對奔進來的御林軍道:“全都出去,抓住雲墨。”
雲墨此刻已經帶着鳳君華退了出去,御林軍統領帶着人將他們團團圍住。鳳君華低低對雲墨道:“怎麼突圍?”
“放心。”
他對她微微一笑,一揮袖擋開面前無數刀槍,另一隻手抱着鳳君華的腰。瞥見四面宮牆弓箭手蓄勢而發,有人大喊。
“放箭。”
幾個暗衛落下,掌風形成結界擋開箭矢。雲墨忽然手指一點,那些被擋回去的劍一下子轉換方向,朝殿內飛去。而此刻,凰靜芙正在和凰靜悠打鬥。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想起之前凰靜悠靠近雲墨的時候,雲墨眼底劃過一絲異樣。只怕就在那個時候,凰靜悠就已經中招,想要借她的手殺了凰靜悠,自斷一臂。
不,不可能只是這麼簡單。
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雲墨不可能隻身前來皇宮,他明知道提了那樣不合常理的要求,但凡是聰明人,就絕不可能答應。那麼,他有後招。
她突然想起凰靜音,想起昨晚她被人待下去的時候嘴角那詭異的笑容。
凰靜琳和凰靜音合謀逼宮已經下入天牢,就連她們的父家以及夫家所有相關人都被牽連。然而她記得,凰靜音自己有一支軍隊。雖然很少,但——
這樣一分神的功夫,招式也就緩慢了一分,凰靜悠見勢就刺了過來。她連忙閃躲,這一躲立即察覺到背後有凌厲風聲劃破空氣,直直而來。她避開的時候,忽然想起,凰靜悠就在她面前。如果她躲了,這隻箭就——
然而已經來不及挽救,躲避凌厲的殺氣後,她立即反手一抓,抓到了箭尾。然而那箭伴隨着雲墨強大的內力真氣,竟然帶動她直直向前兩步。
呲——
箭沒入*的聲音響起,鮮血濺在她手上。
她心尖一顫,緩緩擡頭。
凰靜悠一手舉着劍,保持向前衝的姿勢,胸前正是那隻箭。而箭的尾端,是凰靜芙的手。
“你——”
鮮血充入眼底,凰靜悠霎時清醒,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被門口突然傳來的尖叫聲打斷。
“靜悠!”
嘶聲裂肺的尖叫,震得凰靜芙渾身一顫。手上一鬆,凰靜悠立即向後倒,她連忙伸手去扶,還沒觸碰到衣角。就被一個急急衝過來的人大力推開。
“走開。”
那人推開凰靜芙,然後蹲在地上將凰靜悠抱在懷裡,一臉的驚惶和失措。
“靜悠,你怎麼了?你別嚇母妃…”
凰靜悠慢慢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目光裡閃過不可置信的震驚和濃濃喜悅。
“父妃,您不是…”她忽然不說話了,眼神裡流露出悽惶絕望來。她看向同樣震驚的凰靜芙,嘴角溢出一抹苦澀。怪不得雲墨會入宮,怪不得他敢隻身和她們談條件。
原來如此,原來她的母妃並沒有死。
“父妃,別怪…”她想要說出一生裡最後的釋然和勸告,然而剛開口忽然覺得心口一痛,藉着喉嚨一堵,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睜大了眼睛,極爲痛苦的顫抖。
“靜悠,靜悠你怎麼了?”皇貴妃被她這個樣子嚇到了,連忙衝外面大喊:“宣太醫,快宣太醫——”
凰靜芙已經從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立即蹲下來。
“二姐…”她還未觸及凰靜悠的身體,就被皇貴妃又給大力推了出去,目光血紅的瞪着她。“走開,不許你碰她。”
“皇貴妃,你聽我說…”凰靜芙想要解釋,她們萬萬沒有想到,剛纔雲墨跟她們的談判不過只是緩兵之計。算計凰靜蓉,誘殺樑王,借金凰宮闈內亂給女皇下毒。藉着談判之際又對凰靜悠出手,讓她們姐妹二人自相殘殺。算準了她不會對凰靜悠下殺手,算準了她會截下那隻箭。
然後,然後皇貴妃醒了。剛好看見她‘殺了’凰靜悠的一幕。
她自斷臂膀,便是穩定了地位,也成了孤家寡人
怪不得,怪不得剛纔在裡面,雲墨說她很快就會有機會報答她對母皇的救命之恩。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個人,他算計的如此早,所有的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又憑着一身鬼神莫測的醫術將她們耍得團團轉。她現在明白了,雲墨要那五座城池,是想要斷絕金凰和南陵聯姻。金凰經過內亂,已經大傷元氣。便是得了龜燕,也要整頓安撫兩國百姓。看似擴充了疆土,實則多了一個累贅。
就如同蟒蛇食物,吃下龐然大物,需要消耗時間來笑話。而同樣,這段時間也是最虛弱的時候。
而她想要獨善其身,就得和南陵聯姻。
雲墨,他所謂的退讓一步,所謂的讓她高枕無憂,實際上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丟給一個大麻煩給她,還斷絕了她求助外援。
非但如此——
她緩緩看向外面,御林軍和皇城守衛已經和一羣鐵甲軍隊戰鬥起來。
這羣人,是凰靜音私下豢養的兵馬。她是一年前才查到的,當時她就覺得奇怪。凰靜音私自訓練軍隊如何能瞞過她那麼久?
卻原來,那背後之人,還是雲墨。
凰靜音,又做了一顆棋子。只是這顆棋子還不知道,還以爲自己最後的王牌會救自己出去,所以才心甘情願被下獄。
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事實擺在眼前,她‘殺了’凰靜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皇貴妃已經目光充血的怒吼,“聽你說什麼?靜悠心甘情願爲你做了那麼多年的臥底,只因當初在冷宮中,你對她別有居心的關懷,所以她甘願做你的棋子,助你穩固地位。到得最後,沒得到你一分感激不說,你還殺了她。她可是你的親姐姐,你怎麼能這麼喪心病狂?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爭,我劉家一族都甘心扶持於你,幫你殺盡敵人。最後你高枕無憂了,卻要過河拆橋殺人滅口。你…”他手指顫抖,已經流下眼淚來。
“你好狠的心…”他突然睜大眼睛,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裡,插着尖銳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是一直沉默的皇后。
“父後?”
凰靜芙呆了呆,腦子一下子放空。
皇后抽出匕首,皇貴妃倒了下去。她回頭對上女兒突然變得陌生的眼神,心裡有些抽痛,仍是說道:“靜芙,事到如今,你再解釋也無用。你二皇姐死了,整個劉家的人都會恨你。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先下手爲強,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以、絕、後、患?”凰靜芙緩慢的重複最後幾個字,眼神裡有一種孤寂和絕望在無線蔓延。她怔怔的轉身,看着外面廝殺遍野。忽然便覺得累,也覺得可笑。這些人,她們這些自以爲是的皇室貴女,自以爲聰明絕頂,算計了這個算計了那個。卻沒想到到頭來,只是別人眼中的笑柄而已。
她看着那些屍體倒下,看着皇宮的青石地板被鮮血染得通紅,就如這巍巍皇權,血腥而骯髒。
什麼時候這華麗的皇宮,也會如那些倒下的屍體,轟然倒塌。
她閉了閉眼,輕輕吐出兩個字。
“住手!”
她聲音很輕,但由內力從腹內飄了出去,傳遍整個後宮。外面打鬥的兩方人馬,同時停了下來。
“靜芙?”
皇后不解的看着她。
凰靜芙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
“將皇貴妃和二皇姐好生安葬。”然後她走了出去。
皇后看着女兒的背影,重重嘆息了聲,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進了屋照顧女皇去了。
凰靜芙走過屍橫遍野的青石玉階,跨過那些屍體,目光與走出重圍的雲墨遙遙相對。他在微笑,就向十四年前逼得她不得不放棄麗城反而賠款以後那種悠然而漫不經心的微笑。
那是一種萬事底定,成足在胸的笑。
她握緊雙手,努力平復心中的怒氣和悲哀,淡淡道:“我答應你。”她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讓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母皇醒過來那天,便是簽訂合約之時。”她轉身,嘴角露出一絲自嘲。“二皇女和皇貴妃聯合刺殺母皇,已經被本宮以及父後誅殺。着劉家…滿門抄斬。”
她已經走到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六皇女凰靜蓉居功自傲以捷報毒害母皇,後不思悔改又殺東越樑王,其心可誅,現交由東越,以平雲皇之怒。”
最後一句話落下,她身影消失在門內,淡淡蕭索。
同一時刻,雲墨身後那些人全都倒地身亡。當死士沒有了利用價值,便再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鳳君華看了看這滿地的屍首鮮血,又看了看身邊的雲墨,忽然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危險。一步一步,算計得絲毫不漏。可是凰靜蓉怎麼會突然殺了樑王?
手心緊了緊,她低頭,雲墨握緊了她的手。
“青鸞。”
她擡頭,對上他專注如深淵的眸子。
“知道我今天爲何讓你跟我進宮嗎?”
她抿脣。
他拉着她往宮門走,“我想讓你看清我這個人,我想要你知道,縱然我算計天下人,也斷不會傷你分毫。”他沒有看她,語氣平靜卻滿含真摯。
“我不想你因沒有真實面對而從其他人口中得到對我的片面瞭解,因此對我心生隔閡。”他停下腳步,低頭認真凝視她的眉眼。
“無論我在天下人眼中是什麼樣的人,但我想告訴你,在你面前,我永遠坦蕩而透明。我做任何事都不會隱瞞你,只要你想知道。就像今天,我讓你明明白白看清我對金凰所有人的算計和掠奪。我不會因想要保護你便讓你一無所知,那隻會讓你對我心生惶恐和未知的不可把握進而選擇逃避。”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目光深深看着她。
“我說過爲了得到你我可以不擇手段,就如同今日發生的事一樣。這樣的我,你怕嗎?”
她顫了顫。
怕嗎?
不,她不怕。
他雖然這樣說,但她心底清楚,他不會傷她分毫,就像他說的那樣,即便他算計傷害全天下人,都不會傷她一分。他只是想要得到她的心罷了。在此之前,他不會強迫她。
“凰靜蓉爲什麼會殺了樑王?”
雲墨目光裡劃過一絲亮彩,知道她岔開話題而沒有下意識推開他便是潛意識裡已經不再逃避他。她在學會面對,只是這樣的過程,還很長。
他嘴角一勾,牽着她繼續往前走。
“是子安做的。”他將昨晚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末了才嘆息一聲。“我沒想過要樑王的命,只要他再無能力干涉朝政便行。無論如何,他也是母后的兄長。只要孟家從政治的舞臺消失,朝廷不再有孟家的黨羽存在,東越便再無內亂之憂。只是…”他撫了撫額,“他這次做得決絕了些。”
“這樣沒什麼不好。”鳳君華道:“不過你爲什麼要幫凰靜芙除掉一個勁敵?”
他淡淡而笑,“狗急了好咬人呢。要一步一步來,雖然幫她除去所有強敵,但是我也讓她斷了一條臂膀不是嗎?”他勾了勾脣,“你忘了我告訴過你,在獲得那五座城池之前,我得先收一點利息。”
“你想吞噬金凰!”
她一針見血。
他仍舊微笑自若,“金凰不是龜燕,輕易可破。金凰建國將近百年,根基穩固,就算擾亂了內政,也不是那麼容易打下來的。”
她點頭表示贊同。
“有些事不可操之過急,一口氣吃不成胖子,得循序漸進,徐徐圖之。”他忽然一頓,又深深看她一眼,手指溫柔的覆上她的眉眼,語氣嘀喃如風。
“青鸞,我願傾覆天下送你一場繁華,一生安穩無憂,一生笑顏不變。”
她重重一震。
……
凰靜芙離開女皇寢宮,收到了一個人的飛鴿傳書。
“不要答應雲墨的任何要求,等我。”
她捏着那張紙條,神色有些發怔,眼神裡露出濃濃苦澀和暗淡。她看着窗外,目光望向某一個飄忽不定的方向,喃喃自語着。
“已經來不及了,阿殤。能等到你及時出現的,這世上或許只有一個慕容琉緋而已。我,永遠都無足輕重。”
她閉眼,身影落寞而悲涼。
……
回到驛館鳳君華才知道,原來雲裔設計凰靜蓉和樑王陰差陽錯有了一夜情之後,第二天凰靜蓉醒來見到樑王,怒火中燒之下將顯然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樑王殺死。樑王死後她也很驚異,因爲樑王雖然自負自大剛愎自用,但是武功卻非同一般,自己斷然不可能那麼輕易的就殺了他。
然而等雲裔帶着人闖進來的時候她才知曉自己中計了,中了美男計。樑王能躺在這個地方,顯然早已被雲裔下了藥。這個男人,這個多情而無情的男人。給了她無數溫情脈脈以後又毫不猶豫將她送到另外一個老男人牀上,再來給她致命一擊。
女皇中毒的消息傳來以後,她知道已經晚了,沒有人可以救得了自己。怪只怪自己被一時情愛迷惑,相信了雲裔。
由來愛情害人,尤其是女人,一旦投入,便如飲鴆止渴,最後的結果便是毒發身亡。而那個儈子手,卻遙遠而冷漠的微笑,從不曾有絲毫憐惜與真情。
得知這一切後,鳳君華沒什麼表情,只是忽然想起了鳳含鶯。這兩人極其相似,同樣是情場高手,將他人玩弄掌心自己卻依舊心靜如水。
她有一種感覺,小鶯會和雲裔有一段非同尋常的糾葛。
“在想什麼?”
身後響起雲墨淡雅如玉的聲音。
她回頭,“合約簽好了?”
雲墨嗯了聲,“凰靜音和凰靜琳已經被處死,劉家滿門抄斬一個不留,皇貴妃和凰靜悠被安葬入了皇陵。女皇三天後就可以醒來,我們明日就可以離開。”又想到什麼,他補充道:“你大哥已經入金凰國境,明日抵達皇都,和我們一起離開。”
鳳君華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我很奇怪,之前東越金凰和龜燕的戰役之時,你不是擔心玉無垠從中作梗才親自動身來金凰嗎?可如今戰爭都結束了,他好像一直沒有動靜,這是怎麼回事?”
雲墨深深看她一眼,道:“我想,這一次他或許最想對付的不是我。”
“嗯?”
“還記得上次你妹妹趁亂逃走的事嗎?”他道:“當時傳信給凰靜蓉坐在後面一輛馬車是你妹妹的人,就是他。”
鳳君華目光微動,卻並不是很驚訝。
“也就是說,他暫時不會阻攔你也不會趁機給你找麻煩了?”
他笑得溫和而高深莫測,“當然,因爲少了他,還有其他人。”他回過頭來看着她,目光裡深深嘆息和無奈,又隱着淡淡憐愛寵溺。
“顏諾來了金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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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寫去南陵,呼呼~